在南韩服公益兵其实就是另类的公务员, 按时按点上下班还有双休的那种, 只不过没有公务员的工资。而实习生呢,也差不多,类似公务员,只是没工资, 不过按照所在部门不同, 他们可以拿到不同的补贴。
换句话说,李永熙和曹硅贤的工作、休息时间基本是同步的。
周末的清晨, 好不容易能休息的李永熙只想在家睡觉,她不理解另一个社畜为啥能那么精神还要去什么医院。曹硅贤还不能理解, 她爪子都要废了居然还有心情睡觉,你靠冬眠疗伤啊?就算是靠冬眠疗伤,现在也没到冬天啊。
“我昨晚送你到家的时候也就八、九点吧?你怎么搞得好像通宵了一样?”曹硅贤边开车边吐槽黑眼圈都冒出来的病患, 顺便问一下,“你想去哪个医院?”
李永熙哪个医院都不想去,只想在家睡觉, 可她都已经坐上车了, 医院就随便去哪个吧, 至于黑眼圈,“我最近在写本子。”
瞟了她一眼的曹硅贤好奇,“写本子的意思是,你以后还打算当导演吗?研修院怎么办?”
“研修院结束回学校啊,我会读研再读博申请留校。”李永熙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已经有了方向, “未来几年主业律师,副业学生,兼职导演,偶尔缺钱了还可以去当一把演员。”
跨了三个行当的职业规划, 如果再把导演和演员拆分就是四个行当,这话给曹硅贤听得都无语了,“按照你这个职业规划,不管哪个方向都没必要去两年研修院吧?”律师只要能过国考就行,学生和娱乐圈什么的,研修院压根就没关系。
歪在座椅上半眯着眼有点想睡觉的李永熙打了个哈欠解释,“之前没想好要不要进检察厅,如果要去的研修院是必经的路。后来不用了,也已经在研修院了,再加上就算做律师,有一帮研修院同期也是人脉,总归不亏,去也就去了。”
看着红灯停下车的曹硅贤边搜索医院的导航边问她,“不用了是什么意思,你本来去检察厅是有什么目标要实现吗?”
“目标啊,算是吧。我妈之前对公职很畏惧,我是不太知道原因,可能是外婆经常因为喝醉被带到警察局。我小时候她从警察局回来都会沉默好几天,就想着考个公职,她大概就不怕了。女儿都成了检察官,她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吧。”
“但她结婚之后整个人好似都放开了,像是一直紧绷的那条神经松了,舒展了好多,我就觉得没必要非得考公,公务员也挺麻烦的,要遵守一堆潜规则,像是酒局一定要喝酒,不然就是不合群。组织么,讲究一个团队,得合群才好混啊,可我对喝酒没兴趣。所以公务员还是算了,学生更自在点,以后留校能成为教授也算有社会地位,挺好的。”
李永熙说着说着眼睛都闭起来了,她真的很困,写剧本一直写到凌晨才睡,大清早又被叫起来。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人家随口一问,她就随口一说。
而随口一问的曹硅贤听到她随口的回答,却忍不住看向她,隐约从那个姑娘疲倦的面庞背后,看到了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大山,无影无形却让她得戴着镣铐蹒跚前进。每一步都得考虑好,不为自己,为了符合别人的期待。
这话随便哪个人说都很正常,找工作、事业规划,冲着家长的期待去走,哪里不正常,很正常啊。可这个人是公认的天才啊,整个圈子,大半个国家所公认的天才,天才的职业规划却普通到只是想让母亲能满意,那天才自己呢?天才自己的人生目标去哪了?
司机望向副驾驶的眼神如有实质,副驾驶的乘客就睁开了眼。
李永熙疑惑于他眼底的怜惜是脑补了什么鬼东西,正要问,绿灯亮起,车后响起喇叭声,司机扭头开车,副驾驶也被打算了思路。
进了医院,跑流程的是曹硅贤,李永熙被安排的跟个重症病患一样只要坐着就好,等见到医生,再被安排去做检查,最后回到医生面前,得到也没啥大事,建议热敷或者涂抹药膏舒经活血,之后就是好好修养的叮嘱。
当着医生的面老实当个病患的李永熙出了医院就跟没事找事的家伙吐槽,她就说没事吧,非得折腾这一圈。曹硅贤直接怼回去,拍了片子才知道有没有事,真骨折了怎么办,这样至少安心啊。
“你以为那个妈妈是什么大力士吗,她只是攥着我而已,怎么可能给我搞骨折。”李永熙觉得他就是白折腾。
曹硅贤边开车门让她上去,边嘟囔,“我们以前练舞练得骨折的都有,你以为骨折有多难。”不等她反击,关上门回到驾驶位,“马上中午了,你是要直接回家,还是先吃饭?”
折腾了一上午的李永熙都不困了,反倒被折腾饿了,“吃饭,你请客。”
“为什么我请,我专门去接你来医院,不是应该你请我吗?”
“是你折腾我来医院,算了,你们这帮人都抠,aa。”
曹硅贤一乐,“我跟队长还是有区别的。”看她撇嘴,又笑了,“走吧,吃什么?”
吃了顿烤肉,各自aa,各自回家。这次李永熙要打车走,她嫌隔壁那家伙烦人,絮絮叨叨的,还不如打车走。
这天是周六,隔天是周日,再过一天是周一。工作日,两人又见面了,还是在那个福利中心。
李永熙去处理同一个案子,还是那个小孩子的监护权问题。她跟父母双方提议,由双方各自找律师监管女儿的保险金,钱放在单独账户,双方都不得取用,直到孩子成年,钱归孩子。
这个提议男方接受,女方不接受。妈妈的诉求其实不是钱而是孩子的监护权,她攥着钱不放就是要用钱威胁对方把孩子给她。但男方很明显是不放心把女儿给女方抚养的。事情再度卡住。
男女双方在福利中心的会议室吵成一团,闹得动静太大,大高个兵哥和另一个男同事被领导叫过去敲门,想维护一下秩序。
曹硅贤看着开门的李永熙,用眼神询问她里面怎么样,看到她随意的耸肩,有点想笑,带着同事进门去调解。调解很明显是没有结果的,这种事只能把两位当事人隔开,不然坐在一起就会吵架。
按照常规情况,隔开男女双方后,女方应该由女性工作人员去安抚,像是李永熙。但曹硅贤觉得他们家这个圣母很可能会再度被女方弄伤,就示意李永熙去男方那边,女方这边他来。
兵哥在女方这边担当的功能基本就是个情绪垃圾桶,耳边全是男方多渣的话。李永熙在男方那边听到的更多是物是人非的爱情故事,早年夫妻俩也很恩爱,一场事故,毁了家庭也毁了爱情什么的。
午饭时,双方当事人都被劝走了,福利中心的工作人员们一起点了外卖来听这段八卦。故事讲得有些人唏嘘,有些人感慨,还有些人相对理智的说,女方抢不到监护权的。
福利中心的科长即是位男性,也是一位孩子的父亲,见过的幺蛾子也多,他就是那个理智的,纯站在法律角度分析。健康的、有正当职业、经济能力也更强的父亲,对比自受伤后就一直在家,已经长时间没有收入来源的母亲。这两者的条件在法官那,不管女方上诉几次,监护权都会被判给父亲,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福利中心里常驻的心理医生是位女士,这位女士提供了第三视角,她觉得那位妈妈比起抢孩子,更像是要通过孩子报复父亲,这种心理状况很不健康,其实并不适合抚养小孩。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孩子很可能会成为妈妈的救赎,如果真能抢到,说不定反而能让妈妈重新振作。
旁听各方观点的曹硅贤本来就只是听着,听到心理医生的话后忍不住瞟了李永熙一眼,有点担心这位圣母该不会要去帮妈妈抢孩子?
圣母专注干饭中,好似根本没关注大家都在说什么。
饭吃完,作为职场忙内,曹硅贤收拾垃圾去丢。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想着,怎么劝圣母别自找麻烦,科长都说了女方没可能抢到孩子,如果圣母非得抢,那不就是在自找麻烦么。
等他组织好语言,回去了,找了一圈,圣母人没了,就问同事,李永熙人呢?同事茫然,不清楚。
兵哥给实习生打电话,你人呢?实习生表示,回去啦。
回哪?
回部门啊。
“就这么回去了?这个案子你不管了吗?”
“我已经处理完了。”
一点都不符合兵哥对圣母印象的实习生表示,“我已经足够了解这个案子,部门介入是怕女方和孩子受欺负,再加上媒体爆了怕有其他纠纷。事实是没人受欺负,这事儿就跟我们没关系了,我又不是他们的律师,民事官司他们想这么打就这么打啊,跟我们没关系。”
曹硅贤愣住,“你不管那个妈妈了吗?”
“我应该管吗?”李永熙疑惑,“我怎么管,给她当代理律师?我现在也不能执业啊,我还在实习呢。”
“不是,我是说,圣母不是应该保护弱小吗?”
“你哪看出来人家弱小?”
早就放弃过于‘圣母’这个话题的纠缠,李永熙笑着跟脑补能力过强的家伙讲,“那个妈妈战斗力很强的,而且很有章法,每次约我见面一定是工作日。我跟她见了两次都在工作日,她想约我的第三次还是在工作日,这周五。”
“父亲是大企业的员工,我对建筑行当是不了解,但这种职场人士,一般不是周一忙就是周五忙,她上次见面就挑了周五,这次要周一见,下次还是要周五见。这个时间不可能是她随口说的,应该是卡住那位父亲不好请假。之前我见那位父亲时,他就三不五时要出去接电话,回信息,这次见面也一样,父亲时常要处理工作的事。”
“心理师说的是对的,那个妈妈就是想报复,案子只要持续拖着,父亲就会被一直拖着要跟我,跟福利中心的人见面。不然他时常爽约,在我们这里都会有记录,等到打官司,可以作为女方律师提交男方工作太忙碌而对孩子不上心的证据。”
“弱小什么的,你想多了,在这个案子里,男方是穿鞋的,女方光着脚,战斗力爆棚,他们谁弱小还真不好说。女方摆明不缺钱,图的也不是钱,她就是要跟男方耗,耗到男方没办法了,可能就妥协了,她也就赢了。”
一直都认为女方弱小,哪怕女方疑似精神状况不太对也觉得是可怜之人的曹硅贤被打击了,“你是什么福尔摩斯,只见过两面就什么都能看出来?”
“不是啊,前天我跟你吃了饭就去问过两边律师,女方的律师是我研修院同期的校友,延世大的,我联系过那位。那边说他们的计划就是耗,找各种方法耗,那我还干涉什么。”李永熙表示这世上没有福尔摩斯,只有人脉广能获取的信息量就大。
曹硅贤囧了一下,“那你今天为什么来?”
“没结案之前我都得来,业务流程,周五我还得来呢,这种案子能一直耗到我研修院毕业。二审过不了,那个妈妈肯定还想上诉,有得耗。”李永熙叹气,“记者爆了,我们就要跟进,部门也是有业务指标的,妇女儿童相关的事,我们就是得管。”
“所以说啊,我不想考公,公务员是真麻烦,一切都得按照流程来。”
按照流程,兵哥和实习生在这个周五由见面了。这次兵哥不把对方当圣母了,他怀疑对方可能把他当傻子,天才的世界什么的,凡人都是傻子。
凡人这次还是需要去会议室调停吵架吵得外面都能听得见的离异怨偶。这次曹硅贤没有秉着照顾圣母的心去跟女方沟通了,转而去安抚更理智的男方,也见识了男方被耗到整个人身心俱疲的样子。
周一他们只是耗了一上午,周五,他们耗了一天,女方死活不走,男方就走不掉,因为女方不给孩子走,就得这么耗着。
耗到下班了,女方愿意走了,同样身心俱疲的曹硅贤,跑去隔壁屋找聪明人,询问有没有什么快速解决方法,能让他这位无辜人士解脱的。
“你陪妈妈不就解脱了,陪爸爸干嘛?”李永熙笑他,“爸爸那边更麻烦,妈妈这边好解决。”
曹硅贤疑惑,“不是妈妈更不好解决吗?”
“找对方法就好解决啊。”李永熙调转笔记本,给他看屏幕,“我手上的新案子,十四岁女童在街边揽客卖春,被警察抓到了,要被送去福利机构。可她就是从福利机构跑出来的,出生就被丢了,不知道父母是谁,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据小女孩说福利机构里状况很不好,她才会跑。这不比他们这个案子惨,我跟那个妈妈聊这个,已经聊到她愿意捐钱了。”
天才冲呆滞的小傻子微笑,“五千万,不出意外周一到账,号称万事先顾好自己的曹硅贤xi,你要不要也捐点?”
曹硅贤xi唉声叹气的掏出钱包,深感他真的是个傻子,“多少?”
“看您心意~孩子苦啊~”
曹硅贤才苦呢,跟队长哭诉,他简直眼瞎,怎么会认为李永熙是圣母?谁家圣母像她那样的,根本就是骗钱的!队长听得笑得前仰后合,同时决定也捐点,多多少少的都是个心意么。
又是一个周一,双方再度见面,依旧是那个没完没了的怨偶事件。兵哥这次学乖了,见到实习生就上供队长交付的心意,天才却想到了另一个能帮助那个福利院的方法。
南韩公立的福利院远没有私人的福利院多,有很多纯然是善心的人在自己家弄个小作坊,养一些被丢弃的孩子,就变成了福利院。但这些福利院呢没有官方支持,捐助什么的全靠组织者的个人能力,官方把这些组织当成灰色地带,上纲上线的话就是违法,因私人没资格那么做,但只要人是纯然的善心,官方也不会真的找他们麻烦。
卖春小女孩所在的福利院就是这个情况,运营福利院的已经是位奶奶了。早些年她还是阿姨,阿姨的孩子病逝,接连离开了两位,丈夫也离开了,她心灰意冷准备跟世界告别时,捡到了一个弃婴,这世上就多了一家福利院。
福利院里的孩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那个卖春的小女孩就有一个耳朵是听不见的,但已经算是最健康的了。小女孩会跑出来是孩子天真的想给奶奶赚点钱,福利院在贫民区,那边房租低廉,但周围环境也不太好,小女孩知道怎么样能赚钱就走了歧路。
李永熙是在大家一起吃饭时讲起这段悲惨故事的,导演讲故事的能力很靠谱,给不少人都讲得眼泪汪汪,纷纷打开荷包要给点心意。特地选在这个时间点讲述这个故事的导演却不止是为了‘打劫’而是想说服那位科长,让他同意借用一下服役期的爱豆。
“按照兵役的规矩,他不能出席任何公开活动,也不能以私人名义进行任何公开的站台。但我觉得这种事可以申请特事特办,我们是做公益么,他又是有名气的艺人,我想借用一下他的号召力,带他一起去那个福利院帮忙修修家具什么的,大摇大摆的过去,如果能碰到粉丝,可能会得到更多的帮助。当然我不会专门公开说他要去了,但世上巧合很多,只是碰巧的话,可以规避兵部的限制吧?”
科长眉头微皱,本不想答应,怕惹麻烦,但这一桌人都看着呢,他就只能说,“你那个利益的案子也不是非得约在我们这边见面对吧,你换个地点,曹硅贤代表我们出席,负责记录跟进,剩下的事,我反正是不知道的。”
李永熙笑了,“没问题,剩下的事,您往我身上推,我往我们部长身上推。”
“你们部长能骂死你。”科长也笑了,“年轻人,加油啊~”
年轻的兵哥解放了,曹硅贤一脸懵逼的就换了‘上司’,此后至少一个月内不用按时按点去福利机构报道。说实话那边没什么不好,但那边确实也有艺人在服公益兵时会碰到的各种小麻烦,比如同僚之间会跟他打听娱乐圈的八卦,会让他帮忙要谁谁谁的签名,或者我家里谁谁谁喜欢你,能不能一起吃个饭等等。
相较于新兵训练期,艺人在军营里碰到的连洗澡都被围观的奇葩事件,到了福利机构再遇到的这些事真就是小麻烦而已。但小麻烦时不时的会发生,也挺烦人的。
算是全程旁观自己是如何解脱的曹硅贤,在隔天去接‘上司’去福利院的路上,忍不住问对方,“我把你当圣母的时候,你是不是默默把我当弱智?”
李永熙一乐,“没啊,我只是觉得你脑补能力很强而已。类似于现在,我也算救你逃出生天,作为救命恩人,我算是圣母吗?”
被救之人拒绝回答,他还要去接队长。
今天去福利院帮忙的人很多,曹硅贤信息群发,我要去做好人好事,有没有想来的?有空闲时间的艺人们来了不少,很多人还带上了自己家里用不上,带来捐赠的物品。粉丝们来的更多,不是爱豆们把他们要去做好人好事的消息发在了网上,而是跑去福利机构找服役期爱豆的粉丝被告知,你们爱豆去做好人好事了,如果有兴趣可以去帮忙。
得到消息的粉丝把好人好事发在了官站,来的人超级多。
破旧的福利院里挤了一堆人,那对离异的怨偶也来了,他们这次倒是不吵架了。男方还临时成了修补建筑的包工头,私人出资买来了物料,带着一帮男孩子们去帮忙修补这栋下雨天都会漏水的简易棚屋。女人们由李永熙带领,集思广益,要如何花最少的钱,给孩子们先保证温饱,现在是夏天没错,冬天咋办呢,至少得有暖和的被子吧。
临时组织的义工团队就这么成立了,傍晚大家三五成群的围坐在屋檐下,吃着奶奶给他们炖的泡菜汤泡饭时,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还有哪哪哪没弄好还得找时间来弄。
李永熙也在此时把义工团队的临时队长职位给了怨偶中的母亲,她表示自己还在实习中,没办法兼顾这边的事,希望那位妈妈能帮把手。
妈妈迟疑着答应了,她这一天,跟那位父亲有很多沟通,但他们从未吵架,他们还一起教他们的女儿,要好好跟小弟弟小妹妹们玩,不要调皮,要会分享,分享玩具,分享快乐。
天边还有丝丝余晖时,粉丝们三三两两的散场,爱豆们也各自上车离开,唯有李永熙和那对父母在家一个需要记录的兵哥留下,重新谈孩子的监护权问题。
两边差点又吵起来,但在门外听着的奶奶看气氛不对就端着烤土豆进来了,这次对谈还是不了了之。
天彻底黑了,最后留下的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女孩也要走了,福利院的奶奶和孩子们一起送他们走,曹硅贤坐在车里望着倒视镜中,还留在原地不停冲他们招手的人,唇边不自觉溢出一声叹息。
“开车吧,你想回来,随时可以。”
曹硅贤扭头望向她,“我还是觉得你是圣母,做到你这个地步,就已经足够被称之为善良了,圣母是褒义词。”
李永熙笑了,“多谢。”
车开出这条污水横流的街区,进入大道汇入车流,停在一家烤肉店前。兵哥说,他请客,实习生再笑,早说还有这种好事,她早就承认她是圣母了。
饭桌上,曹硅贤想喝酒来着,今天看到的一切,让他想喝酒。但李永熙说,兵哥,你服役中,喝酒被知道就凉了。
兵哥嘟囔着,“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公务员实习生笑他,“君子慎独,懂不懂。”
酒呢,到底是没上,兵哥还是遵纪守法的兵哥,吃完买单送妹子回家。隔天,曹硅贤好似突然对李永熙的工作有了好奇心,三不五时就会给她发个短信,问她的工作进程,或者有没有什么新案子。
能被实习生接手的新案子基本都是悲惨故事,当事人不是女性就是孩子,常规意义上的弱势群体。既然是弱势群体,她们多半是受害者,实习生是去给受害者讨公道的。但很多事,公道一词,没那么好讨。
像是家暴,女方已经被打得医生都看不下去代为报警,但女方就是不愿意离婚,因为离了婚她怕自己活不下去。这种情况下,李永熙能做什么呢,没什么能做的。
像是家族内部的性|犯罪,也是医生发现十六周岁的女孩子肚子大了不是怪病而是怀孕了,甚至孕期已经到了只能生下来的地步,报警了又能怎么样,孩子的家里不愿意配合啊,警方不能强制执法,李永熙照样什么都不能做。
这世上有很多圣母也无处下手的事,曹硅贤越听越多,越听越丧。忙内丧到他的情绪垃圾桶队长都扛不住了,委婉的提醒忙内,你没必要去关注这些事的,尤其是在李永熙说不定已经心情很不好的情况下,还要来安慰你,你是给人家找麻烦。
曹硅贤也知道啊,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有试过忍,一整天都没有给李永熙发短信和打电话,但在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了,同事们都在说笑,他却忍不住想给李永熙打个电话,问一问,那个小女孩如何了。
“生了。”
“生了?!”
曹硅贤一声惊叫被众人围观,连忙捂着手机跟大家道歉,跑去没人的地方,继续讲,“生了的话可以做dna了吧?就能找到犯人了!”
“警方和我都不能强制要求他们做dna,当事人未成年,监护人不愿意,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李永熙让他放弃,“那孩子的父亲已经给小女孩订婚了,过几天,小女孩会带着孩子嫁人。”
“什么?怎么可能!”
就是可能啊,韩国法律允许的,只要监护人同意,十六周岁的女孩就可以结婚了,那个小女孩刚好踩线。男方认下了那个孩子,女方家属表示孩子不是奸|生,没有案情可言,警方也不可能把人带回去询问。这事儿,已经结案了,按照规矩,李永熙不能再介入,警方也不能。
“已经结案了。”曹硅贤呢喃,满心荒唐却不知道,他的郁气要超谁发泄。
李永熙笑笑,“是啊,已经结案了。”
“你还能笑得出来?”
“那我给你哭一个?”
这天是周四,隔天是周五。周五,他们还是要去福利院见那对怨偶,这次见面跟之前的见面本质上没什么不同,男女双方还是互看不顺眼。但房子有了很大的不同,铁皮被换成了墙壁,屋顶也有了瓦片,内里的暖炕都有了,储藏室的米面也多了很多。
这次离开时,曹硅贤没有把车中途停在某个饭店,就那么开到了李永熙家楼下。车停,副驾驶解开安全带,手扶着车门准备走,转身时,李永熙余光瞟到曹硅贤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想,放下手,坐回去,等他开口。
曹硅贤开口说,“你不走吗?”
李永熙反问,“你想我走吗?”
屋内沉默数秒,司机示意副驾驶再把安全带系上,他们去游车河吧。
再度汇入车流的车辆没有目的地,开到哪算哪,车内也没人说话。司机就是专心开车,副驾驶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车再度停下是副驾驶的人说,“我饿了。”
司机眨眨眼,也开口了,“吃什么?”
口子开了,吃什么就不重要了,随便找个能吃东西的地方停下呗,路边就有个布帐马车。车里的人进去吃宵夜,饭桌上的话题很碎,没头没尾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像是曹硅贤就说,他很多年前出了场车祸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后来救回来了,也还得经历数次手术,那时候他以为,他就是天底下最惨的人了。李永熙就跟他说,崔宇直才惨呢,他们之前拍了个电影,因各种原因一直没办法上。偏偏资方要求演员随时待机等着宣传电影,硬是拖了崔宇直快两年没有任何工作,直到她的电影上线宣传了,崔宇直才开始对外接项目。
“一年半不能接项目?”爱豆疑惑,“为什么不能接,就为了等宣传?”
导演表示,“就为了等宣传。”
“宣传之前在空档期不行吗?”
“别的电影行。”
“他的那个为什么不行?”
李永熙讲起这个也为崔宇直掬一把辛酸泪,“电影的资方比较特殊,你就当很有来头,那边想要参加首映礼,本来按照对方的时间定档就行,但对方的时间经常变,又一次都定了上线的时间临时撤场,就是因为资方没空去首映礼。来来回回的改时间,崔宇直就不敢对外接项目,不然很容易两边都得罪,不能他这边要进去,那边要参加电影宣传。”
如此凄惨的事件让曹硅贤唏嘘不已,同时不解,“资方非得要去首映礼肯定是看重电影,既然看重怎么会频繁改时间?”
“倒也不是资方看重。”李永熙讲事情稍微有点复杂,“资方是为他的姐姐拍的这部电影,姐姐觉得电影很有趣,随口跟快变成未婚夫的男朋友说,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男方当真了,想要在新婚礼物的首映礼上求婚。但姐姐很忙,公职,时不时会有工作的临时变动,就一直在变电影的上线时间。”
想当初制作人、导演、连崔宇直的经纪人都给李永熙打过电话,询问电影到底为什么不能上线。永熙去问了哲秀,哲秀告诉了她这个悲惨故事,故事再转述给项目组的其他人,电话里大家都在骂资方是傻逼,但现实中没一个人敢对此发表意见。
曹硅贤脑子一抽,突然说,“这世上还真是,天堂和地狱同时存在呢。有些人饭都吃不饱,另一些人却可以左右别人的饭碗。”看她愣住,连忙摆手,“不谈这个,说点开心的,罗英石导演你知道吗?综艺的导演,我前几天接到他电话,说是等我退役,直接拉我去拍综艺。”
2018年快过去了,距离兵哥退役还有五个月,算是真正的即将解脱。
即将解脱的兵哥以转换气氛的心态跟实习生聊起,他退役后有一堆潇洒计划,像是一定要找人喝到懵才对得起自己戒酒两年。李永熙才不信他真的戒酒两年,顶多是喝得比较少而已。
两人插科打诨的瞎聊,兵哥聊退役,实习生聊她也快结束研修院的实习回归校园。
“你写的那个本子呢,回学校就拍吗?”
“卖了,回学校会去拍纪录片。”
“卖了?”曹硅贤傻眼,“你不自己拍?你不是说你想尝试下商业片,专门写的本子吗?”
李永熙捧着茶杯点头,确实是为了尝试商业片的运作专门写的本子,但,“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卖了。”
“什么有意思?”
“福利院的奶奶啊。”
纪录片导演都计划好了,“我跟福利院的奶奶聊过,我想拍一部关于她的纪录片,出生我是赶不上了,但我希望她的离开被人铭记。”
曹硅贤听不懂,“离开的意思是,你要拍摄奶奶离世?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离世?”
“我不知道啊,纪录片是记录不是预言。我从现在开始拍,什么时候拍到就什么时候结束啊。”李永熙表示不着急,“兼职么,主业还是学生,偶尔还可以写个本子卖钱,我都忘了纯卖剧本也可以发财,之前都忘记了这条道。”
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曹硅贤迟疑着开口,“奶奶看着挺健康的,你确定要拍她的离开?哪怕是纪录片,拍十几年也很少见吧?”
“纪录片拍个几十年的是比较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而且她的离开值得被铭记,反正我也闲着,为什么不去做点有意思的事。说不定我能拍到一个孩子从被丢弃到他逐渐长大,对应着一位老人的离去,生与死的交界线就被记录了下来,这就是影像的意义啊,实现不可能。”
李永熙摆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没什么值得聊的,“吃饱了,走吗?”
那走呗。
回程的路上车里倒是没安静过,两人还是在瞎聊,聊得那些乱七八糟的,等车停下时,曹硅贤都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但车里的气氛很好,蛮欢乐的,丧气丧气的画风终于散了。
副驾驶的乘客再度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司机突然脑抽,跟副驾驶的姑娘说,我有个特异功能。
李永熙疑惑,“什么特意功能?”
“隐身术!”曹硅贤冲她挑眉,“厉害吧~”
李永熙:“”
“干嘛?不信?”曹硅贤装模作样的撸袖子,“看来有必要表演一下。”
以为他发神经的李永熙双手抱臂,扬了扬下巴让他可以开始表演了。
魔术师要求观众配合,“你先把眼睛闭上。”
“干嘛?”
“表演啊。”
“”
想知道他搞什么幺蛾子的李永熙闭上眼,不久后听到安全带解开的声音,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挡在眼睛的感觉。
魔术师做好了准备,让观众可以睁开眼睛了。睁开眼睛的观众,看到的是宽大的手掌。
魔术师在边上大笑,“怎么样!是不是只能听到我的声音看不见我了?隐身术!”
“这算个鬼的隐身术啊!”李永熙喷笑的同时扭头想绕开傻子的爪子。
探身用手虚挡住她眼睛的曹硅贤不让她破坏魔法,“这怎么不算隐身术,你是不是看不见我!这就是隐身术!”
“你滚!”李永熙左右探头都被他挡住,伸手就扒拉他的手,被他直接捂住了眼,大叫,“你脑子有坑啊!”
一度主混综艺圈的爱豆笑得可嗨了,捂着她的手还用力不让她动,“你就说,我的隐身术厉不厉害~是不是特异功能~”
脑子都没了的智障隐身术让李永熙扒着他的胳膊大笑出声,“厉害厉害,快放开啊,傻子!”
傻子笑得眼睛都没了,才松开了手。
车内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小区路灯,那点光让车内的人只能隐隐绰绰的看到对方。
自黑暗中骤然看见光的李永熙被身边微光中的那个笑脸和耳畔的笑声,弄得有些恍惚,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是个弱智?
些许的微光让曹硅贤看到她被笑意浸染的眼睛时,也有些恍惚,喃喃道,“你果然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话音未落,两人都愣住。
话音落下,曹硅贤的左手反射性握拳,好似要圈住掌心残留的触感,带着笑意的睫毛颤动时扫过掌心的触感。
李永熙先回神,唇边浅浅勾起一抹笑,“所以你的特异功能是逗我笑吗?”
曹硅贤干咳一声,动了下肩膀,反问她,“那你的特意功能是不管碰到什么都努力在笑吗?”
“嗯?”李永熙不解,什么是努力在笑?
爱豆表示很简单啊,“我可是职业爱豆,我们这个职业要求我们得会营业性的笑容,这是职业素养。”职业素养非常好的爱豆跟兼职演员的导演讲,“你一直在笑呢,不管碰到了什么事,你都在笑,笑得很自然,就假了啊。”
曹硅贤垂下眼睑,一声暗叹,“你和利特都很努力的在笑着,只要你们眼前出现了人,哪怕不在镜头前,他也是笑着的,你也是。你们都很努力的在笑,在传达没什么事过不去,没什么事大不了。”
“我以前听说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确实也没有。我无法去理解你们所背负的,我只能给你表演一下特意功能,当我使用特异功能时,这个世界和我都隐身了,你就可以自由的决定,要不要笑。”
曹硅贤抬起眼,看向前方,唇边也有一抹浅淡的笑,一如身畔的人,同样浅浅的笑着。
司机抬起胳膊,弹开掌心,挡在副驾驶的人眼前,没有碰触,只是虚挡着,再带着综艺的营业口味,朗声开口。
“现在,有请曹硅贤xi,给大家表演特异功能,隐!身!术!”
当惊叹号的最后一个‘点’随着的话音落下时,观众在掌心的纹路中阖上了眼,唇角一点点拉平,如果有人能透过手掌看到那张脸,那是一张冷漠到冷酷的脸。可那张脸的眉宇之间,好似又有点神性的悲悯。
但没有人有特意功能可以透视,所以手掌下的脸又翘起了嘴角,缓慢的越翘越高。
“我相信了。”
“什么。”
“魔术师的特异功能。”
微光之中,魔术师和他的观众都闭上了眼,自由的决定,要不要露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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