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凛冬来临。
换下秋装,厚重的冬衣覆上身,下课铃声响起,大群学生从教学楼涌出,吐着白气直奔食堂。
天空飘下白雪,点点绒白落于衣上,很快又消逝,湿了一地。
陵市的初雪来了。
周进微仰头,一点雪白融于口中,凉凉的,他不由想到了她的手。
卡片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宁静安和,他时常去事务所看一下,大多时候都是无话而归,没有案子的她,像是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天气愈发冷,胖子更不爱下床了,周进无奈只好顺手给他打包一份。
打好饭,肩膀突然被拍了下,他疑惑回头,一张娇丽的脸蛋映入眼帘。
“学长,这么巧。”
“陈曦。”
周进接过饭,为后面排队的人让开位子,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学妹,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曦先行打破这份微尬的气氛,语里含着几丝不满,“学长,你不是答应我跟那个女生说说吗?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一同向外走去,厚厚的外套也抵不住迎面袭来的冷风,不免都缩起脖子,身体打了个寒颤。
“抱歉,我忘记了。”周进单手插进暖和的口袋,白雾拂唇,“明天我就跟她说。”
“好吧”陈曦裹紧围巾,睫羽轻垂,“其实我也不急,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她”
“也行。”
他不大习惯跟女生单独在一起,莫小冷例外。在她身边,他不用刻意找话题,不会担心沉默的窘境,做自己就好,随心所欲的说话,自由的享受宁静。
一路上都是陈曦在笑谈,周进虽不懂其中的趣味,但也会接话。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男女宿舍分叉口,他暗自轻呼,偏头朝陈曦告别。
“我先走了。”
“学长。”陈曦咬住下唇,倔强地抬起头,“你是不是讨厌我?”
周进一愣,很快否定,“没有的事,我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就好”陈曦垂下头,雪越下越大,秀发上挂染些许白,“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跟我说话。”
“没有,你别多想。”提着外卖的手指已经冻僵了,他动了动僵硬的指关节,“天气冷,你也早点回宿舍吧。”
“嗯。”陈曦弯起唇,展颜而笑,“明天我们一起去,行吗?”
犹豫片刻,周进启唇刚准备开口,就被不远处的尖叫声吸引。
“啊!”
声源处是女生宿舍5栋,侧对着他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从那惊恐的叫声中,他隐感不妙。
方才,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撞击声,隐匿在风声里。
“那里怎么了?”陈曦茫然看去。
“卧槽!有人跳楼了!”
“啊——!”
第5栋女宿舍楼下围堵的人群中传出声声惊叫,面面恐惧,都畏怯的躲远,里面的不敢出来,外面的不敢进去。
周进提着盒饭迅速跑过去,陈曦胆寒的跟在他身后,雪花在脚下被踏得了无踪迹。
白雪还未堆积,湿漉的地面上,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坠亡于宿舍门前,赤/裸着双足,身染鲜红,瞪着双目久久不闭。
“别破坏现场!”
周进忍下恶心,赶忙拉开范围,随后又掏出手机报了警。
陈曦惊骇地望着地上已无生息的女生,她下意识捂住嘴,“胡雯”
“胡雯!”她跑过去,隔了两米被周进拽住,战栗着嗓音,“你你怎么会”
“你认识她?”
周进颇为诧异,他回头察看了下死者,发现是有点面熟。
泪珠掉下眼角,陈曦捂着唇,肩膀因啜泣而上下抖动,“胡雯为什么?”
陈曦无助地抱住周进的胳膊,痛泣不止,周进无措,只好暂时由她依靠,手上的盒饭早已冷却。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于此景惊惧,却时久不散,等到保安赶来,他们被迫退到六七米外,却不离去。
三十分钟后,警察来了。
“你小子,把这里的情况,详细讲讲。”徐怀一他们快步走上前,戴着手套仔细搜寻四周。
陈曦正跟她的朋友相拥在一起悲泣,周进得以解脱。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刚准备回宿舍,就听到有人跳楼了,过来时她已经死了,没有人碰过她。”
“所以你不是第一目击者?”徐怀一照例又问了句,“你认识死者吗?”
“我见过她一次。”周进觑了眼红肿着眼的陈曦,如实说:“陈曦认识死者,但她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
徐怀一打趣道:“你小子可以啊。”
“”
宁霜正在询问周围的目击者,无不例外,死者是徒然跳下楼,死在他们面前。
张柯和秦泷带人上楼顶勘察,而法医组初步检查尸体后,就将尸体包裹带走。
章显离开前,对徐怀一低语,“死者头部破裂,内有出血,手脚有多处骨折现象,初步看是当场死亡,具体情况还得等我回去检查。”
“好的章法医,麻烦你了。”
尸体被搬走,录了口供后,学生们逐渐散去,雪更大了,地上慢慢堆积一层白色,绿叶染了白发。
秦泷等人在楼顶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门锁插着钥匙,除了死者的脚印,没有其他人的,也未留下什么遗书,湿漉的顶楼一览无遗,只有一双拖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侦查结束,他们裹着寒雪下楼,徐怀一也将章显方才的结论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张柯仰头望向楼顶,摇头轻叹,“出什么事,都不能想不开跳楼啊。”
“是自杀吗?”周进小声问。
“从现场看,是自杀。”张柯呼出一口白气,拉紧衣领,“不过还得等章法医仔细检查后,才能下定论。”
宁霜走到陈曦面前,递给她一张纸巾,“关于死者,你了解多少?”
“胡雯”陈曦接过纸巾,哽咽道:“她怎么会跳楼”
“你跟死者是朋友?”宁霜的声调柔和了几分,“她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玩的还可以,最近她的心情是不怎么好,但不可能会自杀啊。”陈曦擦去脸上的泪水,“胡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
“她最近为什么心情不好?”
陈曦停止哭泣,抿唇犹豫良久,宁霜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抬手抚上她的肩膀。
“别怕,你如实告诉我就行。”
“我这只是我的猜想。”陈曦的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可惜一双眸子红的像樱桃,“上周,我们宿舍一个室友的手链不见了,是她男朋友买的,还挺贵。第二天,胡雯手上也戴了个一模一样的手链,她咬定是胡雯偷的,但胡雯解释是自己买的,那天吵的很厉害。”
宁霜微敛眼睑,“你认为是胡雯偷的?”
“我不知道。”陈曦低下头,话里有些自责,“两边都没有证据,但那之后宿舍其他人就开始排挤胡雯这件事还闹到了学校,最后给胡雯记了过,大家也都开始有意无意的排挤、侮辱她”
“你也是?”
宁霜问的直白,也让陈曦悔恨地闭上眼,“我想跟她一起,但被她拒绝了,还说不用我假惺惺,一气之下我也没理她了我当时应该拉住她的手的。”
“对不起”
泣声再次传来,宁霜安慰地拍了下她的背,“回去吧。”
临走前,徐怀一特意勾着周进的脖子叮嘱一句,“别太放在心上,这个案子大概率是自杀,你们还年轻,抗压能力低,这也是常有的事。”
“小冷呢?”
刚才周进就想问,但那会儿实在不好开口。
徐怀一轻捶他的前肩,一脸调侃之味,“你小子,别太花心,小心遭报应。”
周进白了他一眼,“没你花心。”
“我对宁霜可是一心一意。”徐怀一拽住他表达真心。
“别对我说啊,有本事跟宁警官说去。”
“我”徐怀一推开他,“你操什么心。”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
周进提着冷饭走向男生宿舍1栋,少焉,身后传来徐怀一的喊声,“这个案子不需要她,大概还在事务所吧。”
宿管和清洁阿姨,在雪中开始洗涤地上的血痕,想将一切还原。
一夜的雪,隔天清晨,屋外一片纯白,无瑕透净。
天气不是很好,乌云笼罩,或许是昨日的跳楼,空气格外压抑了分,探讨八卦声增多,都对那曾染血之地避而远之。
验尸报告出来了,死者内脏破裂,体腔出血严重,体内伤口的血块数量较多,是生前坠楼。再根据现场勘查看,楼顶除了死者再无第二人的痕迹,他们得出的结论一致,是自杀。
周进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赞同。
学校似乎也很接受这个结案,但死亡的阴霾并未从众人心中完全消散,更甚者引发出激烈的讨论,八卦的兴奋逐步遮盖灰暗。
理大贴吧上关于此次自杀分析的热度还在上升,在当天已有人爆出胡雯在宿舍偷盗的丑闻,那份心底的同情转化为可悲的冷笑。
507宿舍,除了关辰还在上班,午饭后,其他三人都挤在宿舍里取暖。
“这空调是不是坏了?”
齐昭上床拢紧被子,今天温度降的实在太快了,他还来不及适应。
“还好我脂肪多,耐寒。”胖子得意地扬起硕大的脑袋。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齐昭回以不屑。
“现在,我还真有点羡慕胖子的脂肪了。”
周进拿起遥控器,又将温度调高三度。
“老大也是,为了工作真是拼了。”胖子深为感慨,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同志们,咱们得向他学习,努力克服困难,迎难而上。”
齐昭揶揄道:“那你不得做个示范,下床买个饭先。”
“同志们,革命艰难,我先躺下了。”
静默半刻,胖子忽然又说:“昨天跳楼的事你们知道吗?那个女的好像前阵子就闹出挺大新闻的。”
周进淡语,“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
“老三,那可是有证据的。”胖子坐起身,拿着手机找出照片,“早上有人指证她曾经在高中也偷过钱,再说,别人手链不见了,隔天她就戴了条一样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嘛?”
周进蹙了蹙眉,他无法支持双方,但现在也绝不是抨击死者的时候。
“铃——铃——”
电话响起,周进看到来电,踌躇几秒还是点下接听。
“陈曦,什么事?”
“学长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少顷,周进恍然大悟,“昨天出了那件事,我怕你没有心情,所以就没问你。”
“我想见她,可以带我去吗?”陈曦顿了一会儿,扣着美甲,“她真的是侦探吗?”
“是真的。”
“学长,拜托你让我见见她吧。”
“好,校门见吧。”
挂断电话,周进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转身就看到胖子那张坏笑的肥脸。
“老三,你不老实啊。”
周进很是无语,“我说胖子,你能不能跟老二学学,哪来”
齐昭连忙打住,“诶——我也好奇,这个陈曦是谁啊?”
最近他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就像未发生任何事般,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假装不在意罢了。
“好几次,老三也是接到电话就跑出去了。”胖子微眯眼睛,阴阴地笑起来,“还把我们当不当兄弟了,说!哪家的姑娘?”
“一个学妹,找我帮个忙而已。”周进斜瞥一眼,“你们的思想能不能别那么龌龊。”
“可以啊老三,学妹哦~”
“滚蛋。”
两个字,“砰”的一声,宿舍门被重重关上。
一个小时后,事务所楼下。
王姨瞧见周进欲上前打招呼,但看到他身边站着一位漂亮的女生,不禁停下了脚,远远的无声招手。
我还以为挺好,也挺好的。
周进微窘的跟王姨点头招呼,领着陈曦踏上阴暗的楼梯。
这一路,陈曦相对缄默,整个人都焉下来了,毫无昨日的灿烂积极。
打开布满铁锈的大门,沉闷的“吱呀”声,响彻空荡的楼间,敲落在他们心头。
一贯的漆黑,压抑的幽暗,陈曦感觉在被囚禁,周进习以为常地打开电灯,给予紧张的她对光芒的渴求。
椅子上意外的没有坐着人,而那抹瘦小的身影此刻侧对他们站在窗前,透过细小的缝隙,远望窗外。
“小冷。”
莫小冷转身直视,神情淡到极点,双眸仍是一片死寂,对于陈曦的到来并未有丝毫起伏。
寒冬里,她换了一身较厚的风衣,还是相同的款式,深灰色将她轻松裹住,宽松的似穿着妈妈衣服的小大人。纱巾已换成了同色的毛线围巾,看上去有些老旧,应该有年头了,苍白的脸蛋显得越发小和冷清。
陈曦下意识的向周进身后躲了躲,她害怕这个眼神,什么都没有,仿佛自己置身于泥潭中,周围没有任何活物,只有无尽的绝望,恐惧。
“陈曦想见你,她是来跟你道谢的。”周进走过去,睨向她黑短的头发下那抹深深的眼圈,“你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肯定没有睡好觉。
莫小冷未回答,坐到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陈曦不语。
陈曦暗自深吸空气,须臾,她握紧手指,“我那次谢谢你救了我。”
气氛略显微妙,周进见莫小冷半天不接话,于是扮演起中间角色,“小冷虽然不爱说话,但她明白的,你不要介意。”
“没事”陈曦委屈地咬住唇,眼珠上弥了成水雾,“我今天不仅是来道谢的,我想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进稍讶,他没想到陈曦另有目的。
“你直接说就好。”滞了两秒,周进犹疑道:“跟胡雯有关吗?”
“嗯”陈曦使劲点头,眼神坚定,“胡雯绝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自杀的前几天她明明跟我说过,不在意这些谣言。”
“万一她实在抗不了呢?”
这种理由,无法佐证。毕竟人,多变无常,十分脆弱。
陈曦语噎,扣紧指甲盖,眼泪滴在地面,溅起微乎可微的浪花。
瞅见她这般无助痛楚,周进心有不忍,走上前安慰,“陈曦,我知道你无法接受胡雯的死,但她是自杀,这是无疑的。”
“学长我很后悔没有站在她身边。”
“死前,她有什么异样?”
清淡的嗓音传到耳中,他们诧异地望向书桌前的女生。
陈曦抹去眼泪,开始回想,“那几天陈雯脸色很憔悴疲惫,学校的谣言压得她喘不过气,人也消瘦的厉害,整个人感觉随时都会崩溃掉。”
“有次晚上,我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小竹林角落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抽烟,哭着说什么逼迫?”缄默良久,陈曦悲哀着双目,“或许是我错了,她并非不在意那些谣言,只是在假装坚强而已”
但是我,却视而不见。
“去学校。”
轻微的窸窣声,莫小冷起身越过桌子。
周进一愣,他不可思议的问:“小冷,这个案子难道有问题?秦队他们已经搜查过现场,也检验过尸体,是自杀无异。”
“你想知道原因。”
这话是对陈曦说的,平平的视线落于她身上,似昨日飘舞的雪,捉不住,让人颤栗。
“嗯我开始是想请你调查下胡雯自杀的具体原因。”陈曦捏了捏手指,开始踌躇,现下她大体也认同了这个原因,“但是”
没人阻扰,她抿紧唇沉思片响,下定决心地扬起眼皮,“还是请你调查一下,我想知道,胡雯真的是因为这个自杀的吗?”
若是,我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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