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阵走进病房的时候, 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放下手中的东西离开。
然而她手里是刚削完皮的苹果, 床头空盘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黑泽阵自然而然地走过来, 接过苹果,坐到夏树的床头。
不用多言,小护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贴心地带上了病房门。
夏树头上仍裹着纱布, 偏头, 好奇地打量黑泽阵。
他戴着黑色平沿帽, 头发半长, 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神情却冷冽得要掉冰屑。
“你是组织的人。”他一语道出了黑泽的身份, 小心地问,“我是不是, 之前认识你?你叫什么?”
黑泽阵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g。”
他已经是琴酒了。
组织内风头无二的少年杀手,年龄最小的行动组代号成员;boss想将他培养成最锋利的那把刀, 而刀锋只能向前。
所以从那天起, 全世界都该忘记“黑泽阵”这个名字。
“g?”夏树跟着念了一遍,眨了眨眼睛, “你已经有代号了吗?”
黑泽阵:“嗯。”
黑泽切了块苹果, 小刀叉着递过去。
他表情冷淡, 硬生生将喂水果的动作做成了某种不言的生命威胁,如果此时有个护士路过, 估计都要吓到摁警报铃。
但夏树若无所觉, 他皱眉, 摇头:“我不喜欢吃苹果。”
黑泽:“哦。”
他反手将光秃秃的苹果丢进垃圾桶里, 收起折叠刀,银光反射刺目。
“你经历了什么?”黑泽问,“为什么会失忆?”
负责人已经给了他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瑕疵的说法,但黑泽并不相信。
“我不记得了。”夏树的神情是不加掩饰的茫然,乖顺地回答道,“就记得,我好像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一个人分享,可能是我的好朋友,也可能是家人……不过他们说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那么排除家人。然后我正准备跟他分享的时候……我出车祸了?大概是这样吧。”
黑泽听着,缓缓皱起了眉:“你不记得你怎么出车祸?”
“完全不。”夏树说,“很奇怪吧?不过我确实没有印象了。”
夏树发现这个代号“g”的银发少年顿时沉默下来,他原本的神色带着点玩味,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沉得几乎能滴水。
他有双惊心动魄的绿眼睛,令人想到刀光剑影的乱世,又或者是寸寸冻结的内陆湖,银发就是凝起来的苍冷冰面。
“我问你。”黑泽紧紧盯着他,目光如毒蛇般叫人发瘆,“你有没有偷偷碰不该碰的研究?”
夏树懵了:“……啊?什么研究?”
“我知道了。”黑泽阵放轻了语调,“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离开了,脚步无声。
出门后,黑泽不再压抑戾气,拳头攥得死紧。打开通讯录,向下划拉,然后生生克制住了摁下通讯键的欲望。
他从未有过如此愤怒而无力的时刻。
而被留在病房的夏树不禁觉得迷惑,对方好像来这么一遭,只是为了问自己几句车祸原因似的。
明明他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
不久后,夏树出院,他还要重新接手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生活,很快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他在医院第一次听到“g”这个称呼,后来它成了组织上下人人都对之心怀畏惧的代号。
两年后,北条夏树毕业回国,他又一次见到那个名叫琴酒的男人。
琴酒的眼睛仍是极具侵略性的冷翠色,却蓄了及腰的长发,色泽浅淡的发隙间仿佛有银芒跳跃;他肩膀宽阔、身形颀长,全然褪去了少年的纤细感,光是站在那就是说不出来的压迫之意。
他和夏树对视,谁也没说话。
风将影子吹得摇摇晃晃。
北条夏树小心翼翼地开口:“……g?”
良久后,琴酒嗤笑了声,很轻一声,却又带着某种深可见骨的不明意味。
“从今天开始,你为我工作。”
……
加州,第二天下午。
北条夏树忙完手头的事情,来到客厅,发现波本和诸星大竟然有说有笑——这是夸张手法。
但他们两人见到基本上就要互相阴阳怪气,难得有态度这么和平的时刻。夏树悄无声息地凑过去,想听听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竟然让两个人这么快化敌为友。
如果不凑近听,光看他们神色,估计还以为他们在聊什么政治经济话题。
然而他听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说琴酒坏话,两人内涵得相当委婉。
“……我倒不这么认为。”波本双手交叉,微笑道,“g他平等地怀疑着组织里的每一个人,除了boss。”
诸星大面不改色:“如果加上一个时限,是每时每刻。”
波本道貌岸然:“不过这也是为组织扫除障碍必要的怀疑。”
北条夏树几乎是立刻加入战局:“g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先留着卧底的性命明明或许可以拷问出更多讯息,我怀疑他是想急着封口。”
他这横插一脚的直白控诉就差说“我觉得g也是内鬼”了,波本和诸星大两人双双顿时愣神。
波本:“……哈哈,是吗?”
诸星大:“……”
他们没想到夏树竟然这么敢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而北条夏树将两人的尴尬沉默理解为了同意但不敢说,他神色一凛,有个离谱的猜测浮上心头:g,不会真的也是卧底吧?
“夏树君什么时候打了耳洞?”波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这副耳坠挺适合你的。”
夏树摸上耳垂,偏眸看去:“啊,这个啊……”
还没等他鬼扯几句对付,波本的表情却变了,盯着他的侧脸,露出点认真与探究。
“夏树君。”他皱眉,“可以把你的耳坠取下来让我看一眼吗?”
“啊?可以。”北条夏树伸手取下背后固定的耳塞,“你见过么?”
耳洞还没完全恢复,仍有轻微的灼痛感。
波本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拿手机凑近比划,满脸认真。
几分钟后,他得出了结论:“你的耳坠里面有发信器。”
夏树:“?”
“你认真的吗?”他心想这可是琴酒给的,“窃听器?还是……”
“信号的影响很轻微,大概率只是定位吧。”波本从善如流地说,“你介意我拆开看一下吗?会帮你安回去的。”
夏树点头:“你拆吧。”
于是波本短暂地离开了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小手电筒和镊子。他让夏树拿着手电筒,细致而小心地分开固定着黑锆石的银质石托,果然从耳环内侧夹出了一枚极细极小的发信器。
夏树:“……”
波本关切地询问道:“这原来是你的东西吗?经过了谁的手?”
北条夏树轻飘飘地看向波本,他的目光已经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说。
波本,说出来怕你吓到。
是琴酒——!
波本疑惑:“?”
他心想,这反应,不会是琴酒吧?
……
如果说“琴酒喜欢我”这个猜测,夏树之前还只是三分怀疑的话,目前已经直接翻了个倍。
他鹌鹑似的缩到沙发里,视线散漫而毫无焦点,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坐了很久。
路过的雪莉:“你还好吗?”
夏树面无血色:“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
夏树终于回了神,用雪莉这个年纪看不懂的沧桑目光盼她一眼:“……哎。”
自从绑定玩家论坛以来,他的人生走向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
“我的恐怖上司原来是我忘记的好朋友”尚且能算是能够接受的奇妙反转,当这后面补上一句“他想跟我搞办公室恋情、并且在送我的东西里面放了定位装置”,直接成为了某种奇妙的法制剧情。
北条夏树慌了,他开始思考从加州偷渡到非洲的可能性,那里因为太穷基本上没什么组织势力,先在那里避难几年,等风头过去了……怎么可能过去啊!除非琴酒辞职不干了!
他无声地呜咽,将脸埋进手掌,苦中作乐地想起码自己还有几天时间思考对策,琴酒又不可能突然杀到美……
“滴——滴——”
手机的默认铃声响起。
北条夏树瞥了眼联系人,犹犹豫豫地按了接通,装作轻松道:“喂?g……”
对方声音清冽,带着几分逗弄猎物的恶意:“下楼。”
北条夏树:“……”
他摁下挂断键,跑到窗口,还真在楼下车道的对面找到了熟悉的黑衣身影。
……都追到这里来了,再逃是没有用的。
北条夏树近乎生无可恋地换了鞋,一格格走下台阶,每往下走一步,灵魂仿佛都要向上升一寸。
尽管拖曳着步伐,他终于还是走到街上了。
隔着莹莹的行道灯和车水马龙,他看见琴酒气定神闲地点烟。
银发男人抬手拢火,帽檐下的半张脸落拓而矜冷。
他绿眸像覆了层霜雪,望过来的时候,视线却烫人。
夏树本能地想后退,但行道灯变成了绿色。
车流规规矩矩地止在白线前。
琴酒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像是将信将疑走进陷阱的小动物,清凌凌的眼睛带着难掩的惧意。
“长本事了。”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解释下?你写的……”
夏树壮着胆子出声打断,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反正不如直接问吧!
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
这个问题实在让人措手不及,连琴酒都愕然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蓦然吸了口烟,动作迅速到仿佛在竭力掩饰什么,青白的烟雾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弥散。
琴酒恶狠狠地、一字一句道:“我要吐了。”
“少自作多情。”他说。
北条夏树惊喜:“!”
太好了!
他吸了口气,眼睛亮了亮,神色中的生无可恋终于褪去几分。
夏树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自己擅长胡思乱想。
然而还没等他内心的快乐传递到表情上,琴酒随手掐灭了烟,俨然有些烦躁。
他紧紧盯着对方,似乎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几秒后,琴酒忽然抬手,掐住夏树的下颌,强迫他微微仰起脸。
暖色路灯在琴酒的身后亮起,于是他的银发像浸泡在蜂蜜中,镀了层缓和的光。
然后他欺身凑近,挟着灼人的烟草味,微凉的唇瓣贴到夏树的嘴唇上。
他不轻不重地舔了下,接着撬开牙关。
一个毫无章法的、凶狠的吻。
夏树彻底呆住了,他的视线彻底被对方垂落的银发挡住,一道密不透风的、月光色的禁锢。
“…g、唔……”
他后知后觉地想要挣扎,而他的力道对于琴酒来说更像是助兴的调情,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慌乱之中,夏树发现一件更令他惊恐的事情。
他的心跳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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