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 要和北条夏树交接工作。
对方过分年轻,处理事务的手段却雷厉风行,效率高到恐怖;他身体素质并不好, 总是生病,跑也跑不快, 会被狙击步枪的后坐力震到需要修养三天。
但此人的恐怖之处在于,只要喝一杯冰美式, 就能像开了游戏修改器一样无限续命。
伏特加做过两件非常后悔的事情, 第一件是因为外表小看北条夏树,另一件是轻信了他关于大哥的鬼话。
“别太紧张, g挺好相处的。”夏树一脸淡定地说,“你把他当成朋友就可以。”
伏特加在他一声声“g很好相处”中迷失了自己,直到被伯莱塔抵上额侧才发现大哥好像有点那个什么双标, 总之想起来就是非常后悔。
伏特加深刻认识到, 有些事情夏树去做和他来做, 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反正他不敢理直气壮地跟大哥说你去洗碗。
北条夏树不知道伏特加心里想法能这么丰富,他握着那杯热美式,感冒带来的晕眩与不适将他包裹住,烦躁像是升腾的火焰一样灼人。
“我下楼买点关东煮。”他对伏特加说,“十分钟后回来。”
社畜的生活总有突然被击溃的时刻, 比如早餐的蛋饼说了不要加葱但店主还是加了,因工作搬家的时候发现很喜欢的小摆件丢了,心累想跑路就是突然而然的事情。
夏树因为一杯不合心意的热美式,再次考虑起了辞职的问题。
这个念头从四年前回到日本开始没有一刻停歇过,最近他被玩家论坛吊足了胃口, 为了探索论坛的秘密倒是稍微放了放。
北条夏树想了想, 决定等诸星大拿到代号就跟琴酒提离职, 应该也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就是过几个月的事。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快步走近关东煮小店。
北条夏树恹恹地盯着热气蒸腾的宫格锅,却因为感冒没什么胃口。他排到队伍后面,前面的黑发青年正在接电话。
他穿着警服,微微侧头,肩膀夹着手机:“昆布、北极翅三串、竹轮两串、萝卜两串……行了,知道了。”
应该是附近警局值夜班的刑警……不对,看制服好像是公安。他应该帮同事带宵夜,后脑勺的头发打着天然卷,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
北条夏树觉得他的声音稍微有点耳熟,也没太在意,一边排队一边走神。
到卷毛公安的时候,他转身差点撞上夏树,抬眼对他说了声抱歉。
然后对方盯着他的脸愣住了。
北条夏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压了压棒球帽,心想不会正好遇上追查他的公安了吧。
他不着痕迹地摸向口袋里的迷你手枪,附近的人很多,晚上还要在这蹲点,正面起冲突是下下策。
然而小卷毛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思考,又从思考变成了欣喜,最后试探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夏树?”
北条夏树岿然不动,心说这是什么新型公安诈骗手段。
不过看对方样子好像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起冲突,这点倒是不谋而合。
他轻轻颔首:“换个地方说。”
悄悄给基安蒂发消息,把人引导同伴的狙击范围内,附近合适的地点是……
小卷毛面色稍显为难:“不行,我还没下班。”
夏树懵了:“?”
抓捕组织成员还要专挑下班时间吗?还是说上班要抓黑手党,一个个排队来?
“我给你留个电话吧。”小卷毛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将关东煮的袋子往手腕上一套,写下一串数字,“我和hagi都像你当时预言的那样,成为了警察……给。”
他撕下那一页手机号码,递过来:“你记得打给我啊。”
北条夏树被这突发情况弄懵了。
他抽了抽嘴角,问道:“请问你是认错人了吗,警官?”
“……?”小卷毛瞪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议似的,“你是叫夏树吧?北条夏树?之前在……呃、名字我有点忘记了,就是一个福利院做过志愿者。你十四五岁就出国念大学了,对不对?当时还觉得很奇怪,你明明比我小……”
“对了,我是松田阵平。”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心,“你不会完全不记得我吧?”
北条夏树思索了一会,明白自己大概是在失忆的那几年和这位年轻公安认识。
他并没有放下戒备,面上倒是露出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又真诚的笑容来:“抱歉,我之前出了点意外,记忆不全。”
“失忆了吗?……原来如此。”松田蹙着的眉心稍稍松散了,“那有空再聊吧,我先回去忙了,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对夏树露出个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
北条夏树依然没有放下戒备,刻意留心了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跟踪,特意绕一圈路才回到临时据点。
上楼之前,他若有所思地打开玩家论坛。
首页帖子数量再+1
夏树有点看不懂解锁权限的规律了。
难道这个叫“松田阵平”的警察,是组织派去警视厅的卧底?不然为什么会认识他?
……
夏树推开门,正好撞上回来汇报任务的诸星大。
他将一纸信封递给琴酒,语气淡定:“在里面了,是芯片,从水原麻衣别墅的保险柜里拿回来的。她应该是蔷薇科的人。”
琴酒边撕边嘲讽:“这么简单的任务,要这么长时间?”
夏树:“……?”
重点难道不在于女明星确实另有身份吗?
等一下,他和安室透去慈善晚会是四天前的事,说明诸星大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接近水原麻衣、盗取被偷的芯片,怎么样都称得上一句效率惊人……还是说,琴酒之前就有命令他暗地里调查呢?
他悄悄凑近伏特加,好奇地问:“g之前有让他有查过这个人吗?”
伏特加压低声音:“据我所知,没有。”
“那诸星大岂不是用了三四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伏特加默不作声地点头。
而被琴酒嘲讽了的赤井秀一克制着不爽,不冷不热地回呛对方几句。
眼见琴酒有发火的趋势,北条夏树连忙上前打圆场。
他把关东煮递过去:“g,要吗?”
琴酒瞥了他一眼:“……不。”
好像突然被戳破的气球,没了脾气。
于是北条夏树看向诸星大,安慰道:“三天能完成已经很不错了,g只是对你有更高的期待……”
他绞尽脑汁地编着,希望缓和两人的关系……但是救命啊!
琴酒怎么又生气了!
北条夏树顿时熄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反正这种时候闭麦就好了吧,不说就不出错。
琴酒明显克制着火气,诸星大也仍在因为琴酒而不爽。
但眼下的任务更加重要,所有人在这诡异的宁静氛围中打着配合。
……
凌晨四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没喝上冰美式,又叠了感冒的buff,北条夏树困得脚底发飘,缩进车后座就想睡觉。
但琴酒显然不想让他睡。
他的目光锐利到通过后视镜反射,都能扎伤夏树,却并不开口。
北条夏树只好主动问:“g,你讨厌诸星大吗?”
“出卖色相。”琴酒言简意赅地表明了厌恶,“你看得上?”
夏树顿时有些失语,获取情报的手段在他这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结果圆满就可以。
按理说在琴酒这种效率至上主义者眼里,也是一样的。
所以这并不足以成为琴酒讨厌诸星大的理由,那么就要挖掘更深层次的……
夏树恍然大悟:“你是因为他和你有点像,所以看不惯他吗?”
琴酒面无表情:“我要吐了。”
“什么?”夏树瞪大眼睛,“你不这么觉得吗?!伏特加你说呢?你也觉得诸星大和g很像对吧——”
伏特加:“……”
完全不敢说!!
然而琴酒已经从伏特加欲言又止的惶恐神情中窥见端倪,他沉下脸。
早在被夏树点破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双方都由于厌恶彼此而不愿意正视。为了目的无所不用的性格,冷漠,耐心的狙击手,连瞳孔都是相似的冷翠……
半分钟后,正在回忆的琴酒,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偏头,目光如同鹰隼般锋锐,紧紧锁在夏树茫然的脸上,几乎要穿透他的皮肉与骨缝。
“你说诸星大,和你忘记的好朋友很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说说看,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他出发了。
……
水无怜奈步入电梯的时候,环形观光梯里只有北条夏树一个人。
他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质地精良的白衬衫领口翻开,有些清瘦。全身装束仅黑白两色,色调素淡,但并不沉闷。
清隽文雅的年轻人对她微笑颔首:“基尔,下午好。”
“夏树。”水无怜奈嘴角微勾。
轿厢门光可鉴人,水无怜奈借着倒影悄悄打量他。
北条夏树外表年轻又无害,实际上已经为组织工作了五六年,几次在行动中立功,任务完成得相当滴水不漏。
这样的资历还没拥有代号,反而让水无怜奈疑虑。
她说:“多亏你后来给的信息,否则任务目标可能就跑掉了。”
北条夏树微微一笑,从容地和她互相恭维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并不是两人选中的楼层。
“对了。”水无怜奈语气轻松,想到个不着痕迹的试探方法,开口问道,“夏树,你今天晚上有时间……”
冷淡的男声替北条夏树做了回答:“没有。”
琴酒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伏特加,在门彻底打开后迈入电梯,他摁下了最上排的楼层键,目不斜视。
“七点,白羊座。”
“我明白了。”北条夏树转头,对水无怜奈露出个稍显歉意的笑容,“下次再说吧。”
对方颔首:“当然是你自己的任务优先。”
白羊座是东京某个地下赌场的代称,庄家也是组织成员,每年上供的利润颇丰。环境极佳,地理位置隐蔽且周围路线丰富,是组织高层洽谈生意喜欢去的地方。
于是北条夏树知道,估计某桩重大的交易要琴酒去主持场面。
水无怜奈很快离开,又上了三层,北条夏树约了人在这层的会议厅见面。
他离开后,梯厢内只剩下琴酒和伏特加。
观光梯悬停几次,门打开时电梯口都空无一人。
琴酒看起来有些烦躁,手揣进口袋,又空手而出,这令掏出打火机准备递火的伏特加动作停在原地。
他暗自记下大哥没有烟了,等下要去买一些。
伏特加收回打火机,为掩饰尴尬,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大哥,你刚刚不是特意嘱咐过晚上的行动不用叫夏树吗,为什么……”
琴酒瞥了他一眼。
伏特加立刻收声:“……”
……
这栋伪装成外贸公司的大楼,其实是组织的据点之一,北条夏树也在这挂了个交易员的名。
他离开电梯后在约定好的会议室,后勤组长查特酒大概等候良久,手边的咖啡杯液面已经下去一半。查特酒看起来是个相当和蔼的中年人,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大众脸。
北条夏树:“抱歉,我来晚了。”
查特酒:“没关系,我也刚到,最近过得怎么样?”
两人就着近况和天气寒暄了几句,北条夏树开门见山道:“查特酒,我想离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查特酒端起杯子,稍显苦恼:“夏树,你是我们后勤部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北条夏树十指交叉,轻松道:“我的工作可替代性很强,脑子活络的新人只要经过培训就能胜任。”
“你可别这么小看自己啊,你对组织来说非常重要;况且现在还那么年轻,再为工作几年再离开也……”
北条夏树慢条斯理地否认:“我没有代号。”
查特酒仍在劝阻:“你的贡献可不是一个代号就能否定的,上面很欣赏你。”
北条夏树反驳:“那位先生不会在意我吧?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后勤成员。”
对方毫无疑问也是人精,一副为了组织留下人才的恳切态度,半点不提其他。
北条夏树以手支颐,紧紧盯着对方,试图从查特酒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中找出某些破绽。
过了一会儿,他往椅背上一靠,语气相当肯定:“g找过你。”
接着说:“是他想拦着我。”
查特酒面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在疑虑北条夏树为什么要这么说。
然而他大脑却诚实地回忆起琴酒拿伯莱/塔指着自己的样子,银发男人扯起嘴角时冷森森的白牙。
【不许放他走。】他说。
北条夏树压低了声音,冷声问:“为什么?”
……眼前黑发青年温和俊秀的面孔,似乎和那位top killer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查特酒苦涩地心想“这又关我什么事啊”、“适可而止吧你们有完没完了”,诚恳道:“你还是亲自去跟g聊吧?他的意思也不是我敢揣测的。”
一脚把皮球踢回去——琴酒,你自己解决!
北条夏树点点头,礼貌道:“好的,谢谢。”
他离开会议室,关门没发出一点声音,然而不规律的脚步声无疑出卖了内心的不解。
服从度、专业技能、体力、忠诚……无论怎样加权综合考量,他都觉得琴酒这种效率至上主义者应该看不上自己。
北条夏树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想法:“我不会是那位先生的私生子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北条夫妇丧生于多年前的一场车祸,他对他们仍有浅浅的印象。
于是他带着这样的迷惑重新走进电梯,到地下车库听见熟悉的涡轮声,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辆保时捷。琴酒本人平日出行其实并不坐这辆车,当保时捷356a登场的时候,象征意义远大于车的价值。
它缓缓停到北条夏树面前。
琴酒拔出点烟器:“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北条夏树念及伏特加在场,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有些烦心的事。”
琴酒抬眸,北条夏树从这一眼中看出了询问之意,立刻随口胡扯说自己想买房子比较缺钱,对方不语;而伏特加适时地谈论起东京房价缓和气氛。
黑衣组织作为一个庞大的国际犯罪团体,资历稍微老到的成员光是靠死工资就能实现财富自由,北条夏树根本不缺钱。
他思索着任务结束后该如何开口。
天阴沉沉的,恰逢晚高峰,主车道上川流不息。
防窥玻璃窗上浅映出北条夏树的脸部轮廓,柔弱服帖的黑发盖住额头,暗红瞳孔静默而温和。
他长相大概是属于相当耐老的那一挂,如今看来仍有些稚嫩,和几年前刚回到时日本并无差异。
五年,想到这个数字,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北条夏树确信自己会随时随地被琴酒放弃乃至亲手抹杀,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
最简单粗暴的证据——琴酒本人的确对他开过枪,往心口的位置。后来休养了很久,愈合的肋骨和肺叶下雨天依然隐隐抽痛,就像此刻。
“呲——!!”
突如其来的急速刹车,惯性令他整个人往前座扑去,扶住副驾驶的靠背才勉勉强强停下,手掌不小心压住琴酒的银白长发。
“抱歉抱歉。”伏特加连声道歉,“刚刚突然有个小孩子蹿出来,所以……”
北条夏树随手扣上卡扣,解围道:“没事,是我忘系安全带了。”
琴酒凉凉开口:“车都开不好?”
伏特加认错的速度快到令人心疼:“对不起大哥。”
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到地上,他捡起,亮了屏幕想看看有没有磕坏,却弹出个莫名奇妙的app安装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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