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是只猫。
家养宠物猫, 除了吃饭、贴贴和扑蝴蝶,什么都不会。
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尚且年幼, 此前也没有任何猫咪教过它捕猎技巧。
它从前主人家里跑出来之后饿了两天肚子, 谁也打不过,不会捕猎、找不到食物,一度非常后悔,思考过要不要灰溜溜回家。
不过夏树无师自通, 很快找到了最省力的生存方法。
它在一所学校附近住下, 每天的上下学时间就坐在门口花坛边。
然后,什么都不用干, 就可以吃饱饭。
它长得很好看, 美短银虎斑, 天生嘴角上扬, 抬头的时候就像在笑,并且亲人, 不抗拒人类的抚摸。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只好脾气的漂亮小猫咪, 它在的地方, 很快会三三两两围起人墙, 人类对着它窃窃低语,露出幸福的痴傻笑容, 也毫不吝啬地上供食物。
“小猫咪……嘿嘿……小猫咪……”
“好乖好乖,比我家那小没良心的好太多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它好有礼貌哦qaq!!”
“它对我k啦!!它是不是知道自己很漂亮!”
在学生们不遗余力的宣传下, 夏树很快成为了学校附近小有名气的网红猫,每天都有好些人为它而来。
夏树的生活基调就这么定下了, 早上和下午各一顿饭, 它吃的不多, 也不贪心,吃饱了就离开。其他时间都在玩耍和睡觉,或者干点坏事给人类添堵,猫咪的生活就应该不务正业。
时间一久,它也被自己的同类盯上了。
一只独眼黑猫,两只金色的猫。它们将夏树堵在灌木丛前,从台阶上睥睨地看着他。
独眼黑猫显然已步入中年,而另两只年轻些,应该是它的跟班。
“因为你,我们组织被人类夺走了财产。”独眼黑猫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付出相应的代价。”
夏树:“……?”
它问:“请问,被夺走的是什么财产呢?”
黑猫左边的金色长毛猫替它做了回答,它是只母猫,眼尾浅褐色线条拖得细长,看起来十分妩媚。
“一根逗猫棒,还有一袋鸡肉冻干。原本是我们组织据点里的东西,人类擅自夺走了,拿来给你。”
组织……?据点?
人类干的事,又和它有什么关系呢?
夏树困惑地打量它们,忽然发觉,这三只猫的爪爪都是白色。
它这才想起来,刚到这片街道的时候,得了一只松鸦的规劝。
那只松鸦不知道为什么对它一见如故,半点不怕它,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小猫咪,做猫要低调一点,不要引起‘白手套组织’的注意,否则就糟糕咯。】
听说这个组织,为首的老大是一只乌鸦,而并非猫咪。
能让猫对猎物俯首称臣,想必那是一只了不起的乌鸦。
夏树开始旁若无猫地兀自回忆着,让故意只说了半句话、等待它发问‘第二个选择是什么’的独眼黑猫十分尴尬。
旁边另一只金色短毛猫察觉情况,出言提醒:“小猫,你想好了吗?”
夏树抬头:“啊?”
“你还有一个选择。”独眼黑猫抓准时机,倨傲地开口,“看在你年龄尚小,又擅长人类交往,我们能网开一面,让你加入组织,用工作来赎罪。”
金色短毛猫眨了眨紫灰色的猫瞳,跟着附和:“你可得想清楚了,这样的机会不多,如果不加入组织,代价可不是你能付得起的。”
夏树想了想:“加入组织的话,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独眼黑猫说:“当然是收集情报、扩张组织势力。你这么擅长和人类交流,boss应该会派你去……”
对方的喋喋不休落到夏树的耳膜上,变成几个大字:要!去!上!班!
这可不行呀。又不是人类,凭什么要上班?
猫咪的生活就应该无所事事,吃饭晒太阳睡午觉!
但对方猫多势众,对于夏树这只刚结束第一次换毛、才七个月大的小猫来说,想要取得正面对抗的胜利,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件事很重要,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夏树说,“明天再给你们答复吧。”
那只金毛母猫笑了:“是想要趁机逃走吗?”
“不可能。”独眼黑猫说,“我们最多给你一个午觉的时间。”
夏树:“……”
它无奈地想,原来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呀。
“好吧,我愿意加入你们组织。”夏树装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态度,“既然要搬家,我要去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独眼黑猫:“在哪里?”
夏树:“就在学校里面。”
独眼黑猫看了它一眼,无声默许了,轻轻转头:“波本,你去盯着它,尽快回来。”
紫灰眼睛的金毛猫恹恹地应了声:“好的。”
于是它跟着夏树穿过铁栅栏门,走进学校的小树林。
夏树一路上提心吊胆的,不敢往回看,一边默默计算,一边祈祷。
而名为波本的金毛猫,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枯叶盖住的一小片地。
一秒钟后,它还是大大方方地踩上去,接着一脚踩空,落到枯叶之下的陷阱里,它被一张网牢牢罩住,机关启动,将它吊到离地半棵树的高度。
波本一点也不意外,但还是装作惊讶地大叫了声:“喵!!”
夏树转身看了眼,立刻奔逃。
波本敷衍地呼救:“朗姆,贝尔摩德,它跑了,快来帮忙——”
另两只猫闻讯而来时,夏树已经跑没了踪影。独眼黑猫气愤不已,咬断绳子,将被困的波本从半空中放下来。
“波本,你竟然废物到被一只小猫算计。”独眼黑猫嫌弃地斥责了一句,又问,“它往哪个方向逃了?”
波本睁着眼睛说瞎话,指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朝那边,我敢肯定它是想躲到假山那里。”
……
夏树跑了很远,沿着来时路,回到有着热闹农贸市场的街口,下午三四点,恰逢主妇们出来买晚餐需要的食材。
之所以决定在这里定居,就是因为流浪路过这里时,有个热心摊主给它喂了食物。
现在得罪了‘白手套组织’,不得不离开了。
它迈着步伐,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声鸟叫。
还是那只翅膀尾部带了几片亮色蓝羽的松鸦,它站在电线杆上冲它歪头:“小猫,你要走了吗?”
夏树:“是的,我不能继续在这里生活了。”
松鸦:“为什么?”
夏树:“那个组织看不惯我,我也不想加入它们,所以准备离开了。”
“我似乎有所耳闻。”松鸦怜悯地看着它,“那你快点走吧。不过那个组织的势力并不限于本街区,全东京都有它们的爪牙,你必须小心。”
夏树听到‘全东京’,心里一沉,对于一只小猫咪来说,这简直相当于人类概念中的一个国家。
“……那有没有反抗它们的组织?”夏树问,“我去加入敌对组织,总可以了吧。”
松鸦给出建议:“据我所知,目前没有。不过你可以去两条街外的警察亭碰碰运气,那里新来了一只警犬,不是说狗最喜欢管闲事么?”
“警犬?”夏树茫然,“那我可以当警猫……吗?”
“我们国家只有工作犬,没有工作猫。”
“好吧。”
松鸦想了想,继续说:“或者,你可以去西街碰碰运气,那里有g。你把追你的猫引过去,g一定会因为领地被入侵而生气,接着暴打它们……当然你也不会被放过就是了。”
“g?”
“是哦。你可以叫它top cat,全东京最凶残的猫,据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捕杀人类。”
“……好中二哦。”
“当着它的面可别这么说,反正我还是劝你去找警犬碰碰运气。”
“好,谢谢你。”
夏树遵从松鸦的指示,在黄昏时找到了警察亭,门口还真坐着一只身穿制服的德国牧羊犬。
它耳朵高高地竖着,眼睛不住地往亭内瞥,也许是在等自己的训导员。像所有的德牧一样,它帅气而威风,但在小猫咪眼里看起来有点可怕。
德牧的警服上贴着编号,以及它的名字,hiro。
夏树警惕地靠近,随时准备跑路。德牧耳尖一动,也看见了它。
“你好,小猫。”它的眼睛泛着灰蓝色,开口却是温和的,“需要帮忙吗?”
夏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于是把自己和‘白手套组织’的恩怨进行一番艺术加工告诉它,并且祈求它的帮助。
“抱歉,我是缉毒犬,工作时间不能玩忽职守。”德牧说,“但是我可以帮你联系我的同伴……”
夏树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前主人总是在打电话时冷笑着说“日本警察那帮饭桶”。
但它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好听着这只德牧给自己画饼。hiro是真诚的,小猫咪却不相信它,敷衍地听完也就作罢了。
夏树蔫了吧唧地贴着围墙走,认真考虑起该如何离开东京,这座城市可能无法继续生活了。
也许可以去坐人类的电车,刚逃家的时候坐过公交车,没有人会赶它,反而好奇地围着它拍照。
夏树为自己想着后路,忽然听到窸窣的响动,风声将不安吹到它的耳畔。
身后的灌木丛中,忽然冒出几双眼睛。
“朗姆说了,要活的。”一只金色长毛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来,语调轻慢,“吃过饭了吗,小猫?”
——是上午三猫中的一只!那只作壁上观的神秘母猫!
夏树紧张到背上的毛都炸开,不要命似的向前奔逃,几只流浪猫立刻飞一般追上。
松鸦给的第一个建议行不通,只能去西街碰碰运气了。
猫在极限情况下能爆发无穷潜力,夏树这辈子没有跑得那么快过,幸好西街离它所处的位置并不远,当它跑过一块路牌的时候,身后快要追上它的流浪猫也瞬间停下了。
夏树不明所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犹犹豫豫地转头。
那几只流浪猫蹲在路牌的另一侧,冷漠地看着它,窃窃私语。
“活不下来吧,这么小。”
“不一定,可能被打个半死。”
“朗姆说要活的,怎么办?”
……它们在说什么?听起来好危险!
金色长毛猫施施然地走上来,对它说:“你最好立刻回头,那里是g的地盘。”
夏树这才领悟了那几只猫的意思,心里也有些犹豫,嘴硬反驳道:“如果我不呢?”
“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我们不会为难你。”金色长毛猫说,“但是g怎么对你,我可不敢保证。你还想吃到明天的小鱼干吗?”
它尽管凑近了一点,依然规矩地站在路牌的另一边,好像有无形的警戒线悬在这里——内有凶兽,闲猫不得入内,后果自负。
见它们如此谨慎,夏树也有些发怵。
金色长毛猫继续劝导:“快过来吧。”
夏树刚想回答,就看到一只银毛猫从天而降。准确来说,是从旁边居民楼围栏上跳下来。它有一身水亮的银色长毛,四肢与后背稀疏分布着灰黑虎斑纹,那是只体型庞大的成年缅因。
它落地,十分霸道地挡住夏树的视线,朝着那几只站在路牌边上的猫颔首。
“贝尔摩德。”它叫了那只金色长毛猫的名字,“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们。”
“别误会,我们是来找你身后那只小猫。”贝尔摩德舔了舔爪子,“而且,也没有越过当时约定的……”
缅因猫冷峻地开口:“滚。”
一声令下,那几只猫满脸不爽地动身,悻悻然离开了。
等它们离开后,缅因猫才像是刚发现什么般回头,将夏树完整地笼在自己身形投下的影子里。
“你怎么敢来这里。”它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夏树吓得发抖,老老实实回答:“呃……你是g。”
缅因猫审视着它:“所以,你怎么还不走。”
这只大猫咪没有对它表现出任何一点攻击性,让夏树没有那么紧张了。
“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它低头盯着自己的爪子,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得寸进尺了,“我被那个组织追杀,等过几天……”风头过了,再离开这里……
缅因猫:“哦,你想跟着我。”
夏树懵了:“?”
为什么会这么理解?
它上上下下打量夏树,过了一会儿,施舍般开口:“……可以,我会保护你。”
夏树:“?”
虽然这并不是它的本意,但事情发展成这样实在有些意外之喜。
夏树刚想开口道谢,就被缅因猫突如其来的一爪子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它惊呆了,心想猫咪果然是阴晴不定的生物,可能今天就要死在这……
“怎么一股狗味。”缅因猫凑近闻了闻,嫌弃地骂了一句,“离狗和别的猫远一点,臭死了。”
然后开始给它舔毛。
夏树:“……!”
活下来了!好耶!
夏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对缅因猫有问必答。
“之前在人类家里生活?”
它点头:“是的,我逃出来了。”
缅因猫:“为什么。”
“因为。”夏树犹犹豫豫地道出实情,“我觉得,那个人可能会杀掉我。”
他穿一身黑衣服,总是杀人,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在猫面前更是明显到无所遁形。
他铁石心肠,对任何人都一样,对动物也没有温情可言,想起来了才会叫手下给他的猫碗里加点粮。
缅因猫问:“那他为什么要养你?”
“……我记不清了。”夏树茫然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在路边被他捡到,然后他把我送去宠物医院寄养,近几个月才接回来……他不喜欢我。而且,要杀了我。”
男人回到居处,看到被淘气小猫挠破的真皮沙发,面无表情地提起它后脖颈皮,冷笑:【今晚就吃猫肉火锅。】
夏树当场浑身僵直,趁着他洗澡的时候,逃了出来。
缅因猫:“……”
“知道了。”它敷衍地说,“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你喜欢吃鸟,还是鱼?”
夏树腼腆地回答:“我比较喜欢吃罐头,黄油味的。”
缅因猫淡淡瞥了它一眼。
夏树立马改口:“……我、我喜欢鱼。”
缅因猫点点头,叼起它后颈皮,沿着树干往上爬到顶,然后借力一跃,跳到对面公寓的三楼。再顺着空调外机,一路轻松跑酷上天台,把夏树放到一个软垫上。
“我去找点吃的。”它说,“待在这。”
夏树弱弱地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不能。乱跑你就死定了。”
夏树只好唯唯诺诺地在垫子上趴下,确认缅因猫走远了,才谨慎起身,绕着天台水塔与小阁楼转了一圈。
它实在不知道,一只非亲非故的猫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明明很凶,也相当看重领地,却没有把它赶走。
大概率是觉得一只七个月大的小猫咪,实在不能对它造成什么威胁,看着也不讨厌,因此当做玩物消遣。
天台的一处堆积着生活杂物,夏树在那里找到一面破碎的半身镜。
它是只聪明的小猫,知道镜中倒映的是自己。但距离上次照镜子已经过去很久,有些认不出来了。
它左看右看,实在觉得自己十分帅气,假以时日,一定能和那只缅因一样威风凛凛。不过它天生短毛,应该没办法拥有同样的毛发长度,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树转过身,发现自己背上也有虎斑似的花纹,纹路深浅纵横交错。
它想起那只缅因的被毛,思考了几秒钟,忽然大彻大悟。
——g它……是我爸爸?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