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没动,他不确定眼前的巨龙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对象,要是出现了认错龙的情况,未免会有些尴尬。
巨龙长颈游动着缓缓靠近路明非,路明非没动,只是右手悄然握紧,巨龙缓缓张开血盆大口,能清晰地看到其内的利齿排列如同枪簇,那条黑色的长舌伸出来,在路明非身上舔了个遍。
路明非惊得差点拔剑,这场景任谁都会觉得这庞然大物是想品尝美味,但巨龙只是舔了他一下就把头缩了回去。
“你赢了。”巨龙说。
“这台词是不是有点不对?按正常情况来说,台词不应该是‘卑微的人类,竟敢入侵我的领地,你这是自寻死路!’这样的么?”路明非挠了挠头。
“你赢了。”巨龙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威严,“我们来玩什么?”
“先等一下,”路明非说道,“我们先来确认一下,你是芬里厄么?”
“我是。”巨龙说着,猛地挥动膜翼,一个蓝色的塑料包装袋落在了他和路明非之间,“给你。”
路明非一看,那居然是一包薯片,意大利香浓红烩味的。
“我先声明一下,我不是对意大利香浓红烩味有什么意见。”路明非说,“但其实我个人更喜欢吃黄瓜味的一些。”
芬里厄警惕地盯着路明非看了很久,见他没动,于是伸出了锋锐的利爪,那样巨大的利爪却动作精细地挑开了薯片的包装袋,然后小心翼翼地拈出一块薯片放回了巨大的嘴里。
“薯片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芬里厄的声音天然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不过说出来的话令人会觉得这位君王或许还不到五岁。
路明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好打量起这位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显露出的前半身大约有三四十米长,后半身化为了骨骼,逐渐石化与岩壁相接,这奇特的造型,半身显露生存之相,半身显露死亡之相,看上去像是什么宗教里描述的不死生物。
原先的计划到了这里就不得不进行一些调整了,芬里厄的状态有些出乎路明非的意料,单独与他沟通好像已经不现实了,而且会让路明非产生一种诱拐未成年的罪恶感,那么无论如何只能跟他的“家长”聊聊了。
芬里厄看上去确实很热爱薯片,那袋薯片很快就被他吃完了,不得不说,以他那样的体型,像这样一片一片地拈薯片吃多少有些滑稽,别说一片了,一整包薯片倒进他嘴里路明非都会怀疑他究竟能否尝出味道来,这太离谱了。
见路明非一直没动,芬里厄眼中的警惕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不满意。
不是轻蔑或者不屑什么的,那种感觉像是喵星人对愚蠢地球铲屎官的嫌弃。
“你一点都不好玩。”芬里厄说,“但是你很会打牌,我打不过你。我们……看电视吧。”
芬里厄拿出了一台18英寸的老式的大脑壳彩电,他小心翼翼,轻拿轻放,用翼尖仔细地接上了电源,像是展示自己珍藏的宝物。
屏幕的光照亮了芬里厄黑色的龙鳞和路明非的脸,芬里厄把下颌放在月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路明非顺势坐在他的脑袋旁边,像是贴着一块巨大的山岩。
一人一龙就这样倚靠着看电视,放的是周星驰的《赌圣》,这画面竟有些奇怪的和谐感。
芬里厄与预想当中不太一样,他的世界观与智力水平更像是小孩子,尽管他看上去像是这里的主宰,但对他而言,他们这些闯进这里的不速之客似乎并不被视为“入侵者”,而是来陪他玩的客人,他用了一个赌局来选拔他觉得最好玩的客人,用他心目中最好吃的东西招待,这位大地与山之王甚至还是个懂礼貌的孩子。
不过路明非估计大部分人或许并没有走到这里直面这个孩子的能力,这毕竟是一位龙族君主,即使他更像个不到五岁的人类小孩儿。
路明非还注意到月台旁边堆着一些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些分拣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瓶盖、拆开折叠好的烟纸壳儿、指南针、各种各样色彩艳丽的包装纸……那显然都是芬里厄的收藏,赌局里价值倒错的筹码根源就在这里了,那些精美的暗金筹码和古银筹码对于这里的主人来说不值一提,因为在这座尼伯龙根里遍地都是,而瓶盖一类的东西却来自人类世界,要难得得多。
芬里厄生活在这个炼金迷宫当中,等待着“家长”时不时带来新的薯片或者玩具,就像个宅在自己卧室里的宅小孩,就在这个瞬间,路明非对这位大地与山之王有些共情了。
“师兄你累不累?”夏弥趴在楚子航背上问道。
“没事,你体重不到一百斤吧?负重一百斤徒步行走对我不构成负担。”楚子航淡淡地说。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问我的体重么?”夏弥拉下了脸,“女孩子的体重可是秘密!随便问可是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的!”
楚子航笑而不语,夏弥这丫头性子跳脱,喜欢胡搅蛮缠,这个时候不需要理会她,不接她的茬,她自己觉得没意思自然会消停。
夏弥打着手电筒指路,手电光圈突然转到了隧道壁上面:“前面有个地铁站。”
手电筒照亮的地方,是用红油漆画着的数字“102”,带着一个巨大的箭头指向前方。
“编号102,是福寿岭站。小心一些,跟在我身后别离太远,随时准备迎敌。”楚子航放下夏弥,村雨出鞘,被他提在手里。
“保证完成任务!”夏弥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
两个人贴着隧道壁小心翼翼地前进,手电在远处照出了月台的轮廓,水泥月台狭长,上面墙皮剥落,栏杆锈蚀,处处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这地方比刚才还荒。”夏弥抓着楚子航的……皮带,因为楚子航上身赤裸着,根本没其他的地方方便抓。
“有人刚刚来过这里。”楚子航向前走了几步,手电抬起,照亮了上方蒙着灰尘的白炽灯,“这个灯泡还是热的,说明不久之前它还亮着,死侍或者那些东西不需要灯光,所以肯定有其他人来过这里。”
地上散落着一块暗褐色的麻布,麻布下是一摊古铜色的灰尘,和那些死侍的灰有点像。
“嗨!师兄快看,前面有交通工具了!”夏弥突然高兴地蹦了起来,伸手指向前方。
只见夏弥指着的方向,备用铁轨上停着一辆小铁车,那是一个经典人力杠杆驱动的检修小车,结构古老简单,就是一张平板和车轮杠杆组合。
“快来快来!”夏弥率先跳上检修车。
楚子航也上了车,夏弥满脸兴奋:“怎么样怎么样?”
“还行。”楚子航点点头。
夏弥撇了撇嘴:“都是为了给你减轻负担呢,连句谢谢都没有啊,你很喜欢背着我吗?不觉得重吗?啊?”
“你的体重应该是九十八斤,从你的身高判断,你的体脂率大概是23%,正常女性的体脂率是25%到28%,你的体脂率有点过低了,所以我建议你目前不要考虑减肥。”楚子航从学术的角度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所以我并不觉得你重。”
夏弥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检修车的速度相当不错,摇几下杠杆就能滑动很长一段路,夏弥使劲压了几下杠杆之后就觉得没劲了,转而抓住小车前面的栏杆左顾右盼,不时摆出水手的pose,说一些“左满舵左满舵”、“全速前进”之类的台词。
“唉,都不会配合一下,真是无聊的男人。”夏弥念完台词,扭头看着楚子航叹气。
“对不起。”楚子航面无表情地说,他在集中精神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以防有什么敌人偷袭,没空配合夏弥玩什么航海游戏。
夏弥意兴阑珊地靠在栏杆上,问道:“你小时候有人陪你玩么?”
楚子航想了想:“周末我妈妈和继父会带我去游乐场玩。”
“这就是大少爷的生活吧?真是让人太羡慕了。”夏弥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大少爷你有朋友吗?”
“没有。”楚子航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太会玩,我要是像你一样会玩,大概就有朋友了。”
“二师兄不算朋友吗?”夏弥夸张地扮了个鬼脸,“你这样说,二师兄要哭了哦!”
楚子航思考了一下才意识到夏弥说的二师兄是路明非,他解释道:“我说的是那种……一起玩的朋友?”
说到这个,楚子航也有些茫然,一起玩的朋友是什么朋友?这个描述好像有点太模糊了,不符合他一贯严谨的作风,但他其实对朋友也没什么概念,老妈的那些老闺蜜好朋友们,天天一起出去玩,玩到很晚才回家,没心没肺快快乐乐,也许这就是朋友?
“你想多了,会玩也不一定有朋友的。”夏弥撅起了嘴,“我其实也没朋友啊,没朋友,才要学会一个人玩。”
夏弥坐了下来,把双腿伸出栏杆外,任风吹动她的发丝,她就又开心起来了:“好耶!和坐过山车差不多!”
这个女孩确实很擅长自娱自乐,楚子航想着,说道:“你还是喜欢过山车,说起来六旗游乐场之后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没事没事,都是同学,那你想怎么感谢我?请我去水族馆还是去看电影?”夏弥回头看着楚子航,挤了挤眼睛。
这下楚子航答不上来了,在摩天轮上虚心请教之前这部分是他的知识盲区,请教过后这部分属于“了解了但不知道有什么卵用的小知识”,都不属于什么能聊得下去的话题。
但这小姑娘跟个小兔子似的,一定要拿这个话题使劲在你面前蹦,叫人弄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她太无厘头,还是一种对感情白痴的嘲讽,或者是,或者是一种诱惑。
如果说真的是诱惑,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的诱惑,有谁不会沦陷呢?但有人就是对感情的事情很迟钝,不,不是迟钝,是心不在焉,心不在焉的时候,反应就会慢半拍,身上被划了道口子都要等血流到眼前了才发觉,女孩子的诱惑如果是刀剑扎进心里,心不在焉的人也要等好一阵子才知道痛。
那件事牵绊住了楚子航的全部注意力,他是个活在过去的人,无暇去顾及谁的感情,为了那个目标,任何事都只能暂且放弃。
能等的话就再等等,不能等的话就放手吧。
楚子航低下头使劲摇杠杆,检修车在铁轨上滑行如飞。
“哈哈哈哈!给力给力!再快点!”夏弥迎着风挥舞着双手,“出发!去大雷音寺!”
这个烂笑话出自芬格尔嘴里,因为夏弥管路明非叫二师兄,二师兄不在,那就是去西天取经去了,想起来自己其实也有个大师兄的头衔,这下也是要去西天取经了,就是不知道夏弥自己是个什么角色呢?沙师妹?白龙马?
“一个人也可以这么能玩吗?”楚子航说。
“一个人就要学会自己跟自己玩咯!”夏弥耸耸肩,“我小时候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能玩一个下午,我爸妈都说我有点疯疯癫癫的,因为我自己和自己玩,玩一会儿就嘿嘿笑。”
楚子航看着她一头柔软的长发随风飘扬,那种奇妙的仿佛晨间雨露的气息仿佛又弥漫了整个隧道,当下有些奇怪的冲动,想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摸摸她的脑袋。
是不是你其实也是个倔强的小孩,低着头走过人群,不出声;离得很远看别人说说笑笑,也不出声;但是你心里却有个很大的世界,每到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你一个人躺在床上睁大眼睛透过窗户去看星空,忽然就难过起来,或者忽然就笑得打滚?
“希望事情能在明天中午之前结束。我陪你一起回家吃饭。”楚子航突然说。
“嗯,嗯?”夏弥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瞪了楚子航一眼,“还吃饭?吃大嘴巴子!你玩儿我呢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夜不归宿,也联系不上,第二天带个男生回家吃午饭,你觉得我爹妈会用什么招待我们?饺子还是棍子?”
楚子航脸上的表情像是挨了一棍子,这事他理亏,无话可说,只好默默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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