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小声说话吧?外面那两只已经变异得听得懂人话了?”话是这么说,但在别人都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也不太好大声说话。
“霸王乌贼能察觉到声波的震动,深海里的物种很多都自带生物声呐。”恺撒切断了电源,同时关闭所有阀门。
“这时候节约能源没什么意义吧?”路明非小声说,“离这么近不需要靠声波震动了,它们有眼睛,而且还在看我们。”
“它们不是在看我们,它们是在对峙。深潜器没有味道,它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应该不会把我们当成捕猎目标。”恺撒说,“我们保持镇静不要乱动就行了,我们现在被安全索吊着,乱动引起它们的注意会很麻烦。”
“它们对峙要多久?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憋的住。”路明非说。
“猎食动物之间是通过对峙来摸清对方的实力,短则几分钟,长的也可能对峙一整天。”恺撒说。
“我倒是没问题,我高中学过一段时间的坐禅。”楚子航说,“一天不动没什么问题。”
恺撒摆了个精巧的平衡姿势:“我练过普拉提,三小时不动没什么问题,路明非你呢?”
“我倒是没学过坐禅也没练过普拉提,不过我睡着了就跟死人一样。”路明非说着躺到了驾驶舱地板上。
深潜器被骤然激涌的水流拍得巨震,整片海域都被这两个巨型生物搅动了,那声势简直犹如千军万马的交锋,霞色的的大海深处,两位巨大的捕食者彼此纠缠,疯狂扭在一起,霸王乌贼那巨蛇般的腕足缠住了双髻鲨的身体,而双髻鲨的利齿深陷入霸王乌贼的头部,两个庞然大物的血液交杂在一起弥漫开来。霸王乌贼带着吸盘的腕足不断撕裂双髻鲨的皮肤,双髻鲨狠命撕咬下了霸王乌贼的小半个头,还连带着一只眼睛和一条腕足。
“看上去打得难解难分。”路明非说。
“不,霸王乌贼要赢了,它有两条腕足伸进了鲨鱼的鳃裂里,鳃受了伤鲨鱼就没有反抗之力了。”恺撒说,“霸王乌贼对付抹香鲸也是利用的这种战术,用腕足堵住抹香鲸的排气孔,让抹香鲸无法在海面上换气,最终窒息失去体力被拖入深海。”
话音未落,霸王乌贼的腕足已经从双髻鲨的鳃边抽了出来,连带着两道鲜红的血烟,它把鲨鱼的鳃拖出了大半!狂暴的双髻鲨剧烈扭动了半分钟之后缓缓翻过了身,肚皮朝上浮在海水当中,胜负生死已定,霸王乌贼松开了腕足,它绕着垂死的双髻鲨游了一圈,喷出一道黑色的烟幕,从视野当中消失了。
“呼叫本部!呼叫本部!我们已经接近胚胎所在区域,氧气余量充足,还能使用大约两个小时。周围区域的海洋生态环境诡异,但其他状况正常,请求继续勘察,重复一遍我们请求继续勘察!”恺撒松了口气,戴上耳机呼叫道。
片刻之后,施耐德的声音响起:“你们已经获得了惊人的发现,同意继续勘察,但请密切注意设备的运转是否正常,在必要情况下以安全为优先。”
“家族里那帮老东西对执行部施压了么?”恺撒笑道。
“据说你叔叔已经准备好搭乘下一班航班来本部,还带着一杆双管猎枪,一管火药打爆我的头,一管火药打爆曼施坦因教授的头。”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家族里的老东西关于我的一切说法就当成个屁吧,他们既然期待我继承加图索家,那就得接受我带来的改变。”恺撒结束了通话。
“那是什么鱼?看着挺漂亮的。”路明非突然指着前面说。
恺撒和楚子航看去,那是成千上万的幽蓝色光点正从海沟深处升起,它们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围在垂死是双髻鲨周围盘旋着,犹如一团星光的漩涡。但仔细看才看清楚,那是一群体形细长的小鱼,全身都披着漂亮的银蓝色鳞片,反射着他们头顶上一根触须散发出的亮光。
楚子航看着那些小东西狰狞的口裂与匕首般探出口外的利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是……鬼齿龙蝰!”
“我以为这东西已经灭绝了。”恺撒说。
“我承认我上课的时候不是特别认真,但我觉得不认识这玩意儿不是我的锅,这什么李鬼李逵的我确定我没听说过,两位学长能给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学弟科普一下么?”路明非说。
“是鬼齿龙蝰,一种传说中的生物,龙类曾用它们作为刑具,犯下大罪的贵族会被罚捆在青铜柱上沉入深海,由大群的龙蝰把贵族和青铜柱子一起吃掉。”楚子航扭头对路明非解释道,向来平静的杀胚此刻一反常态地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在公元前十八世纪之前,苏美尔人曾豢养龙蝰吞吃铁矿石,铁质在它们体内富集纯化,然后苏美尔人通过焚烧它们得到质地较好的铁,在这种铁里经常能找到透明的晶体状物质,那是龙蝰的牙齿。”
像是为了证明楚子航的话,外面那漫天星辰般的鬼齿龙蝰一齐扑向双髻鲨,它们将匕首般的利齿扎进双髻鲨的身体里,不断噬咬,垂死的双髻鲨被搾出了所剩无几的活力,它疯狂扭动身体,却根本无法摆脱这些小鱼,它们咬破双髻鲨的皮肤,在它的身躯里钻进钻出,咬穿胸腔腹腔和所有肌肉,这一幕绝对能令所有密恐患者当场昏迷过去。
几分钟之后,那头双髻鲨就只剩下一些漂浮在海水当中的残渣,鬼齿龙蝰们飘然离去,远望如一条星河,丝毫看不出进食时的凶残。
“这是终极强化版亚马逊食人鱼啊。”路明非感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因为它是携带龙族基因的生物,官方说法叫亚种,”恺撒说,“这里的所有生物都是携带龙族基因的亚种,你看那边,霸王乌贼回来了。”
先前逃走暂避锋芒的霸王乌贼此时正悬浮在鬼齿龙蝰之前进食的地方,剩下的九条腕足翻卷着,腕足中央的口器不断吸入血红色的海水,进食那些碎肉残渣。
“注意它的腕足。”楚子航说。
那些粗大的腕足表面密布着奇异的鳞片,粗看更像是九条在海水之中扭动的巨蛇了,世界上当然没有长满了鳞片的霸王乌贼。
“那个胚胎应该就在下方的极渊当中,而且还是极其强大的古代种。”楚子航说,“它在孵化过程当中不断释放出富含基因信息的分泌物,分泌物吸引了各种海洋生物,又改写了它们的基因,将它们异化成了龙类亚种。”
“这有违常理。”恺撒说,“根据学院的资料,龙类喜欢把胚胎的孵化场选择在远离任何生物的地方,它们根本不需要吸引这些鱼群作为食物储备,历史上只有接触了古龙之血而进化的例子,被胚胎分泌物影响而但是大量龙类亚种,如果有这样的先例早应该被观察到了。”
“对不能理解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亲眼去看看。”楚子航说。
霸王乌贼享用了残渣,已经离开了,鱼群又重新回到了这片海域,霞色的海水当中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但在三人眼中,这祥和的表象下暗藏着致命的杀机。
……
“我想他们已经接近神葬所了,视频资料已经发过去了。”源稚生对着电话说。
“我已经看到了,真是世间的奇迹。”橘政宗感慨道,“实在是远远出乎我的意料,我也只是从古籍中了解了神葬所,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毫无疑问是有什么东西在滋养着那片海域,不会是胚胎,只能是神的尸体。”
“稚生,成功就在眼前了,把神葬所从世界上彻底抹掉,蛇岐八家不需要保留神的遗骸。不,那不是神的遗骸,那是恶魔的尸体,是诅咒之物!”
“老爹,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是为了过上平静的生活才要掌握最大的暴力,是不是?”源稚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个看上去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你怀疑么?”橘政宗问。
“也说不上怀疑吧,只是还没法完全确定。炸毁神葬所,终结猛鬼众,这是要流很多血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值得。也许我们想用暴力来换取和平,但当我们掌握了最大的暴力,我们是不是就成了那个该被抹杀的人?”源稚生轻声说,“老爹,你确定要这样做么?”
“确定。”橘政宗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我确定。如果我的决定错了,我会独立承担责任。稚生,你不用想太多,即便这是罪孽,那也是我的罪孽。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我孤独。”
“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怎么会孤独呢?那么多人围绕着你,连被你训斥都是一种光荣。”
“武士不会因为猎犬们簇拥在他的战马旁而不孤独,能让武士不孤独的,只会是另一个武士。”
“其实我也只不过是老爹你马前的一只猎犬而已,我不会是另一个武士,只是一只想离开你去远方的猎犬而已。”源稚生挂断了电话,重新戴上耳机。
……
小故障之后的迪里雅斯特号运转平稳,不断下潜,逐渐接近岩浆表面,这时候另外一个问题暴露了出来,在这种超高压的极渊当中,海水的沸点会超过五百摄氏度,而越靠近岩浆,深潜器外的水温就越高,而这就导致了——
“外部水温224摄氏度,”楚子航说,“虽然有隔热层,但如果继续靠近岩浆表面的话,我们自己未必能受得了。”
“现在还算是桑拿房,再升温要变成烤炉了。”路明非抹去满头的大汗。
驾驶舱里,三人组几乎能脱的全脱了,但每个人都依然汗流浃背,这是个失误,装备部没想到极渊底部会达到地裂与岩浆打交道,所以作战服除了潜水还设计了保暖功能,这种情况还穿着作战服那就是自找苦吃了。楚子航仍旧系着腰带,插着长刀,腰周围那一圈汗水流得格外多,恺撒抖动着两块硕大的胸肌,汗水聚成小股从中间的缝隙当中流下去。
但此刻还有一个人也在跟着他们受罪,酒德麻衣站在驾驶舱上方俯瞰着下方的地裂,感觉热得像是快燃烧起来了,虽然她竭力保持着面无表情,但在心里已经骂了不知道几千遍了。
“快看!九点钟方向,那是什么?!”恺撒惊呼。
路明非和楚子航连忙看向九点钟方向,只一眼过去,他们就完全忘记了酷热,那是一座塔!一座巨塔!它就那样矗立在地裂旁的缓坡上,像是坐落在海边的巨大灯塔,地裂就是海洋,岩浆就是海洋搅动的潮汐,黝黑的塔身被映照着,仿佛亘古沉默守卫在这里的巨人。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在海洋最深处发现文明的痕迹,一切语言都会显得无力,所有的心情都只会剩下震撼、狂喜和恐惧。
此时此刻,从下潜小组到须弥座上的源稚生再到学院本部的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所有人都在看着那座塔,它好像已经在那里矗立了无穷的岁月,像是守卫这里的神明,巍峨又孤独,有一种让人心生膜拜的魔力。
“那不可能是人类的东西。”恺撒开口了,声音嘶哑。
“不可能。”楚子航说,“人类的确不可能在8600米的深海之中造起这样的巨塔。”
迪里雅斯特号继续前进,在视野的尽头,一座威严的城市缓缓浮现出来,在这8600米深的海底,那城市宛如一座神国!
古老的城市以高塔为中心,与岩浆长河为邻,经历了千年万年的岁月而依然不朽,古城的一半已经滑入了岩浆河流当中,另一半则全是倒塌的废墟,唯独中央的那座巨塔固执地耸立,独自守望着这座城市昔日的荣光。
倒塌的废墟当中依然可以管中窥豹看出它当初雄伟的面貌,连绵的建筑,在隆起的山形屋顶上铺着铁黑色的瓦片,瓦片上镌刻着卷云纹与龙兽,那些建筑物的四角还挂着数百米长的金属锁链,锁链上坠着黑色的风铃,这些锁链随着海流起伏,数以万计的黑色风铃不断摇摆,好似演奏着孤寂无声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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