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白并未因此感到轻松,相反,她从女性魔修无比凝重的神色中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若是只有面前的魔修那点儿修为也不至于引起什么仙魔大战,魔者盛修者衰的这一个千纪自然也只能是个笑话,但若走来的那个人是魔修呢?
一举一动引起天地异象的修士绝非普通大乘修士可比。更有可能是传说中的渡劫修士……
若是只有前两个修士她还有一战之力,若是渡劫修士,她的挣扎也变得无望而滑稽。更何况,这只是第一站,魔族又有多少这样的修士?
而此时,修真界的支援仍未来到,大乘修士到此不过是瞬息的功夫,更何况天机阁与春城之间本就不远,倚白不得不怀疑天机阁的目的,乃至仙魔大战的起因。
倚白仿若看到月轮缓缓升起,隔着薄雾泛着柔和无害的光晕。
梵音渐近,倚白的耳朵却依旧捕捉不到梵音的内容,如同耳边含糊的呢喃,让人的意识越来越混沌。
两位魔修压着她和谢容与弯腰,语气万分恭敬:“破妄魔尊。”
魔族与修真界是两个并不互通的地方,修者的修为在魔族会被强烈压制,魔族在修真界也会受到天道的排斥。也因此,在仙魔大战以前,除非抓到魔族送到浮梦岛去查看他的记忆,修真界对魔族的战力可谓是一无所知。
而现在不巧,破妄正好是修真界从未听过的魔尊。
倚白被好奇心驱使抬起头看向破妄,她本就是好奇心浓重的人,她当然知道好奇心害死猫,但对她来说不好奇毋宁死。
入目所见是一阵柔和的光晕,明亮但不刺眼,像是初春树叶反射着太阳光的鹅黄,破妄双脚未着寸缕,脚尖离地,每踏出一步脚下就会生出一朵金色莲花,在她离开后,金色莲花逐渐消散。
她的脚踝上是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铃铛,其上有着繁复的花纹,黑白两色、界限分明的衣服在破妄的身上水墨一般融合,她的肩膀露出,雪白的肌理上绘有金色佛莲的花纹。
再往上,倚白与破妄的视线对上,她的右眼被黑色彻底覆盖却并不邪异,空荡荡的左眼中探出一朵小巧的金色佛莲,额头上是对称的魔纹,左黑右白,黑白两色、界限分明的头发上钗环繁复,叮当作响。
她的身后是无数缥缈的宫阙,步步生莲。
比起魔族,她更像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破妄的眼神柔和地锁定倚白,倚白只觉得破妄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她的声音极有韵律,说话间仿若有仙音环绕。
“原来那时候已经改变了啊,你是?”
破妄似是在感叹什么。
“倚白。”倚白如实回答。
破妄点了点头:“若是你以后有事,可找万剑宗云止戈。”
谢容与已经被锤得昏了过去,自然听不到这句话,倒是倚白被破妄的话惊出一身冷汗,虽然玉石雕塑并不会有冷汗,她只觉得浑身的幻觉汗毛都齐齐指向破妄。
不对,应当不会,不可能会。
破妄看出她在想什么,但并未解释,她的建议只到这里,没有多余的善心去给人传道解惑。
至于云止戈会有什么麻烦?与她何干?若是云止戈连解决这点麻烦的能力也没有,也不值得她托付。
此时破妄仿佛有无限的时间,就连眼前的春城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她继续道,声音带着引导的意味:“你觉得魔族为什么要发动仙魔大战?”
倚白低头想了想,实在不知道眼前的魔族想要听到什么,索性如实回答:“因为魔族本身就带有侵略性?”
破妄笑出声来,倚白只觉得周围莲香更加浓重了,失去了莲花原本清澈的香味,逐渐变得甜腻而惑人心神,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察觉到眼前魔修身上的丝毫魔气。
“修真界的地方于魔族无益,出了魔域天道将无限排斥魔族,每次仙魔大战,不论魔族是胜是败,你可见魔族占领了修真界哪块地方?”
两位魔族依旧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破妄像是忽略了他们。
突然她对两位魔族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两位魔族在倚白面前化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死前连一句话也没能说出。
纯黑的魔气融入破妄身后的界,变成浅色的柔光。
倚白看着之前可以锤着她暴打的魔族只被破妄一眼就毫无反抗余地地化为养料,破罐子破摔地回答了破妄之前的问题:“没有。”
不管仙魔大战结果如何,魔族都恪守着魔域一毫都不曾移动。
破妄她继续笑笑:“很惊讶吗?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倚白继续摇头,并不惊讶她将那些魔族化为养料的事情,倒不如说她本人的反差给她带来的惊讶比魔吃魔这件事更加让她惊讶,魔族本身就是一个很神奇的种族。
她突然升起了一点研究的兴趣,如果她的神识还能回归本体的话。
“人外有人,我无法保证此次仙魔大战的结果。”破妄突然岔开话题,“你知道为什么要有仙魔大战吗?”
倚白如今只是个摇头机器,她继续摇头。
破妄似乎也不是对她说:“仙魔大战于魔族没有益处、与修真界也没有益处,那么于谁有益处呢?只有在仙魔大战之时,魔族才可以靠直接吞噬同族获得力量。
“仙魔大战的观念深植于每个魔族的脑海里,魔族是没有历史的,所有魔的历史,都会随着仙魔大战的结束被重新刷新,如同婴孩。所有魔,不管愿意与否对修真界有没有恨都会‘被’参加仙魔大战。”
“仙魔大战,是我,是你,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恶啊。”
倚白骤然抬头看向破妄。
破妄意味深长地看着倚白,也并未期待她的回答,她的手轻轻拂过倚白的头顶,声音缥缈:“我如今帮你一把,以后记得帮魔族一把,虽然我对魔族并没什么感情,但……”
倚白安静如鸡地等着破妄“虽然”之后的“但是”,但破妄并没有说话,她继续向前。
倚白不断内视自己的身体,都未发现有什么问题,而破妄没有道理骗她,她一丝一缕地检验自己的神识,神识剥离于普通人来说比之刻骨铭心之痛更甚,但她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神识切片对她千锤百炼的神识来说不过尔尔。
破妄的界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哪怕倚白身处破妄的界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大乘修士即可领悟到自己的界,界与修士的道息息相关,在界中,修士类似于天道的身份,无所不为,无所不能为。
她看着破妄看向防护罩,露出沉思的模样:“你们这个防护罩,改善后倒是颇有意思。”
她虽是说着颇有意思,看向防护罩之时,防护罩却迅速从顶部瓦解,在她面前不堪一击得仿若薄纸。
倚白听见拖拖拉拉又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她看向脚下,原本应该在城主府的凡人被催眠一般,齐齐来到春城门口,他们如同朝圣般无比虔诚地跪拜着破妄,磕得头破血流尤嫌不够。
就连白狼也跟着对月嚎叫,双眼通红。
倚白只觉得毛骨悚然。
破妄看向倚白:“你说,这些凡人,我是能杀还是不能杀呢?”
倚白敏锐地注意到,破妄说的是“能还是不能杀”而不是“杀不杀”。
她悄悄掏出自己的灵力珠,打算为底下的凡人争取最后的一丝机会。
不料破妄突然看向她,灵力珠中的灵力在她看过来的瞬间就悉数被抽走。
星子在此时升起,破妄的视线转向倚白身后,语气淡淡,只是仙音骤然急促,就连她脚踝上的铃铛声也加快了节奏:“原来是不能杀了啊。”
“是吧,太虚道尊?”
倚白坠落到地面,灵力珠中的灵气被抽走,她如今仅靠身体中剩余的一点灵力支撑她的身体驱动,她本以为会摔得零件散落,却没想到有一股柔和而甜腻的气息托住了她。
破妄已不再看她。
破妄抬头看向星空,此时应当是白天,只是她的界引发天地异变,而太虚道尊的界刚好与她的界融合罢了。
悄无声息,连她都不知道。
无数光线顺着星子垂落,看似柔软,却穿透了破妄身后的宫阙,浅金色的砖石速速掉落,破妄也只是笑笑:“原来尊者竟然已经渡劫,只是不知,尊者的劫数为何呢?”
倚白并未移开视线,她的本体正要晋升大乘,这种大乘与渡劫之间的战斗世所罕见,她不过是玉石之身,感知不到疼痛,若观看此次争斗的神识有幸能回到本体,她必将获益匪浅。
破妄与太虚之间的道意相互碰撞,破妄身后的宫阙轰然倒塌,变成一片废墟。
浅金色的砖石逐渐转向漆黑化为簌簌的粉末,魔气从破妄的界中溢出,破妄的声音由空灵逐渐变为邪异而甜腻:“突然想起来,我是魔修。”
倚白心下思忖,破妄之前并未露出魔气,难道她是仙魔双修?
这完全颠覆了修真界的观念,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但倚白并非传统的人,她生来就喜欢颠覆,于是她很快接受破妄的设定。
那她所言万剑宗的云止戈?不,应当不会,倚白曾与云止戈有数面之缘,甚至算得上熟识,她亦正亦邪,但绝对不是个魔修。
月亮已经变成血色,散成三片的碎月飘散在空中,光芒大盛,光是看着,倚白都觉得她的神识被腐蚀得一干二净,身上的玉石已经出现了裂隙,她不得已闭上眼睛。
星子也放出光芒,逐渐放大,变成密密麻麻在空中睁大的眼睛。
太虚道尊从星光中走出,他白发黑眸,身着白色道袍,手持墨玉拂尘,三十来岁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破妄。
破妄这时才显示出讶异来:“原来你……”
倚白实在是好奇,她抬起头,眼前一片金光炸裂开来,一道裂隙彻底贯穿了她的身体,只依靠缠身的绷带勉强兜着,她的神识陷入一片混沌,不断下坠。
破妄身后的界一动不动,若非有砖石在不断掉落,差点让人以为两人只是一副静止的画面。
忽的,破妄平静地笑了笑看向太虚,丝毫没有面临失败的恐惧:“我也算是与太虚道尊堂堂正正对战的第一人了,输的也不算冤,只是太虚,你的劫真的是你所能卜算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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