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谢涯知冷凝的情绪终于被毫不留情地抛在脑后。
秋知意松了一口气,她并非不会安慰人,只是在越亲近的人面前越是口拙,更何况谢涯知还是一手将她带大的(bushi)。
再者,秋知意自己也有点恶趣味在其中,毕竟谢涯知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是少见。
她固然知道一时的情绪放下并不代表之后不会加倍地卷土重来,但此时环境实在不适合将一切坦然脱口而出,若要彻底厘清此事,还是等浮梦岛之事事后、大师姐彻底醒来之时,她再与谢涯知还有姜长老一一托出。
到时候,若她还在万剑宗,是打是骂,她都悉听尊便;若她不在万剑宗,那隔着两界,大抵两人也只能生闷气了。
刚才与谢涯知的对话,若非两人足够熟悉,也只会以为是她在转移谢涯知的情绪,毕竟殷神悦实在完美得无可挑剔,不管是身世还是作风人品。
谢涯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飘飘然走到了殷楚楚的院落。
秋知意对血腥味最是敏感,哪怕已经被清理过,她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白衣侍女已经习惯秋知意一行人用完就丢的性格,大多修者都以让她们跟随左右来显示自己光明正大,但秋知意等人却不同,她们不喜就是不喜,无所谓他人如何评价。
白衣侍女自不会强求跟上几人,得罪这几人反而不美,反正浮梦岛中传递消息的可不只是她们这些侍女。
于是她只是简单行了一礼后就退出了殷楚楚的院落。
秋知意从储物袋中拿出回春丹,奉长老大抵跟殷楚楚准备过,秋知意纯粹是以防万一。
越是靠近殷楚楚的房间血腥味越重,就连出神的谢涯知都被拉回了注意力。
他原本飘忽的神色冷凝了下来,在进入殷楚楚房间的时候,谢涯知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用尽量温和平静的声音问道:“师妹,我是谢涯知,我和秋师妹可以进来吗?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殷楚楚听到谢涯知的声音,又听到秋知意也跟着来了,捂住自己通红的鼻子对张采书疯狂摇头。
张采书却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动作,几步走到门口,直接将门拉开。
“请进。”
谢涯知并非无法接受师弟师妹在进步中受伤,甚至受重伤他也最多只是不赞同,只要不是自己主动暴露在风险下,他都不会多做干预,反正修真界疗愈伤口的丹药百花齐放。
但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师妹踩着另一个师妹来博取他人的同情,亦不能接受,在明显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在指鹿为马或冷眼旁观。
修真界以实力为先,修为划分实力是最典型、最简便、也最为准确的方式,每提升一阶级,实力都会有质的飞跃,哪怕是剑修,越阶作战也是罕见的天才。
这也是秋知意以金丹杀元婴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少有人惊讶的原因——天才少见,但是宗门造势的天才却众多。
因为真正的天才太过罕见,大家都只会以为有关秋知意是宗门造势,既非是自己的实力,又有何值得惊讶?
直至春城梦三千之事被完美解决,秋知意也顺势突破元婴,劫雷持续近乎一月,天生异象。
这才使她一朝元婴而天下惊。
江晚宁在比试中晋升金丹,也意味着她支配的灵力远超殷楚楚,而殷楚楚却获得了胜利,其中过程必定不会轻松。
这是正常人都可以想到的事情,但之前汇聚在江晚宁院落的人却无一人想通,甚至让张采书一个大病刚愈的人拖着脆弱的身体来照顾另一个病号。
谢涯知看着地面衣物的燃烧的残烬,依稀可以从中看出遍布的干涸的血迹。
谢涯知走到殷楚楚的床前,缩在被子里的殷楚楚明显一抖。
秋知意走了进来,缓和室内的气氛。
“吃药了吗师妹?”
张采书看向床上的一小团:“吃了奉师伯准备的回春丹。”
秋知意却笑笑:“这里有两个师妹,可不能顾此失彼。”
张采书一愣,外门大师姐多年,她早已习惯事事挡在前面,不被人关心或理解实在是常事,想不到拜入内门后她反倒得到了师姐师兄的关心。
她不习惯地抿唇,看向地面:“吃了。”
秋知意看到张采书体内的生机无比蓬勃,放下心来,她走到殷楚楚床前,示意谢涯知闪到一边。
她轻轻拍了拍殷楚楚的被子,殷楚楚又是一抖。
“修星树那个崽种来找你了?道德绑架你伤了他的小师妹?”
殷楚楚难得听到秋知意说脏话,她想要拉下被子探出头来,却被脸上刺痛的感觉唤醒理智: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丑。
于是她紧紧握住被子,不给任何人看到她的脸的机会。
“那个崽种说话你就当耳边风,你以筑基胜金丹很棒。上一个可以越阶战斗的是我,在我以金丹胜元婴后,不过数月,我就已经元婴。”
秋知意的语气淡淡,她只是陈述事实,殷楚楚却仿若看到她晋升的场景。
被子里传来嗡嗡的声音:“真的吗?”
“真的。”
秋知意顿了一顿,俯下身轻轻将殷楚楚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小心地拍了拍,她其实并不喜欢与人接触,但过往经验告诉她,拥抱确实相比单纯的语言更能安抚人心。微风乍起,将秋知意的声音送入她的耳中。
“你是殷神悦堂堂化神修者的侄女,是我一手带入仙门的筑基仙子,过去的心结只是你成长的阶梯,你已经很棒了,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辨是非、指鹿为马。”
殷楚楚咬着被子,泪流满面。
她对修星树的执念早在昨日比试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但她到底只是少女,来自曾经憧憬的少年毫不留情的羞辱让她无地自容。
在她幻想中,所有人会恭贺她的胜利,尤其是在江晚宁突破金丹后,那样她的浑身的伤口也只是她胜利的勋章。
但她回来后,却发现她根本无人问津,所有人都一副她做错的样子,忽视了她。
获胜难道不对吗?
胜利这件事难道是错误的吗?
受伤的难道不是她吗?
殷楚楚不明白,修真界难道不是实力至上吗?她堂堂正正获胜了为什么没有人来表扬她呢?
被子悄悄滑落,殷楚楚埋在秋知意怀中,号啕大哭。
“我不明白……”
“明明是我赢了……”
“明明受伤的是我……”
“为什么都在批评我……”
“呜呜呜……&a;&a;a,&a;……呜呜咕……”
后面是语焉不详的絮语,秋知意一手拍着殷楚楚,一手招呼着张采书走了过来,她的眼睛紧盯着张采书。
张采书这才注意到,秋知意的眼睛其实是深紫近黑,只是紫色太过浓重,以致于看上去像是无边的漆黑。
“你想要知道浮梦岛的真相吗?一旦作出选择就再无后悔的机会。”她轻声说,像是夜妖在蛊惑,剑气轻轻在她身周流转自成一片舒缓天地,保证张采书的神思清明。
张采书坚定地点点头,秋知意手掌翻转,手心中出现一只琉璃手镯,手镯上有两串无声铃铛作为点缀,铃铛的尽头是紫色的绒羽簇拥在一起。
“戴着吧,到时候我会联系你。”
张采书不疑有他,将手镯带在左手腕处。
殷楚楚本就失血过多,刚刚情绪起浮过大,在秋知意怀中乍然放松下来,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秋知意放下殷楚楚,为她掖好被子,趁机控制着输入生机。
“明天有你的比试吧?”秋知意冷不丁问。
张采书点点头:“对,和天机阁。”
秋知意嘴角噙起意味不明的笑:“挺好的,加油成为姜师叔亲传吧。”
张采书板正地点点头,一副被赋予重任的模样。
语毕,秋知意摸了摸殷楚楚的额头,在触碰到她凌乱的刘海下的疤痕时手指轻轻蜷了蜷。
“好好休息吧。”她将殷楚楚的刘海捋顺。
经过宗门的六七年,殷楚楚早已不习惯有人随侍左右,更何况白衣侍女让她有种面对人偶的惊悚感,再加上她被同门如此忽视,好胜心作祟让她不想被外宗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多种因素作用下,照顾殷楚楚的并无白衣侍女。
秋知意和谢涯知一同离开。
出了殷楚楚的院落,谢涯知道:“师妹你的剑意可真好用,下次若是我有心魔了必定找师妹帮忙。”
秋知意的视线掠过谢涯知的紫羽剑穗,但笑不语。
她在安抚殷楚楚的时候确实用了见性剑意,帮助殷楚楚梳理情绪、识海清明,此事若是处理不当,难免会造成心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谓绝望,正是这一点点小小的失望堆积起来的。
然后,一念成魔。
话虽如此,成魔并非那么容易,至少心魔与成魔虽然都是“魔”,但两者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修真界对心魔讳莫如深,甚至矫枉过正,认为有心魔就距离成魔只有一步之遥罢了。
哪怕是身为魔主的秋知意,也摸不清成魔的规律。
而浮梦岛却懂得成魔的方法,让秋知意不得不联想起千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
此次宗门大比大抵是考虑到弟子重伤需要修养的事情,每隔一天安排比试;若弟子有要求,亦可以提前进行比试。
谢涯知并无频繁战斗的想法,在今日险胜秦思远后打算用一天来整理一下思绪。
秋知意回到自己的院落,因她的要求亦无白衣侍女随侍左右。
明明来到浮梦岛不过两日,秋知意却觉得此时万分疲惫。
这种疲惫是来自灵魂的疲惫,未知的沉重时刻催促着她前进,秋知意探了口气。
此时的识海却突然震荡起来,一直在陪伴明心啾沉睡的梦三千语气凝重。
“浮世晷现世了。”
秋知意周身突然弹起天青色半透明的光罩,玉石一般的鳞片在室内散发着柔光,秋知意的脸颊和衣物上映着粼粼波光。
“浮梦岛宗门大比最后的关卡是新开启的浮世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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