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0-22

    约好与那三个同学碰面的地方时武定桥头的茶馆,张宁便先送小妹回家,再送方泠回富乐院,富乐院就在秦淮河岸,从这边去武定桥就近了。四个人见面后便去秦淮河岸登画舫。泛游河心,有风景、有酒菜、有小娘陪酒唱曲有声又有色,秦淮河是富贵享乐的好去处,自喻风雅的读书士子当此聚会之时泛舟而游,吟风颂月亦是有一番情调。

    人道是江浙遍地才子佳人,张宁平日却不曾多见,今晚到了秦淮河上夜游,总算是信了。

    画舫的一间竹帘轻掩的包间内,四人一边喝酒一边听边上的无名小娘子弹唱。其间两个举人,其中杨四海来年就极可能中进士的,他的才学在贡院名声不小;但大伙在风月场所并不知名,想来都是有意科举之途的人,也不常来花天酒地,张宁就是生在秦淮岸却是平生第一次坐这画舫。

    唱曲的小娘子虽然不怎么出色,但胜在年轻乖巧,在旁边陪衬也还将就,张宁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罗老表却嫌场面太生无趣,便故意大声对那唱曲的姑娘说道:“等一会儿苏良臣要过来,让他给你指点一二,说不定小娘子就因此成名了。”

    小姑娘一曲才唱一半,听得这话立刻挺下来,一脸惊讶道:“贵客说的可是‘曲中谪仙’‘无羁公子’江浙四大才子之一的那个苏良臣?!”

    “除了他还有哪个苏良臣?”罗老表故作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他是咱们几个的朋友,今天要来的,只是会迟一些。”

    小姑娘忙抱起琵琶一脸羞愧道:“不知贵客身份,奴家修为太浅搅了清听,贻笑大方了,几位稍后,奴家去请小姐过来。”说罢屈膝行礼,便离开了。

    杨邻(四海)正色问道:“苏公子真会来?罗兄可不能信口开河诓人家,一会那出名的大牌来了,却见不到人,咱们如何好说话?”

    罗老表笑道:“今天与四海欢聚,我哪敢信口开河,苏老三真要来捧场的。”

    张宁忍不住说道:“请恕我孤陋寡闻,方才见那歌女听得苏公子之名如雷贯耳,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罗老表哈哈一笑:“平安兄不知道还奇怪么?所谓江浙四大才子,是浪迹在这风花雪月之地、声色艳词上颇有名气的人,画舫中人如雷贯耳正常不过,但平安兄这样从不到这种地方的人,从何得知?”

    “原来如此。”张宁点点头,“名声这么响,定然才学非同小可。”

    罗老表道:“别人我不清楚,苏老三就考上个生员,桂榜怎么也考不中,加上家里时盐商大户不愁挥霍,干脆就四处风流再不走科途。他自己倒是说看不上那案牍劳神的生计,我看未必……不过术业有专攻嘛,四海兄和平安兄虽举桂榜轻而易举,在音律上恐怕是无法和苏老三相比的。”

    杨四海坦然道:“那是当然,我对音律简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既然如此……”张宁果断从袖袋里掏出三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来,轻轻放到桌面上向前一推,“四海兄要上京,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聊作盘缠,不嫌轻就勿要推辞了。本想席散后才拿出来,想着一会苏公子来了只谈风月、不说别情,现在四海兄先收着。”

    杨四海顿时一惊,虽说读书人有通财之义,但这份盘缠礼金也太重了点。就比如现代一个同学要出门考研,你无名无故送两万块,是不是太多?

    张宁当然不是有钱没地儿花,他全部家当还剩九十两,现在给杨四海三十两,不久后南京礼部郎中吴庸那里至少要花五十两,两处开销一划走就省点零头,张宁自己的用度都紧巴巴的很不够。他送这份礼最主要的意思是为以前的张宁羞辱人家道歉,但嘴上却不说,只道是送的盘缠;说出来一则显得很没骨气,二则有什么必要去把以前的芥蒂再拿出来重温一遍?

    这回算是为以前的张宁胡搞出来的事儿擦屁|股,继承了人家的身份和记忆,自然也要弥补以前的失误。有必要这样对待杨四海吗?有必要!

    杨四海其实为人很低调,但依然挡不住今年在应天贡院才学第一的公论,那他中进士估计就是迟早的事,明朝的进士是什么概念?先做六科给事中或者御史,然后进入国家部|级、国务|院担任重要职务,混得差今后也是高级官员之一,混得好的操|持国|柄辅佐君王绝不是什么天方夜谭。这样的一个同学,张宁和他又没什么积怨,不过是为了口舌之间的一点矛盾,为什么要去得罪人家?而且化解起来也不是困难,现在就是个机会……杨四海家里好像比较穷,三十两那是雪中送炭。

    “平安兄这礼太重了,我受之有愧。”杨四海严肃地推辞道。

    一旁的罗老表和梁老表乍地也诧异,但大伙都不是太笨的人,转念之间就明白了张宁的用意。梁老表笑呵呵地打圆场劝道:“四海兄,这份心意你还真得收。”

    “哦?”杨四海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看着罗老表笑呵呵的脸。

    “我说错了吗?”罗老表面不改色道,“不该推辞的情谊你非要磨蹭光阴,岂不浪费这大好时光?大家都知道你的为人,你又不是心胸狭小之人。”

    心胸狭小一词貌似委婉,其实已经被明白了:只有心胸狭小才还去计较以前的口舌破事。

    “我并非那层意思,确是觉得礼太重,哎,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便愧受了。”杨四海起身拜了一拜,张宁也忙起来回礼。

    杨四海又一脸真诚地说:“咱们在南京地面上相熟相知,以后出门在外哪有这般交情的人?情谊咱们记着,无关紧要的事儿还记着干甚?”

    罗老表点头称是:“再座的四个哥们,既是同一年参加乡试的同窗,又是一府同乡,今后本应相互照应才对。”

    梁老表道:“同窗同乡不少,可咱们结交也要看性情的,有些人的为人实在不值得来往的。”

    “梁兄说的是马文昌那小子么?”梁老表一脸鄙视道,“此人白读了圣贤书,做人太龌蹉了!”

    张宁随口附和着,心道当初老子进班房的时候你们碰一起有没有说我坏话?比如什么那小子狂妄自大、原来只是作弊云云,大伙是极可能说过的。

    不过呢这些也没必要去计较了,人家杨四海被人说才学和个子一般矮,照样屁事不当一样,有什么好在意的?这读书人圈子里也有一些结交规则,大伙基本都会遵守的,该帮忙的时候人家不会乱忽悠糟蹋自己的名声评价;君子嘛,此时的君子也不是全玩虚的,某些时候总有几分风骨,也许很难两肋插刀、至少落井下石的事会少做。

    聊了一会儿,忽见四面不少画舫向这边聚来,张宁他们找人一问,才知南京的成名名妓柳明月坐船来了,所以附近无数倾慕芳泽的游客也跟了过来。

    “善和坊第一号美人。”罗老表期待地说,“平常里任你有万贯亿贯,她觉得你俗看不上眼,连面都见不到一回。”

    张宁瞧河上的灯船照得如同白昼,这阵仗不得了,心下还以为那柳明月定是打扮得跟皇后似的、至少像现代盛装的天后明星;不料等那柳明月登船见到,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穿着鹅黄的上衫,下着浅色长裙,珠玉首饰只别致清雅的几件,旁边只有一个抱琴的小丫鬟,整个形象给人清雅秀丽的感觉,一丝也不觉隆重,让人觉得清爽而雅趣。没有太多的衬托修饰,她本身却真是个标志的美人,脸蛋身材举止无一不教人喜欢。

    和方泠一样不沾风尘之气,看上去就像某富家的大小姐一样。但柳明月少了几分方泠的柔情,看起来很清高、神情淡漠,第一眼看着简单压力不大,很快就会发现很难亲近;年纪也更小,十几岁的样子。

    无论如何就是妓|女,张宁以为这种身份的人在社会上是没有地位的,哪想得在这种地方就忽地变得高贵起来,被一帮男人当亲|妈似的。罗老表是一脸奉承地打拱又作揖:“女史大驾光临,真是荣幸之至啊!”

    柳明月冷冷清清地微微行了个礼节:“未知几位公子是曲中谪仙的好友,怠慢了诸位,小女子这厢赔礼了。”

    张宁心道老子们几兄弟没挥霍个倾家荡产就能一堵芳容,原来也是借了那什么苏公子的光。什么苏公子怎么野史小书上没见记录,比得上唐伯虎不成?不料在这里的面子那么大。

    杨四海和张宁显得最木讷,大约杨兄也没什么风月场所的经验,完全不知该干什么。幸好有罗老表这厮一副娴熟的样子才不觉尴尬。

    柳明月亲自来作陪,根本不会做斟酒之类的事,反倒是罗老表前前后后捧着像个绅士一样。她就是一大小姐的做派,想和她喝杯酒,旁边的小丫头竟说这里的酒水脏,叫小姐别沾。

    张宁心说:马勒戈壁,自己几个被小姐嫌脏,叫人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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