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马集结后,于谦向张宁请求能到中军观战,张宁大方地同意了,并允许自己站在他的身边。陪护在于谦旁边的三个人中有一人虽然穿着灰色的男子袍服、头戴帏帽,但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子;他明白如果自己有什么异动就会被擒住,甚至被杀掉。

    中军方形大旗的位置,摆放着一些装载各种物什的车辆,主要有鼓号旗帜等物,甚至摆放着可供写作的简陋木案。其中的五色三角旗应该是做令旗用的东西,在张宁及一些官员身后,站着四排穿着青红相间衣服的军士,各配有马匹,人数估摸不下一百五十人;于谦见他们的衣着色彩和将士不同,估摸着传达军令的人,他第一次见识到指挥一支万人军队需要如此多的传令兵;同时“叛军”的指挥系统相比官军也相当庞大,至少有十几名文官和二三十书吏组成,而武将们在此聚拢了短暂的时间都相继散去了。

    在此地四周,各方向都陈列着几排步兵,总人数应在五百人以上,大约是中军卫队。这些士卒在于谦看来已属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队列笔直如用木匠的墨线量过的一般,整肃比皇宫的大汉将军仪仗还要整齐。但于谦认为真正能护卫中军安全是后侧的两个方阵,两支人马与中军的距离相当近;他们虽然在后侧,但如果官军近逼到中军位置,很近的距离能迅速增援,官军如果不先击溃这两股人马是难以weixie到中军的。相比之下,其它的方阵之间间隙相当大,至少相距数百步,或许“叛军”这么部署是为了尽大可能地左右展开,饶是如此正面也比较窄,左右翼相当不安全。

    于谦最感兴趣的还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张平安,但他只是用不经意的目光打量着张宁。那人正在下达着简短而快速的命令,好像许多话根本没有经过思索yiyang,当然也没有别的废话,每句话都应该十分简洁。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因为战役似乎要开始了,对面的官军正在移动,这边的一股军队也在调动。

    张宁的表情坚定而从容,精神很好的样子,还带着一丝冷酷。总之看起来有点呆板,但于谦觉得此人的内心想法是相当丰富的……带着全部的实力,放弃了所有既占领的地盘、没有后续补给,只为了得到与兵力数倍的官军决战的机会,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极其丧心病狂;一个人如果没有极大的野心和欲|望,难以想象能干出这种事来。于谦心里大胆地揣测,此人肯定想要得到所有他该的的不该的,才能满足其野心。

    接着于谦便大致观察了一下战场上的光景,他认为薛禄还是很有优势,主要体现在兵力人数而造成的布局上。

    薛禄的左右翼摆得很宽,加上有骑兵优势,两侧是绝对占便宜的;而且视野所及之处的人马虽然壮观,却并没有五六万人,可以揣测薛禄在中央纵深上也有安排。相比之下,叛军处于极易被包抄合围和局部突破的劣势下十分不利,除非他们消极防守,只要一进攻就会出现漏洞。

    虽然于谦知道叛军在火力上有优势,但只要薛禄运筹得当,抓住了战机予以重创也不是不可能……武阳侯薛禄就是于谦在皇帝面前举荐的武将,他对薛禄的才能还是持肯定态度,认为他能发挥出战阵上的才能。

    所以从目前看来,官军的形势还不算悲观……当然如果于谦自己尚在其位,他根本就不会打这一仗;张平安没办法逼他走到对决的境地。为何要与叛军急战?拖延本身就对官军有利,非得要舍己之长、无视敌军之短?薛禄还是立功心切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搞清楚全盘大局,只是为战而战。

    若喻天下是一个棋盘,这里的大量兵马也只是棋盘上的几颗棋子而已。

    对面的一众人马向前推进了一里地开外便停下来;轻重炮也相继移动,虽然看不甚清楚,但那些移动的战马拉运的东西肯定是火炮,不然想不出有什么东西需要用战车运到前线。果然官军那一股步军并非直接进攻,于谦也不认为薛禄能愚蠢到用一股步军单独进攻朱雀军的境界。

    薛禄的意图多半是想从叛军的左翼(南)打开局面,侧翼明显对官军有利,薛禄主动从侧翼开始目的是挑衅与叛军jiechu。双方主力相距至少四里余地,如果不继续向前推进,根本就打不起来;饶是官军一部向前推进了一里,两军仍然在大炮射程之外,暂时尚无jiechu的可能。

    就在这时,张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传令常德营分兵一半尝试与左翼敌军突出部交手。”

    紧接着他身边的朱恒就召集官员分派道:“拟军令,姚二郎所率常德营前二哨、即左哨右哨兵马为左翼前锋,护送骑炮大队及所属长管炮大队推进二里,抵达低谷地,即发起对官军突出部炮击;拟令,常德营前哨后哨部,自姚二郎部左后方向前推进,等待进一步调令;拟令,左后翼冯友贤骑兵团整军备战,等待进一步调令,各部接到命令后在情急下有理由便可适时作出调整……”

    于谦此时才明白过来,为何叛军统率组成有那么多人,他第一回见识这种方法,不由得大为惊诧。张平安的一句军令,在其主要“幕僚”的安排下,又再次细化为对各部的准确命令。二人好像还很有默契……据于谦所知,那朱恒本是汉王麾下的大臣,投奔张平安的时间并不长。

    这还不是其指挥系统的全部,其幕僚们分别拟好军令之后,又各自交由书吏具体安排传令兵数人,好像每一道命令都有书吏记录在案、包括对传达军令的军士名字。

    骑马的青红衣衫军士分批出动,过了不久,在鼓号声交替一阵奏鸣之后,果然就见左翼远处的叛军人马开始了调动。

    一些人马陆续开始慢慢移动,就在这时,南方传来了隐约马蹄声,极目望去,只见旷野上出现骑兵部队。那些马队应该是官军,因为只有官军的军队才布置得那么远。

    火器、步、骑协同作战,于谦觉得薛禄已经发挥出了他应有的水平,当初追随永乐大帝在北疆征战的经验他没有忘记的。

    不过此时看来,叛军对官军马军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反应,左翼的步军仍然敲着鼓在前进。不远处的张宁敲着南边的情形一言不发,而他的“幕僚”朱恒又补充了一道军令,多半是无关决策的东西。

    叛军左翼面对的官军突出部兵力应不到一万人,但看起来也差的不多,这是薛禄的步军四分之一的兵力。他倒是挺大手笔的,此战刚一开始势必就会十分jilie。

    “叛军”对薛禄在侧翼的挑衅表现得很积极,马上就接招了;他们比薛禄还急,是意图速战速决的一种表现。

    因为官军步军先行推进,在步军各阵营前方已经开始布置炮阵了。于谦见此光景甚至有些意外,难道薛禄私下里已经领会了自己琢磨出的骑、炮战术?那一套思路于谦运用了一次,并不成功,但觉得可以改进,战术不成熟也没说出来;当时薛禄也不在南路军中,所以于谦反而感到很意外。

    只见“姚二郎”部停止了下来,在骑兵weixie下他们也无法摆出炮阵,只能组成左右两个方阵、将火炮车辆护在中间。大约叛军的步军只有组成方阵才能对抗骑兵冲击。其侧后翼的另一股人马也列了方阵,与前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于谦对叛军的这种反应感到qiguai,明明之前听到了他们让骑兵团预备出动的军令,但迟迟不见叛军骑兵的踪影。按理看来,布置在叛军左翼的官军马队并非骑兵主力;因此叛军的骑兵完全有能力保卫其步军的侧翼,但现状是并未看到这种情况。

    远处的官军马队已经慢跑到了接敌一里地外,但是他们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前进。正面的官军步军突出部开始继续逼近,转移炮阵的过程相当缓慢;叛军的人马却因为五百步外的骑兵虎视眈眈动弹不得,无法做出任何变动。

    ……就在这时,只见叛军的右翼(北)的一大股官军步军同样开始向前推进。“叛军”中军的官员很快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令,右翼的两个阵营位置有了一些变化,炮阵也前置到了步军正面。

    两侧都是人头攒动,一片忙碌,唯有中央部分按兵不动,双方都同样如此,遥遥相望。这种僵持持续了不少时间。

    “轰!”一声炮响震动了大地,旷野也仿佛在微微颤抖,如同晴天霹雳,这种声响不是凡人所能表现出的气势,可它又恰恰是人制造出来的东西。

    在黄lusè彩的旷野上,一团白雾腾起的颜色分外显眼,它在东面的远处,是官军那边在开始放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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