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萦绕在半空,地面上两股人马终于靠近至百步内,就像火药遇到了明火、毁灭之势已难避免,亦非主将再能控制的形势。但就在这时,神机营前军却停止了下来,在百步内便开始整顿架枪。

    人们没有看错,对面的军士纷纷把支架插进土里,用木锤敲进地面,然后把大号的火枪架在支架上。在此之前不久,朱雀军的武将就在远处发现官军拿的长火器好像比较笨重,这时才真正看清他们使用的玩意。对面的火枪明显比一般火绳枪大得多,显然也更重,以至于一帮大汉也只能用支架支撑,而不能直接平举发射……朝廷官府好像不仅模仿了朱雀军的火绳枪,而且创造性地制造出加大了一号的山寨版。

    突然出现的情况让朱雀军的队正旗总等中下层武官显得不知所措,瞧对面的架势,那么远就架起了火枪,而且东西也确实更大,让他们直觉要被先攻击到。反正朱雀军的火绳枪在八十步至一百步这样的距离上是用处不大的,只能用声势吓唬吓唬乌合之众,对于有防护的军队杀伤力就是聊胜于无,小小的铅弹飞远了会飘,齐射也不容易打不中什么目标;可能压根打不了那么远,打中了也没有力度更无法破甲。

    武将们没有接到中军的撤退命令,按照战阵上的规矩就不能后退,这时有个将领把佩刀拔了出来,大喊道:“前进!”众人只得眼睁睁看着迎面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挺着胸膛硬着头皮继续齐步行进。

    “轰……轰……”时不时有炮弹飞过头顶,落到地上时,掀起一阵阵气浪,人群里的惨叫声时刻提醒着人们随时有生命之危。最大的压力前面对着自己的枪口,被那么黑洞指着,感受可想而知。

    不多时,那些黑洞突然闪亮,一排白烟迫不及待地窜起来。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听到,滚烫的铅弹便撕裂了空气,在飞快的速度中变形,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钉进人们的皮肉之中;眼前的血舞弥漫,大伙才听到了火药在枪膛里爆炸后传来声音。在火器面前,现在没人能有那么快的反应躲避,死不死全凭运气。

    第一排整齐的队列中一部分人纷纷倒地,有的没死,在血泊中恐惧地呻|吟惨叫。被铅弹击中的人非常悲惨,大伙儿见过以前那些官军中因火绳枪受伤的伤兵俘虏,就算没受致命伤,能活下来的人也寥寥无几;甚至还不如当场死在战场上得个痛快,不然在身体|肉里的细小铅碎片很难清除,医疗条件也有限,伤口感染的几率非常大,到时候皮肉溃烂而死,身心都是一种绝望的折磨。现在朱雀军将士自己也尝到了这种恐惧。

    前军并没有因为崩溃和后退,人们怀着恐惧感继续迈着步伐,以至于让火器齐射的威力好像有所降低;实际官军的火绳枪一轮齐射造成的杀伤,虽然在远距离上让朱雀军死伤的比例并不大,但比他们的抛射重炮杀伤数目大得多。在前进之中,后排的士卒陆续跟上去,补上了因伤亡形成的空缺。

    队伍侧翼有一匹马在地上挣扎,前蹄在地面把土蹬得灰尘乱飞,嘶鸣着始终站不起来。地上躺着一个人,左右好几个人围着喊:“王大人……王指挥……”那被人称作王大人的汉子把手从肚子上拿起来一看,满手都是血。他埋头寻了一番,将一把佩刀拣了起来,递给面前的一员年轻小将:“诸位兄弟听令,现我将第三军左哨的兵马指挥权移交第一大队孙队正。”

    “王大人……末将遵命!”孙队正急忙跪伏于地,双手接过佩刀,刀柄黏糊糊的全是血。旁边的有个中年将领忙大声喊道:“现由第一大队孙队正统率左哨,阵前违抗军令者,斩!”

    地上躺着的汉子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起来罢,别他|娘婆婆妈妈的了。”

    没一会儿,朱雀军队伍已经抵近至七八十步;但对面的官军已经完成了新一轮的准备,尽管他们的大号火绳枪笨重,但三段击战术让第一排的士卒直接就从后面拿到了已经装填完毕的武器,然后重新调整支架完成准备。此时一整排随时可以齐射的枪口面对过来……

    同样朱雀军将士手里的火枪也是装填好弹药的,大部分人的火绳也燃着,很快就能发射。但若马上就这样各自发射,威力就有限得很了,火绳枪的性能摆在那里,不容易单独命中目标……齐射是火枪兵的规矩战术。就这么点快慢差别,第二轮交锋朱雀军照样十分被动。

    左哨孙队正面对这样的情况,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战阵上一个错误就代表着无数的性命。他想征求左哨司官的意见,但是官军的枪口在近距离上随时都可能攻击了,弹指之间向谁求助去?他必须靠自己一个人马上作出决定,马上下达军令。

    他决定让官军再齐射一轮,用这次的伤亡换取接下来的一个时机;等官军先攻击,然后后发制人。所以什么命令都不用下达,眼下让众军什么都不做,只需被动等待新一轮弹雨便可。这样一个决定,会让很多人死掉……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不对、是不是正确的,孙队正刚刚还只是一个指挥一百五十人的队正,眼下要为八百多人的生命负责,他感到力不从心,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后知后觉自己真的错的,使得好几百人因此丧命,他觉得自己只有自杀才能摆脱内疚。此时此刻孙队正发现自己根本不怕战死。

    “砰砰砰……”当然剧烈的火药炸响响成一片时,已经有更多的人倒下了。

    无数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了地上的尸体,血从地上横流,慢慢浸入泥土之中。有人在痛苦地喊叫,有人在求救。孙队正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面,第一排将士至少超过三成近小半的伤亡。他握紧拳头,终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该干什么,当即下令道:“鸣鼓,齐射准备。”

    旁边有个士兵的手在发抖。人们以巨大的忍耐力,忍受着生与死的考验,大致补齐了队列,将火绳枪陆续抬了起来,形成长长的一排枪林。队列有些参差不齐,人们也不如开战前那么形象光鲜,烟火灰尘和血迹让队伍污|秽斑驳。

    一把闪亮的军刀终于举到了半空,一面黄底黑图的朱雀方旗终于向前倾下。杀戮的信号。锣声一响,武将嘶声大喝:“放!”

    “砰砰砰砰……”火器在咆哮,无数火光闪动,该是官军流血的时候了。从正面看过去,铅弹无形,无数的人毫无征兆地倒下,挣扎,悲鸣……

    人们的耳边嗡嗡乱响,视线被大量的白烟挡住。“换!”远远一声大吼传来,朱雀军前两排的士兵互相交换位置,但此时显得比较杂乱,死了那么多人,有些旗总、小旗长都阵亡了,朱雀军的情况早已大不如初战之时,离得远的人甚至有人没听到军令,看见别人正在交换队列,这才跟着行动。

    只有短暂的功夫,换到第一排的士兵忙着检查火绳的燃烧,如果事先没点燃或者熄灭了的,需要小心吹燃火折子的火种重新点;或者让小旗长拿火种。小旗长保管的火种要是因为渎职在临阵时熄灭了,要被治重罪。换到第三排去的士兵,正忙着拿通条清理枪管,完成装填的好几个步骤。战阵上听得一阵哗哗悉悉索索的声音,便是人们正用通条捅枪管的声音,有的是新进兵员,这种时候完成一系列装填步骤变得困难,明明是多次训练过的熟练内容,在战阵上就难以完全发挥出来……有的人手都在抖,装填更加艰难。

    硝烟稍稍淡去,果见对面的官军士卒也在检查点火绳,有的在忙着敲支架,应该是重型火绳枪后座力破坏了架好的支架之故。两军相距七十多步,连对方的脸都看的清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忙着准备杀人之物,这样的情形十分无人道,就好像在看自己的仇人在磨刀石上“霍霍”磨刀。整个过程只是片刻时间,朱雀军中的将领已经下令众军准备射击了,士兵们纷纷把火绳枪举了起来;明显这边的动作比官军快,朱雀军用的火绳枪虽然也是重型,却无需支架就足够力量举起来,省事多了。

    两军的阵前都躺着大量的尸体,鲜血横流,但杀戮还未结束。这次仍然是朱雀军率先屠杀。新一轮爆响响起,血腥愈发浓烈。

    震耳欲聋的齐射过后,这时朱雀军将士们发现,官军竟然还没有崩溃。无数的枪口在血雾中排出慑人的黑洞,“砰砰砰”……枪声刚过,就听到白雾中一通人嘈汹涌的呐喊,无数的人挥舞着刀枪骤然冲杀而来。

    官军已经打完三轮齐射,大火枪装填麻烦、又因大量减员,装填无法完成。眼前的状况,他们好像是要冲过来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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