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要回去?”燕元华眨了眨眼, 眼神变得清醒,手肘一撑坐起身,衣襟微散, 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陆明华下意识挪开眼,手中的团扇都忘了摇。
眼中笑意划过,燕元华翻身跳下大石, 说,“这样热,何不在这休憩?”
陆明华摇头, 说,“我不习惯。”
她其实, 是有些认床的, 换了新的地方, 就会觉得心里不安稳。
她要说别的燕元华还有话说, 可见她眉眼认真,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便就直接答应了。
瞧了眼外面的日头, 正是中午最晒的时候, 他想了想, 目光一动, 去潭里折了一支荷叶拿着。
陆明华好奇的看着他, 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直到她快要出树林的时候。
“没有伞, 就拿这个挡挡吧。”燕元华示意了一下,拿着荷叶遮在头顶。
陆明华顿时睁大了双眼。
还, 还能如此?
瞧着惯来温柔从容的人,忽然被惊到,一副有些呆呆的样子, 燕元华顿时就笑了。
他上前一步站在日头下,大大的荷叶顿时遮住了他头顶的日光,荷叶下,一双含笑的眉眼看向陆明华,而后伸手把荷叶递给了她。
陆明华下意识接过,有些惊奇的看着。
在此之前,她只在荷花池中见过荷叶,为的也是观赏之用,那时见水珠于叶中盘旋,只觉雅致。万万没想到,还能用它来遮日光?
她试探着举起手,挡在了头顶,向前一步。
“走了。”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燕元华只觉有趣,生怕笑意泄出,让陆明华羞恼,忙不迭的转身,大步向前。
陆明华便也不及多想,下意识跟了上去。
脚下的小道早被踩平,可路边的野草还是会勾起她的衣裳,她轻轻提起裙角跟在燕元华身后,一只手举着荷叶,将毒辣的阳光尽数挡在外面。脚步匆匆,嘴角不自觉的就扬起笑意笑了。
虽然这样的生活不似从前般富贵雅致,但是这种自然快活,却更让她喜欢。
她喜欢如今的生活。
“明日还去吗?”别院门口,燕元华止住脚步,看着陆明华问。
陆明华是想去的,不过……
“会不会打扰到你?”她迟疑的问。
“那山涧又不是我的,怎么就打扰到我了。”燕元华失笑,说,“我是想说,你若要去,先遣人看看,免得有蛇虫。”
“你不喜欢,还让人那般收拾?”想想那一潭的锦鲤,陆明华可不相信燕元华像他说的这样不在意。
“又不费什么事。”燕元华不以为意,眉眼飞扬,素来疏阔的人在这一刻方才露出了些矜贵与傲慢来,道,“我要去的地方,哪怕只看一眼,总也要赏心悦目才好。”
陆明华立时就信了。
“就这样说好了,明日我再寻你一起去。”燕元华挥了挥手,笑着走了。
怎么就说好了?
明明她还什么都没说,陆明华无言,而后失笑。
她也的确喜欢那地方,瞧着元公子不像很在意的样子,等到第二日他来寻的时候,便就一起去了。
这边陆明华过得自在,京中的人,就快活不起来了。
陆明熙晕了许久,醒来就见魏云台正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她愣愣的看着,慢慢就流下泪来。
“明熙,莫要哭了。”细细的抽噎声中,魏云台醒了过来,见此心中酸涩,上去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之前的种种倦怠,在这眼泪中,都化作了无奈。
“云台,为何要纳妾,我们,我们……”陆明熙说着,泪如雨下。
魏云台只是哄她,决然不提宁国侯发怒一事。
明熙本就心思纤细敏感,若是知道,怕是要自责的。
陆明熙丝毫不知魏云台自以为是的体贴,她连着好几日都心不在焉,越发憔悴。
往日这样,总能引起魏云台的怜惜,可这次……
第二日,侯夫人亲自命人摆了酒,算是给了两个妾室名分。
哪怕陆明熙没到场,可没人在意。
按理说当晚,魏云台就该选一个妾室屋里休息,可对着郁郁的陆明熙,他还是回了正房。
见此,陆明熙心中一喜,只当这次还能和往常一般,哄得魏云台回心转意。
可没想到,三日过后,她憔悴坐在窗前,直到月上中天,往日会回来哄她的人都不曾出现。
“是谁?”寂静的夜色里,她阴郁的声音冷的吓人。
“是水瑶姨娘。”丫鬟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低低答道。
“住嘴,她算什么姨娘,我不同意。”陆明熙心中怒火高涨,挥手就打了丫鬟一巴掌。
丫鬟不敢躲,生生受了。
门外,匆匆赶回来的魏云台听着屋内陆明熙尖利愤怒的声音,沉默了。
“还说爱我,他就这样爱我吗?”陆明熙攥紧了手,眼中满是戾色,愤怒道,“娶陆明华的时候他都没有纳妾,可如今和我成婚,才三个月,妾室就进了门。”
“他哪里是爱我,是爱陆明华才对吧。”她声音更加尖利,话语中对于陆明华的嫉妒怨恨再无遮掩。
不该这样的,明明不该这样的。
她如今做了世子妃,又得了魏云台所有的喜爱,不应该过得比陆明华还要风光让人羡慕吗?可如今呢?她被困在侯府,两个宴会都没有资格参加。口口声声说爱她的魏云台纳了妾室。她那个父亲拿着她的把柄恨不得吸干她的血。
而陆明华呢,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连陆成颂都拿她没办法。
不该如此的。
陆明熙这些时日拼命让自己忍耐,让自己不要发脾气,可到这一刻,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魏云台的身影微晃,背在身后的手握的死紧,青筋尽显。
娇弱可怜?
对陆明华感到歉意?
这,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陆明熙吗?
魏云台在这一刻无比的茫然。
惊雷声中,风吹起帘子,陆明熙看到了站在门外的魏云台。
她睁大眼睛,而后惊喜的扑上去,破涕为笑。
“云台,云台你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魏云台下意识伸手,却在要揽住怀中人的时候迟疑了。
“云台,是我不好,我不该使小性子,你要纳妾,就纳吧,总归我这身子,也不能,也不能……”陆明熙死死抱着他,掩住眼中的惊慌,口中哽咽,说,“只要,只要你别不理我就好。”
“云台,你不要我了,我会疯的。”
眼睛一闭,魏云台到底抱住了怀中人。
心中一定,陆明熙知道,这一关,过去了。
文安伯府。
得知魏云台纳妾,陆成颂在书房来回渡步,满脸烦躁。
还以为陆明熙能吊着魏云台好几年,让他念念不忘,能有多厉害。结果这才几个月?
若是那妾室有了孩子……
暗骂陆明熙没用,陆成颂亲自命人寻了些秘药,让秦氏给陆明熙送去。
纳了妾室也无所谓,怀不了照样没用。若是能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至于用了助孕的药会导致母体受损,谁会在乎?
展开京中传来的消息,哪怕早已知道自己这位父亲的心狠,陆明华还是不由心寒。
陆明熙知道用了那药的后果吗?她想。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会用的吧。
毕竟,只要有了孩子,就能彻底在宁国侯府站稳脚跟。她从来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为了目的,一次又一次的糟践,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
她留下的人手只是普通杂役,竟然能知道这个消息?
应该是巧合?陆明华没有深思。
隔壁,赵十一很疑惑,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递给陆明华知道。
“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现在知道了,她肯定会伤心的。”他有些怜悯的说,虽然早就了解了陆成颂的为人,可对方的所作所为,还是能让他大开眼界。
“伤心总比以后被算计了好,有些事,早些看清,不是坏事。”燕元华淡淡的道,眉却不由轻轻的皱起,忍不住看了眼隔壁,眼中担忧划过。
索性,陆明华早就看清了这位父亲的真面目,并没有什么伤心可言。
第二日两人碰面,瞧着神色如常的陆明华,燕元华心中霎时一松。
京中故人都忙着,陆明华乐的自在。
自从发现了那山涧之后,那里就成了她的避暑胜地,一日比一日待的时间更长起来。
不知不觉,那山涧越发规整,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收拾平整,几块大石挪来做了石桌石椅,可以看见陆明华的书,还有她的针线筐,还有一日,她竟带了琵琶去。
潺潺流水声中,她轻声慢调的弹着曲子,最后竟有些困了,索性便倚在石上,睡着了。
夏日过分耀眼的日光在穿过林荫后变得清透柔和,轻轻落在陆明华的身上,她玉色的肌肤仿佛都在散发着光晕一般。
燕元华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几个丫鬟正昏昏欲睡,清醒的那个看见他来一惊,正不知道该如何做的时候,就见他摆了摆手。
“扶她躺下。”他无声的说。
以他的经验,照着这个姿势睡下,等醒了定要不舒服的。
晓春一时迟疑,那石头太硬,就这样躺下,想来更不舒服。
见着丫鬟目光落在大石上,燕元华想了一下才明白她的顾虑。
也是,他是习惯了,当初在城墙上找个地方随便一躺就能入睡,可陆明华不同。
这样想着,他伸手解下外裳,递给了那丫鬟。
晓春迟疑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可一时半刻根本不敢接。
这好像,不合适。
燕元华目光一直落在陆明华身上,看她不动,淡淡撇了一眼。
这位公子分明眉目含笑,可不知为何这样一眼看来,晓春却觉得心里一紧,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接过了外裳。
而后在那位公子的注视中,轻手轻脚的把衣裳铺在一侧,又小心翼翼的扶着陆明华躺下。
眼见着自家小姐没有惊醒,晓春松了口气,一抬眼,就见那位元公子轻轻的笑了笑,竟好似带着些许温柔宠溺般。
她惊疑的眨了眨眼,还未看清,就见对方转身去了他惯来休息的那个大石,一跃而上。
燕元华闭上双眼,可刚才陆明华的模样,却仿佛不停的在他眼前转动,闹得他神思不宁,只想睁开眼看去,最好一刻都不要挪开的最好。
陆明华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等醒来时,入目的景色,几乎让她恍若梦中。
“小姐,您醒了。”晓春忙轻声说。
轻轻应了一声,陆明华坐起身,手掌一动,就发现了不对。
转头看着掌下眼熟的苍青色衣衫,她指尖一颤下意识松开。眉微动一抬眼,远远瞧见了燕元华的身影,而后看向晓春。
晓春低头,有些不安的说了刚才的经过。
陆明华顿时扶额,耳根都红了,口中嗔怒,“你怎么不叫醒我?”
晓春也想过,但是当时那位元公子只是站在那儿,她莫名的就不敢妄动,这会儿面对自家小姐的话语,只好喏喏不语。
苍青色的外袍就那样堆叠在大石上,陆明华下意识往一侧避开了些,手中摸来团扇扇了扇,却还是没能挥散面上的热意。
她,她刚才就这样枕着元公子的外袍睡了一觉。
如此,如此……
心跳声声震耳,陆明华深深呼吸,蹙着细眉,嘴轻轻抿起,只觉脑中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
燕元华睁眼瞧去时,见着她这副无措羞乱的模样,一时间竟然看愣了。
陆明华拧着眉,一时想着燕元华如此,只是为人不拘小节,一时又想着,再是不拘小节,也不该如此。
她分辨不清对方的想法,有些恼怒的抬眼看去一眼,恰好就对上了燕元华出神的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
燕元华眨了一下眼睛,若无其事的坐起身。
“明华,你醒了,睡得如何?”
应该是她想多了?
看他这副模样,陆明华又想,手中团扇重重扇了几下。
燕元华起身过去,伸手拿起外袍披上,眼尾扫了眼侧眸显然有些生闷气的人,眼中笑意划过。
“以后可莫要这样睡了,会不舒服的。”他施施然坐在陆明华对面,看不出丝毫破绽,口中还在叮嘱。
陆明华转眸看去,想听他怎么说。
“我初到边关时战事紧急,打退了敌军之后,大家都和衣躺在城墙上就地睡着,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也跟着学,等一觉睡醒,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燕元华直接举例。
“这样厉害?”陆明华从未在外睡着,这还是第一次,下意识追问。
燕元华点点头,表示的确这样厉害。
“刚才一时情急,就拿了我的衣服给你垫着,明华可莫要见怪才好。”
陆明华本就没怎么生气,只是有些无措羞赧而已,听他解释完,便清楚他是一番好心,就也没再多想——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
“哪里见怪,说来我还得谢过济安才是。”陆明华轻声道,又恢复了温柔从容。
隐约有些怀念刚才陆明华的无措羞恼,不过眼前这样也很不错。
燕元华心中想着,眼中就盈满了笑意。
“些许小事而已,不是说过,无须道谢,你总也记不住。”燕元华再次提醒,陆明华这样客气周到的模样或许别人会喜欢。
但这一点在他眼中,只能看出陆明华还不够信任他。
他不喜欢。
陆明华就也浅浅的笑了。
团扇半遮住脸,她笑看燕元华脸上的无奈,道,“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你的下次已经很多了。”燕元华指正。
“我努力记住。”陆明华认真的说,她周到了十几年,忽然有人告诉她,真正关系好的人是不需要这样的。
对方的模样太过认真,一次一次的纠正,实在容不得她不信。
所以她便就信了。
可这不是她想改就能改的,某些习惯不知不觉已经沁入骨髓,她总是会不由的忘记。
“好吧,再相信你一次。”燕元华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
这不是陆明华的错,她愿意走出那段过往给与她的伤痕,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勇气,他愿意耐心的一次次等待。
两人相视,俱都不由得一笑。
“过几日就是七夕了,明华要回京看灯会吗?”每年城中最热闹的两个节日,一个是上元灯会,一个是七夕灯会。
燕元华自己存着某些小心思,就想同陆明华确定一下。
陆明华摇了摇头,不准备去凑这个热闹。
“不了,届时他人成双成对,我形单影只,岂不尴尬。”她笑着说,眼中淡淡的遗憾划过。
在每一个呆在小院的夜晚,陆明华一直很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夫君不需要多温柔出息,只要愿意尊重她就好,最好再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对她而言,那便是她少女时期最美的梦了。
但一切终究都只是梦而已,如今梦散了,她也不愿意再去做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燕元华心中却忽然酸涩。
“怎么会,你忘了我这个朋友了。”他眉眼舒展笑开,道,“你我都身单影只,正好凑在一起,也好不孤单。”
“济安又说笑了,你若想娶妻,多得是人选,哪里会孤单。”陆明华嗔道。
她可是知道,这位元公子早年奔赴沙场,回来后一直养伤,至今未曾娶妻。虽然不曾探究,可只看平常便知他家世绝不普通,或许不算多贵,但是富绝对是有的。
“我此生,只求一心人。”燕元华态度忽然郑重,看着陆明华道。
没想到他会忽然如此,陆明华不由一怔。
一心人?一个只求一心人的男子?男人不都想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的吗?
眨了眨眼,她探究的看着燕元华,几乎怀疑他又在玩笑了。
燕元华面色越发的认真,疏朗的眉眼柔和下来,平静的看着陆明华。
“你没在开玩笑?”陆明华试探着问。
“婚姻大事,哪儿能开玩笑。”燕元华失笑,道,“这句话,再认真不过了。”
陆明华还是难以置信。
“我年少时,见多了我爹后院里的勾心斗角,我娘和我兄长的小心翼翼,那时起,我就想,我以后若是有妻有子,绝不让她们过这种日子。”燕元华略带回忆,眉眼越发霎时锋锐,一句话说的可谓是斩钉截铁。
陆明华这才真的信了。
“那你以后的妻子一定很欢喜,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她叹道,而后又打趣一句。
天底下似燕元华这样想法的人,太少了。
少到但凡能碰见一个,都会让世间的女子觉得,这是莫大的幸运。
“果然如此?”燕元华看向陆明华,问了一句。
“果然如此!”陆明华答得十分肯定。
燕元华就笑了,目光熠熠,落在陆明华身上。
陆明华只当他是高兴,未曾多想,便也浅浅的,带着笃定的微微点了点头。
见此,燕元华略微有些无奈,目光错开,落在她持着团扇的指尖,方才露出些许炙热。
小心翼翼,怕目光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惊走了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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