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 是文安伯陆成文的六十整寿,家中儿女全都归来为他贺寿,陆明华也不例外。
文安伯府门前, 人头攒动, 车马不停, 伯府世子陆耀信带着管家在门口迎客,远远就叫一辆华贵富丽的马车醒来, 亲卫随行,赫赫扬扬。
沿途之上,马车全都让开道路, 恭敬候在一旁,看着那马车在伯府门前停下。
“臣见过王爷, 家父早有叮嘱, 马车不必停,直接入府即可。”陆耀信忙上前, 眼见着车帘轻动,立即说。
“不必, 兄长, 我们在这里下车。”陆明华掀起窗帘,轻声笑道。
“这,”陆耀信不由迟疑。
“好了, 兄长不必客气, ”燕元华也说,起身下了马车, 伸手扶下了陆明华。
说话间,骏马之上燕弘璋翻身下马,管家忙领着人行礼, 燕弘璋随口叫了起。
“王爷,王妃。”陆耀信又行礼。
“不是说过,不必这么多礼。”陆明华无奈。
“听明华的。”燕元华含笑道。
“礼不可废。”陆耀信也笑,一番礼让,请了人进府。
府外这才热闹起来,小声说着刚才的所见所得。有女子轻叹,“以前都说瑞王如何情深,我还不信,今日方知,传言不假。”
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瑞王的目光差不多都放在王妃身上,满目柔和,王妃那样自在惬意,想必平日里都是寻常,早已习惯了。
这般想着,竟也不由羡慕起来。
见过了陆成文,含笑说过几句话后,陆明华就准备去见一见袁氏,燕元华不便前去,燕弘璋立即时候在一旁。
母子两个去了后院,一路桃红柳绿,见了不少女客,等进了屋内,更是坐着好些人家,都是伯府的姻亲。几个女孩儿侍候在长辈身侧,俱都相貌秀丽,姿色非凡。
两人方一进屋,不少人的目光就落了过来,起身行礼中,大多都忍不住偷看一眼燕弘璋,悄然红了脸。
十四岁的少年郎,因为自小习武,身量挺拔修长,看着跟十六七差不多,一张随了父母的容颜俊美无俦,眉眼恣意,尽是王孙子弟的矜贵张扬。
陆明华没太在意这些,上前和袁氏见了礼,亲自扶着她坐下,燕弘璋笑吟吟唤了声祖母,袁氏连连叫好,很是欣喜。
“今日这身红衣好看,不错。”袁氏平日没少见燕弘璋,立即夸赞。
燕弘璋笑意更灿,嘴甜如蜜,说,“祖母您真有眼光,这是娘亲特地做的,为的就是让我今日穿来,让祖父还有您高兴高兴。”
他其实不怎么爱穿红衣,总觉得是女孩儿才会穿的颜色,不过被人夸还是很高兴的。
“好好好。”袁氏立即就乐了,人上了年纪,就爱看晚辈穿些鲜艳的颜色,更别说寿礼之上,红色的确寓意很好。
陆明华也不拆穿燕弘璋,看他逗得袁氏连连发笑好一会儿,屋里的小姑娘们忍不住一下一下的偷看了,才赶了人走。
既然无心,索性也不想留他在这儿招惹别人。
燕弘璋得了自家娘亲的意,告了辞,走了。
几个小姑娘不由失望,又忍不住去看陆明华,很是好奇这个被瑞王宠爱了十几年的王妃。
这些眼光,这些年陆明华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坐在一旁含笑。
不多时,屋内的众人都随了嬷嬷去了待客之处,袁氏方才松了口气。
“你总算来了,你要是不来,还不知道她们要坐多久呢。”她拉着陆明华的手笑着说。
“娘不习惯,请了她们去就是了。”陆明华含笑慢声。
袁氏看着她笑忍不住笑,这样只顾着自己心意的话,从前的陆明华是不会说的,她再周到不过了。
不过,这已经不是从前了,在瑞王这些年的呵护之下,明华也变得自在随意起来。
她有时会担忧,明华如此,以后万一瑞王变心,她怕是要更加难熬。可有时又想,这孩子以前过的那样苦,瑞王这般细心呵护,让她少了拘束克己,也是好事。
忍下所谓都是亲戚,哪里好让她们就这样走的话,袁氏拉住陆明华问,“你对长宁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他如今十四,也该安排起来了。”
像陆明华当初成婚那样仓促的到底少,一般只是人选都要相看上两年,然后再慢慢走三书六礼,这般到成婚大概要三年左右。
“他和他爹一样的性子,我是不准备多管的,随缘吧。”陆明华说着不由得笑了笑,想起了当初和燕元华的相遇。
哪怕这些年了,那些记忆都不曾褪色,反而越加清晰。
“也好,长宁这孩子,聪明透彻,倒是让人放心。”袁氏绝口不提那些亲戚让她帮着说的好话,转而道。
两人说着话,外面的人进进出出,不多时,便该出去了。
陆明华扶着袁氏,朝着宴会用的客厅走去,临到要进门的时候,她脚步微顿,看向陆明华提醒了一句,“今日宁国侯夫人也来了。”
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的,陆明华疑惑看去,忽然反应过来,不以为意的一笑,说,“那都过去了。”
袁氏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进去。
之前孙氏一直避着伯府,她也没想到,这次老爷寿辰,他们会来
陆明华陪着进屋,众人又起身见礼,她忙叫了起,目光划过,甚至都没注意到哪个是孙氏,就专心扶着孙氏再上座坐下,然后陪在一旁。
她是真的不在意,那段过往于她而言,几乎已经回想不起来当时的心境想法,满心满眼的都是燕元华和她之间的种种。
她很幸福。
屋内众人看她这样细致周到,心下不由感叹,都说瑞王妃运气好,可这袁氏运气也不差,当时过继了弟弟家的女儿,谁不说她接手了个烂摊子,可一转眼,陆明华成了瑞王妃,连着即将没落的文安伯府,也就此翻了身。
言笑间,又都忍不住去看坐在席间的孙氏还有她身旁的庶女,心思各异。
宴会热闹了半日,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都告辞离去。
陆明华最早动身,燕元华身上的伤这些年精心养着,却也只是好了些,若是吹了冷风,还是要难受,似这样的冬日,她都很少出门,若是出门,也避开早晚。
她命人去唤燕元华准备一下,跟着动身去了前院。
宴席上,亲卫过来低声说了话,燕元华便就起身告辞。
陆成文亲自起身去送,一直到了门口。
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好,一行人正告别间,另一辆马车远远过来,上面的人见此顿了动作,低声吩咐车夫停下。
燕元华不经意撇去一眼,便不以为意的收回了视线,微微侧身,挡住了陆明华。
马车上,魏云台笑意浅淡,放下了车帘,陆明华面上的笑意仍旧在他面前回荡。
她的笑很开心,和十几年前刚刚成婚时一模一样,只是更加自在,也更加鲜活。能看得出来,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好。
马车动身,燕弘璋翻身上马,远远瞧见那辆标着宁国侯府徽记的马车眉一扬。
虽然自家娘亲不在意了,可他在意啊,只是看着这人就糟心。
正琢磨着鬼主意,他就听见马车内自家娘亲又开始审问自家父王了,顿时抛了那些心思,开始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你喝酒了?”陆明华柳眉微蹙。
“我就喝了一点,三杯而已。”燕元华讪讪,略有些心虚。
“太医不是说了,你最近在泡药浴,不能喝酒。”
“下次不会了,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你今晚睡书房去吧。”陆明华有些恼他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轻声哼道。
“明华,”燕元华还想哄她。
“叫明华也不管用,我来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不许喝酒,不许喝酒,你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才不——”
陆明华未尽的话被他堵了回去,瞧着眼前人放大后带着些许祈求的含笑眉眼,她略有些心软,可还是生气,忍不住拧起了他腰间的肉。
“疼疼疼,明华。”燕元华苦了脸,软语看她。
陆明华轻哼一声,到底松了手。
燕元华忍不住的笑,凑过去把人揽在怀里,爱极了她现在嬉笑怒骂的样子。
燕弘璋心里想着活该,想他小时候自家娘亲是多温柔的一个人啊,偏父王总爱逗她,最后娘亲也变得凶悍了许多。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他想了想,也笑了。
马车徐徐前行,路边,魏云台呆坐在那里,愣住了。
那个有些娇蛮的女子,是陆明华?
魏云台翻遍记忆,能想到的都是当初陆明华含笑温柔的样子,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做事也总是沉稳从容。
他从没有看到过,也没有想过,陆明华会有这般模样。
出神想象着刚才陆明华会有的神情,她定然是快活的,恣意的,娇嗔的,而从前——
他怔住片刻,哑然失笑,满是苦涩。
他一直欣赏着从前的陆明华,觉得她有掌家族妇的风范。从来没想过,陆明华到底喜欢什么?而瑞王呢,他精心呵护,让陆明华化作了如今这样快活的样子。
他不如他,陆明华选的对,他魏云台,的确不如瑞王。
“主子,夫人和小姐出来了。”车夫只当听不见身后车厢一声声暗哑的笑意,轻声提醒。
魏云台收了笑,掀起车帘仍是一副温润端方的模样,去接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归家。
他这一生都未再成婚,双亲去世后,他过继了弟弟的孙子到膝下,悉心教养。后来年老时,瑞王夫妇仍旧恩爱如初,他的孙儿不理解他为何不愿成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曾经见过一个最好的女子,半生坎坷,仍旧善待世间,可他不知道珍惜,因为自己可笑的偏见和骄傲错过。
而在那之后,再无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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