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身体疲乏,卫溱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辰时。林嫂他们都出去了,想来见她睡得沉不忍叫醒。

    活动了一下睡得酸软的身子,感觉一觉过后精神好了许多。下床随意找了些吃的充饥,吃饱喝足后看到院里放了一盆脏衣服,便想着把身上这套脏衣换下,一道拿去洗了。

    她来到河边,把衣裳放水里浸湿,拿出皂角与木槌。河水清凉,浸过手臂,在仍显炎热的夏末带来一阵舒爽。

    正捶打着衣服,却听耳畔传来一阵细语。

    “就是她呢,昨日扑倒在大将军跟前,大将军好像还同她说了话。”

    “哼,也不知怀的什么心思,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就想往大将军跟前凑!”

    “不过说实话,她倒还真有一两分姿色……”

    “那又怎样!大将军能瞧上她吗?村姑就是村姑,乌鸦岂能妄想变凤凰!”

    “小点儿声!别待会儿她听见了。”

    “听见又怎的,我还敢在她跟前说呢!”

    卫溱拧了拧眉,抬起头循声望去。

    离她不远处有两个女子正在浣衣,嘴里嘀嘀咕咕着,时不时朝她投去一眼。两人看上去十八九岁年纪,穿着棉麻长裙,挽着少女发髻,想来也是村里的姑娘。翠绿衣衫那个长着一张圆脸,小鼻子小眼,五官有些寡淡。鹅黄衣裳那个长相则较为明丽,单眼皮,眼睛却不小,两道细眉精心画过,皮肤不算白皙,脸型倒是小巧,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里怨怼太明显。

    原来是两个碎嘴的丫头。

    卫溱本不欲理会,却没料她们见她没反应,动作愈发明目张胆,用词也越来越难听,什么“狐媚子”“水性杨花”都蹦了出来,饶是她脾气再好,也容不了有人在面前如此诋毁自己。

    她把木槌用力一掷,起身踏至两人跟前,“请问,你们是在讨论我吗?”

    看到卫溱走近,两人僵滞了一下,下一秒,鹅黄衣衫那个立即腾地站起来,直视她道,“对,说的就是你。昨日你是不是算计着摔倒在大将军面前的?呵,看不出来,年纪轻轻,心思倒不少!”

    她仰着尖瘦的下巴,嘴角抿起一个不屑的弧度,眼神轻蔑地睨着她。

    卫溱听闻简直想笑,“我认识你吗?你知道我有什么心思?”

    “呵,你的心思谁人不知。仗着有几分姿色识得几个字便随便勾搭别的男子,大将军也是你能肖想的?乌鸡就是乌鸡,不会变凤凰。”

    哦?竟然知道她识字,看来是听过她名字的。

    “别的男子?我勾搭了谁?”

    “别装了,那天我可亲眼瞧见你和秦大哥说说笑笑走在一起,你那一脸狐媚样,就差没扑过去了。告诉你,别以为读过几本书就能和别人说到一块儿,秦大哥不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的,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哦!原来你喜欢秦大哥!”她恍然大悟。

    就说这人怎么莫名其妙对自己那么大敌意,原来是秦朝之的爱慕者把她当成假想敌了。

    “你、你胡说……我才没有!”

    心事被戳穿,少女顿时涨红了脸。

    “既然没有,那我与他说笑与你何关?再说了,你是我的谁,莫说我与你口中不知哪冒出来的男子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什么,你是与他们定过亲还是有婚约,有什么资格管别人的事?”

    “你、你!”

    见卫溱一口一个定亲婚约,把她和陌生男子搅在一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饶是口舌再厉害,也羞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卫溱不欲与她废话,言简意赅道,“不要用你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的行为,再让我听见你乱嚼舌根就走着瞧!”

    话音落下,也不管她明不明白,转身回到原地继续拾起衣服和棒槌,故意用力捶了两下,水花溅到她们裙摆,两人尖叫一声跳开来。

    那少女被她的言词和态度气得羞愤欲泪,瞪着她的背影一个劲跺脚,圆脸姑娘在一旁小声安抚。

    教训了对方一顿后,卫溱心头气也消了,心情爽快地抱着洗好的衣服回家。下午那群孩子又来听课了,林嫂早早地便收拾好了院子,又到厨房里准备了一些小食,以防有孩子肚饿。

    自卫溱第一次在家里讲课以来,林嫂夫妇从没出言反对或是提出抱怨,反而尽可能地为她和孩子们提供方便。林嫂的原话是——“妹子做的是好事,是积德的善事,我岂有不帮的道理。”

    卫溱觉得自己来到这里遇上他们,实在是幸运。

    今日她打算教孩子们画画,她一直信奉全面发展、兴趣教学的那套教育模式,让孩子们接触更多不同的事物,丰富他们的知识和技能,将来若是发现自己钟爱某事,刻苦研习成为一代大家那是幸运,若是不能,也无须当一个只会读书写字的书呆子。

    话转回来,她不是绘画大师,现下只能教一些简单的简笔画,培养他们的兴趣。买不起那么多笔墨纸砚,只能用木炭或者柴火棍在地上粗粗画着。孩子们倒也觉得新奇,跃跃欲试。

    她画了太阳、花朵、小草、小鱼、小虾……然后让他们模仿着自己动手。那些年纪小的,笔尚且都握不稳,画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四不像,卫溱看到也忍不住乐得笑出声来。

    她逐个走过去,手把手带他们练习,教完这个接着下一个。绕了一圈,走到最后一个孩子跟前时,眼前忽然一亮。

    面前这幅画几乎将她所画分毫不差地描摹了下来,线条平滑流畅,花草栩栩如生,还自己在底下加了些装饰物,整个画面更加丰富完整。

    她蹲下身,发现是羲儿,这个孩子平日里沉默寡言,每回都是安安静静坐在最后一排,回答问题时也细声细气的,没想到竟然有些绘画天赋。

    她凝视他柔声问,“这些东西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羲儿怯怯觑她一眼:“嗯。”随即抬起眸子,有些忐忑地等待她的评价。

    卫溱摸摸他的头,笑道,“画得很好,继续努力!”

    他眼睛倏地亮起来,咧嘴露出一丝羞涩的笑。

    卫溱觉得岙溪村的这些孩子里一定还有像羲儿一样在某些方面很有天分的孩子,他们只是缺乏良好的学习条件,若是能够得到充足的资源和正规的教导,他们不见得会比皇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差。

    她第二天去了趟城里,来到广书斋,门头上的牌匾还是跟以前一样,斋字半边垂吊下来,像被霜打的茄子。老板今日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长布衫,胡子看上去修剪过,齐整了不少,看见她来,脸上露出一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表情。

    “今日来找什么?”

    “我想找一些画帖,给孩童临摹用的。”

    先头有次与张妈聊天时,无意中提到过这广书斋的老板,张妈告诉她,这老板名叫吕明仁,澶州人,曾经是个三甲进士,后来不知遭逢什么变故,心灰意冷,放弃仕途来到这偏远僻壤,开了间小书肆,终日蹉跎度日。

    令卫溱意外的是,吕老板今日听完她的话,竟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趿着步子走到后头给她找书。

    他翻箱倒柜找出几本封面鲜艳的画册,递给卫溱,“这会儿只翻得出这几本,先凑合着用吧,找着了新的再来。”

    卫溱接过翻了翻,发现上头的图案简单易学且生动有趣,很适合孩子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付帐时她往老板脸上多瞧了两眼,想象他曾经做进士时会是何种样子,应当也是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吧。不知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放弃曾经一切,过着如今这般碌碌的日子。

    她将画册带回家,照着册子的图例给孩子们教画,下意识地会在羲儿那儿多放些注意力。她发现这孩子天赋着实高,通常她画一物,他便能举一反三画出此物的不同形态,皆惟妙惟肖。且他十分静得下心来作画,当其他孩子画了一会儿便不耐烦扔了笔跑到一边撒欢去时,他却能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使得卫溱愈发起了好好栽培的心思,她把教完的画帖都送给了他,想着日后手头宽裕了便买些纸笔颜料,并和他家人提提请专门的师傅好好教导的事。

    现在的卫溱绝不会想到,日后大郢朝将会冉冉升起一颗明星,此人被称为大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国画大师,传说他笔下的鱼能游水、蝴蝶能飞、枝丫能开出花,他的画作受人追捧千金难求。然而鲜少有人知,这位有着神笔之称的鹄墨公子,却出身自西北一个偏僻小村落,他的本名,叫赵平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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