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的卫溱回到明珠苑,告诉瓒儿大将军无事的消息,小姑娘才终于破涕为笑。
她拽拽她的手,小声道:“陆叔叔”
“嗯,怎么了?”卫溱俯首细听。
“去看陆叔叔。”
“你想去看大将军?”
瓒儿点点头,希冀的眼睛望向她。
卫溱咬咬唇,神色忽然有些为难。说实话,她现在不是很想再去陆翾那边面对他。适才情急之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冷静下来了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对大将军出言不逊了,还伸手推了他。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明明之前说好要好好跟人道歉来着,现在歉没道成,反而罪加一等。
她动动身子,想让方嬷嬷带瓒儿去,忽地想起方嬷嬷同人出门采买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瓒儿脸上的神情催促明显,心里约莫还是放心不下,若是卫溱不带她去,结果要么是她继续以泪洗面,要么是她自己偷溜了去,完后她担上一个看顾不周的罪名。
思前想后,她败下阵来,妥协道:“好吧,我带你去,但你得先洗漱收拾妥当,把桌上的早饭吃了。”
瓒儿欢欣地笑了。
她牵着瓒儿来到陆翾的储风院,跨门而入前颇有些硬着头皮的感觉。陆翾卧房外的两扇红漆木门半敞开着,她敲了敲门示意,然后抬脚迈入不久前才来过的屋内。
胡军医等人都不在,陆翾此时独自靠坐在床头,听到动静转头望去,瞧见是她,他几不可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卫溱摸摸鼻子,眼神四处打量了一圈,最后才望向他。
“瓒儿说要来看看你,我便带她来了。”
陆翾视线下移,看到瓒儿穿了一身红袄,头顶扎了两个羊角髻,正拉着卫溱的手乖巧地站在身边。
他朝她招招手。
走至近前,端详她的脸,两只眼睛果然是哭肿了,眼皮泛着红,尾角因为浮肿有些耷拉下来,把原本圆溜溜的大眼睛都压得小了一圈,鼻尖也红通通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陆翾心里难得划过一丝愧疚,他一直以为这孩子不爱说话,对旁人旁物没什么感情触动,没想到,越是沉默的人或许越是敏感重情。瓒儿是真的担心自己。想来她素日虽然不多言语,对他也不过分黏腻亲近,但是自己对她的好她都默默记在了心里,才会在看到自己受伤后如此伤心焦急。
“疼。”
他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地方,然后抬头扯了扯嘴角,“不疼,大夫已经上过药了,过两天就会好。”
瓒儿皱皱眉,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他刮下她的脸,“骗你干嘛,等伤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瓒儿这才松开眉头,露出欢喜的神情。
卫溱悄悄退了出去,留他俩在屋内说话,自己一个人在院里四处转悠。
别说这大将军住的储风院环境还真不错,院子开阔舒朗,中部筑一水池,池中堆山,以水池为中心,四周栽种绿物,绿植苍翠,青松挺拔,偶有奇石点缀其中。灰瓦白墙,红漆木窗,檐牙飞腾入云,没有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却自有一派凌然浩气的风格,和他那人倒颇为相配。
陆翾让瓒儿坐在床头,同她聊天。
“瓒儿这几日可好?”
她点点头。
“都做了什么,开心吗?”
她点点头,完后补上一句:“卫夫子陪我。”
“哦?她都陪你做些什么?”
瓒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故事,写字,画画,编花朵,做点心,喂鱼”
陆翾扬了扬眉。
她忽然转向他,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脸:“我喜欢卫夫子。”
陆翾目露诧异,眉毛扬起更高。
“为什么?”
瓒儿咬着唇,一副努力思索的神情,只是吭吭哧哧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为什么,最后只小小声嗫嚅道:“就是喜欢。”
陆翾静默半晌。
想到那女人几次在他面前张牙舞爪冷脸喝斥的模样,他便觉得后槽牙隐隐发痒。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女子,偏生每次看来她都十分在理,他本就不喜言辞,惊诧之下也没能及时找到话语反驳,叫她回回都占了上风。想他堂堂安北大将军,麾下千兵万马,谁人不是言听事行,就算有那刚来脾气冲的,只要他冷脸一摆,雷霆手段一使,便无人敢再不驯服。
可偏偏面对的是个女子,名义上还是瓒儿的夫子,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成,他争辩不过被驳了面子,有气也得自己吞。
陆翾想到这,觉得牙更痒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算了,看在瓒儿好像真心喜欢她,她两次顶撞也是为了瓒儿的份上,他便大人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
他默默在心里自我调节。
日头渐渐高升,快到午时了。方嬷嬷采买回来,来院里唤卫溱她们回去用膳。她牵了瓒儿出来,正准备回明珠苑,胡军医却在这时过来,在院子里把她给逮住了。
“卫夫子。”他笑眯眯叫住她。
他今早上私下和陵铄打探清楚了,知晓卫溱是陆翾给瓒儿请回来的启蒙夫子。原来是个女夫子,怪不得如此有魄力,竟能将那个臭小子唬住。
“胡军医,怎么了?”卫溱早晨见过,知道眼前这位应当就是方嬷嬷之前说的跟了陆翾很久的那位胡军医。
早上人多没看清,现在仔细一打量,相貌应是五十上下的年纪,笑起来眼角眉梢有厚重的纹路,不过身体看上去倒十分硬朗,许是常年随军的缘故,身体素质比较好,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袍穿得精神抖擞,拎着药箱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卫夫子可否帮老夫一个忙?”
她礼貌回了一礼:“当然,需要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那臭大将军此次伤得比较重。这段时日务须好好卧床疗伤。只是他性子倔,身边又没个心细的人照顾,我怕他又像今早那样,冲动之下不顾自己身体瞎折腾。所以想请你帮我照看一段时间,不知你可愿帮老夫这忙?”
卫溱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她去照顾大将军?
开什么玩笑,她是瓒儿的夫子,照顾瓒儿无可厚非,可大将军一个大男人,她又不是他的丫鬟,为什么他养伤要她去照顾?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根本不想往他身边凑,想起前头瞧见她进屋时他鼻子里哼出的那一声,明显表示仇已经记下了,她这时候赶人跟前去,不是给人找不痛快,给自己找骂吗。
“呃,我其实不太会照顾病人,也不懂得如何疗养,笨手笨脚的怕到时惹了大将军不快,您还是换个人吧。”
她婉言拒道。
“不必担心,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两个时辰给伤口换一次药,四个时辰服用一碗药汤便好。”卫溱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抢过话头,“唉,如果可以我也不愿麻烦你,只是你也看到了,大将军性子顽固,尤其在对待自己身体事情上毫不在意,这些年我不知几次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只他回回都左耳进右耳出,我当真是为此操碎了心。”
“那个,胡军医”
“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叫老夫如何有脸面去地下见他的父亲。陆将军生前重情重义,待我极好,他去后我却没能照顾好他儿子,老夫心里有愧啊!”
这怎么就扯到大将军的父亲了呢。
“如今难得有人劝说得动他,老夫心里的石头总算能放下来了,这才冒昧来和你请求,他听得进你的话,现下也只有你能盯着他好好养伤了。”
冤枉啊!
卫溱心里大呼。
哪里是大将军听进她的话,分明是她胆大包天以下犯上他没计较罢了。他现在不计较,不代表过后不记得,要哪天她犯事了,这就是呈堂证供之一。还让她盯着他,这不是赶着往前送人头吗。
“总之这几日麻烦你了,药草都分装备好了在箱子里,换洗的纱布也在里面,每隔两时辰换一次,汤药好了会有人送来,其他就没什么了,主要是让大将军尽量少动,注意休息,千万别再往外跑了。”他交代完,突地一拍脑袋,嘴里念道,“坏了,我锅里还吊着汤,得赶紧去看着,这药过了火候可不好。”
“可是我”
“呐,药箱在这,我先回药房了,有什么问题差人唤一声就成。”
他机关枪似的一顿抢白,从肩上卸下药箱往她怀里一塞,接着毫不犹豫转身,衣摆带起一阵风,转瞬便消失在院子外,仿佛动作慢一秒就会被抓住似的。
卫溱十脸错愕。
胡军医溜了,方嬷嬷带瓒儿走了,陵铄也不在府里,他要留她一个人去面对安北大将军?
卫溱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一刻钟,面上神情变了又变,最后眉头一展,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咬牙,抱起药箱转身走回陆翾的房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