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祈刚从厨房走出来,莫名其妙就被说成“冷情冷血的冰渣子”,他的眸光点过林白霜、秦彦,最后落在白冉身上,复又挪开。
全场只有她一人在偷吃的白冉被逮个正着,低着头躲避视线将含了许久的碎渣咽了下去,随后假装在认真地观察一脸痛苦欲言又止的秦彦。
苏时祈才尝试僵硬木讷地哄过缠人的妮妮,半垂着的眼睫下,黑眸中沉冷的溶雪似乎隐褪,绽放出初春那柔软枝条所能堪堪承受的一抹暖意。
白冉余光瞥见,苏时祈指骨分明的手握着一杯温水,轻放在她的眼前,透明玻璃杯中漾起微微水波。
白冉想起自己早将那瓶喝了几口的水忘在楼下的椅子旁,以及几分钟前扯的一个小谎,一丝感动缓缓从心间漫了出来。
“你看着我干嘛?”秦彦瞪完林白霜,伸手取回自己的那瓶饮料,刚吸上那么一管,就被白冉没有聚焦的涣散视线吓得岔了口气。
头一次体会到被汽水呛到的感受,他没好气地直视白冉,“被我帅到魂不守舍吗?”
白冉本能地摇头,将侧过的头又正了回去,双手叠握住了那杯同样温热的水,思绪飘忽到了远方,完全弃秦彦的脸面于不顾。
秦彦眯着细长的眼睛,有些无语,而林白霜毫不掩饰的嗤笑,则让他起了胜负欲。
他往后一仰,转着椅子将整个身体的正面朝向白冉,清了清喉,白冉听到动静,撇过头看他,他懒散地单手撑头,迷离的眼神半睁不睁,唇角的笑容刻意装得勾魂,“喂,妹妹,难道我不是万里挑一的神颜吗?”
白冉静止了半分钟,眼中一开始充斥着比看到丧尸还匪夷所思的惊异,但察觉到她长时间的沉默,致使秦彦眼中的不满快要呼之欲出时,白冉非常顺溜地清空自己脑中对秦彦的固有印象,眨巴着眼,表面一脸单纯实则忍辱负重地点头,“你是。”
秦彦满意极了,闭着眼一下又一下地缓慢点头,笑容快要咧到耳根处,弯弯的浅瞳噙满笑意,声调倏地上扬,“看来你眼没瞎。”
白冉尴尬地绷紧了脚尖,手指抠着杯上的纹路,强迫自己睁大了眼,附和着他似的抿唇微笑,却在不自觉中左手抓紧了座椅的扶手,身体僵直地贴近椅背,左脚也往左跨了一大步,发自内心地想要远离。
想到隔壁坐着的是苏时祈,白冉突然担心自己伸过去的那只脚挤占了对方的空间,连忙收腿撤回,目光倏地撞上。
苏时祈幽邃的深眸正望向这边,撩起的刘海更加突显他冷隽疏逸又含着几分艳丽的五官,不知为何勾着春日初醒的一抹浅笑,如同厚重的雪层破开,山间溪泉缓缓流动,漫不经心时窜出的温柔,无形中摄人心魄。
白冉感觉内心压抑着的某种情绪像是被一股清滢的春汛唤醒,钻出了层层叠叠的屏障,肆无忌惮地生根发芽,结下的籽兀地炸裂后如同蓬絮般盈满心房,昏蒙的意识被他深黑的眼睛给吸了进去,盘旋着掉入无穷无尽的失重迷梦。
苏时祈不知因何而起的笑,真就似雪般一点一点地化掉,带着凝视的目光,如同飘渺云烟,悄然消散在对视的分分秒秒内。
他注意到,白冉湛黑莹润的眸子里,分明映着他疏朗冷峻的朦胧轮廓,但那茫然的眼光又像是空空落落、一无所有的,仿若未曾在任何人的身上驻留,只是沉沦在她一人独享的意识中。
玻璃门哗啦一声的推拉,打破了这片刻的凝固,短暂的对视不足以让苏时祈看透白冉的所思所想,妮妮探头探脑地扶着门框,回头朝里侧的顾奶奶等人雀跃招手。
江岚端着两盘菜走近,俯身放下,额头上沁出细密浑浊的汗水,嘴角挂着拘谨的笑容,“菜都上齐了,别等菜凉了,大家赶紧动筷吧!”
她的目光极快速地掠过白冉,诧异从脸上一闪而过,但她依旧维持着那份温柔,开始动手给每个人盛饭,语气极为轻缓。
“平时总是吃土豆红薯,大家都吃腻了吧,秦彦不是留了好几袋粮食吗?我和顾奶奶商量过了,好东西要一起分享才更加美味,就拿了些米拌着肉糜煮了这么一锅饭,帐算我们头上,之后的农活我多做些。”
秦彦笑着接话,“辛苦江姨了,这米你们想怎么安排都行,总不能当成宝贝供着放坏了吧,那才可惜,早点吃进肚子才不枉它们辛苦来这世上一趟。”
林白霜和徐期正纷纷出声赞同,甚至林白霜用“你终于懂事了”的欣慰目光看了秦彦一眼,让他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只有苏时祈在向江岚颔首过后,就懒懒地半阖起眼帘,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白冉伸手接过江岚递给她的一碗盛得满满当当的米饭,情不自禁地捧着它靠近鼻尖轻嗅,干瘪苍白的面庞浮现一丝满足,她觉得自己直接干吃米饭也完全没有问题。
江岚是个长相有些秀气温婉的女人,挽起的长发简单地插着一根尖利的发钗,修长白皙的脖颈和曼妙匀称的身材,极其适合贴身束腰的鱼尾长裙。
她柔和美目中含着一缕愁思,时不时地朝白冉望去。
在给大家盛完饭、又夹了一些菜放进一旁的饭盒里头后,她抱着叠起的密封容器匆忙走回了厨房。
白冉紧紧地握稳筷子,仿若只要别人一声令下,她就能以如同参加大胃王比赛的豪迈姿态,将这一碗饭扒得一干二净。
可她注意到压根就没人准备动筷而是都在闲聊时,僵持着蠢蠢欲动的姿势许久,终于还是选择礼貌性地放下碗筷,依靠诱人的香气幻想自己已经填饱肚子。
没过几分钟,姜南易提着个五层饭盒,从厨房走出来,指了指楼层深处隔开的单独房间,“我先去给他们送饭。”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秦彦饶有兴致地站起身,被姜南易慌乱地摇头阻止。
他吞吞吐吐道:“钟爷爷特意和我强调过别让你来,送饭这事我一个人就行。”
林白霜无奈摇头,将恼人的碎发撩至耳后,一不小心露出脸上狰狞的烧伤,有些在意地瞥过白冉。
但她发现,白冉只是眼巴巴地注视着碗里的米饭,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有点害羞拘谨地缩了下脖子,露出含蓄乖巧的笑容以作回应,继续强打精神数着碗中米饭的颗粒。
林白霜低头,嘲笑自己竟会因这陈旧的伤疤感到些微的窘迫与动摇,又想到差点被秦彦揭破的那份倾慕,更加坐立难安。
她干脆重新扎起头发,让丑陋的印记完整地暴露在众人眼前,可阔别已久的自卑感似乎又从她的内心深处涌了出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秦彦说:“我昨天可是清清楚楚听到,钟师傅骂你小畜生,让你滚远点,你说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秦彦翻了个白眼,“不是你们让我去劝他的吗?我就按照我自己的风格说了他一顿,即兴发挥的,我也忘了具体内容。”
徐期正无奈摇头,有些忧心忡忡,“你也别说重话啊,钟老最近身体才好转,你昨天一过去,住那房里的好几人,都自闭得一天没出来了。”
秦彦大手一挥,“放心,你还记得他们昨天气得直跺脚还大嗓门骂我的样子吗?多精神啊,心结肯定解了,至少愿意吃饱饭!”
“我真搞不懂这种年轻时叱咤过的老顽固,一把年纪了,自尊心还挺强!不就被几个叛徒当成人质用来威胁了我们一下嘛,至于这么痛心疾首吗……最惨的小苏都没说什么,他硬是把自己气得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可真值……”
被贴上“最惨”标签的苏时祈,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侧眼朝秦彦投去森冷的视线,眉头有轻微的蹙起,他蓦地起身,从姜南易手中拿走沉重的饭盒,“你最好别去,不然我怕钟师傅好不容易恢复,被你气得又要多躺几天。”
眼睁睁地望着他俩扬长而去的挺拔背影,妮妮迈着小短腿迫不及待跟了上去,秦彦不嫌话多地喊道:“姜小胖,一定记得带去来自我秦彦的问候啊,让他年纪大少操点心才能长寿,我看他家基因不太好,都没出……”
徐期正也听不下去秦彦的肆意发挥,连忙夹起一筷子土豆丝塞进他的嘴里,焦急的动作差点捅进秦彦的喉咙深处,“别管他们了,好好吃菜,江姨忙了几小时呢!”
秦彦呛得死去活来,脸色青紫,好不容易咽下,幽幽道:“徐哥,你这是想噎死我,然后留下来给你们做电灯泡吗?”
林白霜给他的饭上浇了一勺青椒,低声冷笑:“吃饭的时候少说话。”
白冉看到终于有人抬筷,兴奋不已地往嘴里递了一大口米饭,还未得到满足的肠胃,犹如久别甘霖的旱地被大雨冲刷滋润,逐渐变得充实。
酸辣土豆丝、青椒炒香肠、腐竹腊肉、清蒸鱼、香菇蒸蛋、杂菜煎饼……明明只是普通的家常菜,但放在末世之中,却显得尤为珍贵,白冉几乎是当成最后一顿饱饭来吃,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这时,江岚端出一个电炖锅,汤汁色泽浓郁,浮着各式各样的丸子,扑鼻的诱人香气,引得白冉情不自禁地抬头。
江岚将炖锅放在桌子中央,温声细语道:“姜小胖从仓库里翻出几个遗漏的浓汤宝,配上秦彦前些日子放进冰箱的火锅材料,刚好可以煮出个大杂烩。”
“本来想弄点新鲜的肉,但小苏又特地说了,暂时别杀活鸡,留着可以多孵几个蛋给老人孩子补补营养,条件有限,也搞不出什么大菜,只能一切从简了。”
徐期正先给顾奶奶和三个小朋友舀了几勺,招呼白冉千万别客气多吃点菜,让江岚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起吃,对众人道:“我们养殖这块也才刚开始不久嘛,等规模做大点,肉蛋肯定不愁了,大家再一起辛苦一阵子。”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两个小孩,彼此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抢着说道:“我也要帮忙!”
秦彦伸手去揉他们的脑袋,眉峰轻挑,“就你们这群小矮子,可少添乱了!你们干嘛要这样喝果汁,跟谁学的,用这么小的酒杯,什么毛病?不是留了几箱饮料给你们吗,舍不得啊!”
他们之中个子更矮的男孩眨着黑亮的大眼睛,长而翘的睫毛一颤又一颤,软甜的嗓音有些低落,“想留着它们,等秦彦哥哥以后回来一起喝呀……”
另一个男孩也用憧憬的眸光看向秦彦,“对呀,到时候就可以和哥哥碰杯啦!”
秦彦无奈捂额,有些结巴,“啊……可我,应该没有机会回来了吧。”
林白霜走到秦彦身旁,用手肘戳他,“别弄哭小孩啊,他们还不懂。”
最矮的男孩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明白由不得自己任性,水润的眸子染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忍着泪意吸着鼻子看向秦彦,坚定语气中夹着一丝压抑哭腔,“我不会哭的,我和小朝一定会等你们的。”
秦彦有点不忍心,目光躲闪,赶紧甩锅,“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听你们苏哥哥的安排,有什么事你们问他,别问我。”
小朝告诉他:“时祈哥哥早就说了,你的话才是答案,让我们问你就行。”
秦彦捏紧拳头,咬牙小声道:“好家伙啊,早想好了把这事推给我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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