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以手撑地,姿态卑微的从地上站起身。

    前方唐夫人已经领着丫鬟婆子往府内走去,唐燃被她抱在怀中,正叽叽喳喳说着在城外看到的趣事。

    天上清月彻底被乌云遮掩,不给地上残留一丝余光。

    侵入骨髓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达到极致,顾砚之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一双清润的眸子里全是悲痛与倔强。

    他自问不曾害过任何人,所作所为皆因立场不同罢了。

    可上天待他却太过刻薄,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在他这里足足要难上百倍。

    家世也好、亲情也罢,亦或是情窦初开的欢喜,他全都没能守住。便是自幼起早贪黑刻苦习读,藏于一身的才学也要仰人鼻息才能获得半点施展之地。

    顾砚之苦笑一声,脚步有些踉跄的往府中后门走去。

    施展之地?

    若他真的借了南平侯的势进入官场,他又岂能有施展自我抱负的一天。

    无数酸涩与悲伤在心中汇集,导致顾砚之从后门入府时,不知不觉就挂了满脸的眼泪。

    青儿是负责后院衣食看管的大丫鬟,她现下原是准备去一趟厨房,给喊饿的小世子寻些吃的。

    却在经过长廊时,余光不小心扫到了从后门处入府的顾砚之,看清他面上的光景,她瞬间被吓了一跳。

    “顾公子,你没事吧?可是受伤了。”

    顾砚之拂开青儿作势要扶他的手,嗓音微哑的道:“我没事。”

    青儿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想起方才在府门口的事,忍不住缓声安慰:“公子不要难过,等你下半年秋围入榜后,一切都会改变的。”

    “秋围入榜,你怎知我就一定能秋围入榜?”

    青儿冲他笑了一下,语气坚定的道:“依着公子的才学,入榜尚且还不能够,怎么也得是状元才行。”

    顾砚之原本愁苦的心情,被她疏解开。

    许是这段日子以来他过得太压抑,现在寻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就没忍住将心中的情绪尽数倾倒了出来。

    “成不成状元都是其次,我只想尽我一生所学,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为民尽心便不枉此生了。”

    青儿随着他坐到一旁的花台边,以手托腮的望着夜空。

    “奴婢是个被久困后院的人,也没什么见识。不过在听到公子说想为民尽心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就觉得公子来日若当了官,那也定是一个好官。”

    顾砚之浅勾了下嘴角:“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看似秋围不过还有短短数月,可如今朝堂动荡,只一月便可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等到秋围时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公子何必过于忧虑今后的事,若照着公子这么想,人世本就无常,明日是生是死尚不能定,难道我们就只居于眼前而不考虑以后的事了吗?”

    青儿随心的一句话,将顾砚之被乌云遮蔽的心,在这一刻显出光亮来。

    “人世本就无常,又何必在乎得失,困于过往。青儿姑娘此言,犹如清风卷云散月,令我受益颇多。”

    青儿没想到他会突然夸自己,顿时脸庞微烫的垂低视线。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就是时常随着夫人听街巷的说书先生讲书,得了些道理罢了。随口胡说之言,公子只当听个解闷,勿要太当真。”

    顾砚之回头看了她一眼,面上笑意渐深。

    “青儿姑娘心思聪慧,不该久困于这后院,消耗余下半生。若我来日真能有所成,定助姑娘脱离此处,寻得自己的一番天地。”

    青儿猛地抬起头,似是有些欣喜,又有些惶恐不安。

    “我能离开这里吗?我也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顾砚之笑着站起身,看着天上不知何时又从乌云后方探出头的清月,言辞确切的道:“有的,只要你想。”

    南平侯府有两处不大的院子,这里原是一处宽阔的花圃,后来因为南平侯带回来了苏子奕同顾砚之,就命人将此处改成了两间院子。

    顾砚之的院子靠左,苏子奕的院子靠右,两个院子紧紧相连,是以苏子奕时常会过来顾砚之的院子里同他说话。

    现下,顾砚之同青儿说完话,刚走进自己院子,就在空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不容多想,他赶忙就快步往正房走了去。

    正房里,顾砚之刚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件被鲜血染透大半的白色锦袍。

    苏子奕脸色惨白的靠坐在椅子里,手旁摆了许多瓶色各异的金疮药,有一瓶盖子未合好,淡黄色的金疮药粉末直接被洒了满地。

    “你终于回来了。”

    因为失血过多,苏子奕说话都力气都比往常细弱了许多,即便是这样,他在看到顾砚之的那一刻,还是从心里生出些许欢喜来。

    顾砚之拧着眉头走到他身侧,视线触及他胸口上的伤,顿时吓得瞳孔一缩。

    “我去找大夫来!”

    “别去。”

    苏子奕伸手握住他准备离开的衣袍,有些艰难的道:“我想喝水,你给我倒杯水。”

    顾砚之嘴角抿紧,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最后还是在他如今这副惨状下,摆下阵来。

    “怎么伤成这样?”

    将倒满茶的茶杯递到他手中,顾砚之还是没忍住问道。

    苏子奕有些狼狈的喝了几口茶,稍稍忍住胸口的疼痛直起身:“行刺顺成侯失败,被他伤了。”

    他不能告诉顾砚之,他其实想杀的人是韩芷。不然依着顾砚之对韩芷的感情,现在就会丢开他不管不顾。

    顾砚之打开一旁的药瓶,给他伤口上了些药:“是侯爷的命令?”

    “不是。”

    顾砚之上药的动作微顿:“不是侯爷的命令?那你行刺顺成侯做什么?”

    “如今五皇子离太子之位只差一步,只要顺成侯在这个时候出事,我们就能事半功倍。”

    顾砚之拿过一旁的药瓶,塞了一粒护心丸在他嘴中,不冷不淡的道:

    “你对侯爷倒真是忠心,只可惜你如今事未成,若是叫顺成侯发现你是南平侯府的人,你猜侯爷会怎么对你。”

    苏子奕不甚在意的开口:“最多不过是要了我这条命,有什么好可怕的。”

    顾砚之气得怒搁下手中药瓶。

    “你既然不怕死,何不直接绑了炸药,跑去顺成侯府同顺成侯同归于尽。”

    苏子奕:“我倒是想,可我也不一定能靠近顺成侯府。”

    顾砚之觉得他简直蠢到家了。

    “你难道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你今日不要命,明日也不要命,你能有多少条命来浪费?再说了,你真以为你牺牲自己替侯爷铲除顺成侯,他就会记得你的好。”

    苏子奕微皱了下眉:“你小声些,若是这话语被人传到了侯爷耳朵里,你还想不想在府中继续待下去了。”

    见顾砚之冷着脸不说话,苏子奕只得继续道:

    “你我二人如今的生死皆系在侯爷身上,侯爷又一心辅助五皇子成为太子,若是五皇子真的在夺储之争中败于二皇子,我们作为五皇子一派会有好下场?”

    “你真以为侯爷辅助五皇子,是为了让五皇子做太子?”

    苏子奕瞳眸微闪了一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砚之用布条给他将伤口缠好:“你比我早入侯府,不可能不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做起来那有那么容易。”

    顾砚之:“所以他才要尽力辅佐五皇子,助他登上皇位。”

    至于五皇子登上皇位之后,能在那把龙椅上坐多久,又是另外一回事。

    苏子奕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心有所感的道:“你听说过前朝平丽公主的事吗?”

    “前朝?”

    顾砚之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前朝都被灭几十年了,你怎会突然提起这事?”

    苏子奕抬起眼眸透过窗户看向夜空中的月亮:“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

    “你从不会闲谈无用之事,还是说你知道了关于前朝平丽公主的什么事?”

    苏子奕收回视线,端过手旁已经变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如今的二皇子同五皇子,谁更适合成为天下之主。”

    顾砚之坐入一旁的椅子,神色不明的道:“二皇子怯懦无能,五皇子心冷手黑,若真以天下之主相论,他们谁都不配。可如今皇上只有他们两个皇子,便是不相配,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若是还有别的选择呢。”

    顾砚之心惊不已的转头看了眼苏子奕:“你此话何意?难道皇上还有流落在外的其他皇子?”

    苏子奕:“我说的别的选择,是指前朝。”

    顾砚之噌的一下子从椅子里起身。

    前朝?难道如今还有前朝血脉存留了下来?若真是如此,那这天下岂非更乱了。

    苏子奕望着他,认真的道:“前朝的平丽公主并没死,前朝城破之时,尚且在襁褓中的她被一个太监护着逃出了宫。”

    顾砚之目光幽深的直视着他:“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偶然得知。”

    “既是偶然得知,兴许只是传言也不一定。”

    当今皇上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当年他起兵攻破前朝皇宫,岂能让前朝皇嗣继续遗留于世。

    顾砚之心中尚且存了一分希望,可苏子奕接下来的话,却将他的希望彻底打破。

    “不是传言,我见过平丽公主,不止我,你也见过她。”

    顾砚之疑惑的皱紧眉:“我也见过她?”

    苏子奕点了下头:“对,就在宫里。”

    宫里!

    顾砚之神思翻滚,犹如惊涛骇浪奔腾袭来,直将他的意识打得纷飞碎散。

    “是谁?”

    犹如窥得一个索命的秘密,他不自觉将嗓音都压低了许多。

    苏子奕搭在膝盖上的手拢紧后又松开,顾砚之听见他缓声说出了两个字。

    “苏烟。”

    苏子奕:“苏烟也就是月贵妃,她便是前朝的平丽公主。”

    顾砚之心脏猛地停歇了一瞬,紧接着不可控的飞速跳动了起来。

    与心惊相对的,更多的是怀疑。

    “不可能!月贵妃如今瞧着年岁尚轻,若真如你所说,前朝破城时她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她的年岁怎么也得四十有余才对。”

    苏子奕:“你好好算算,前朝灭国到底多少年。”

    顾砚之有些生气:“难道如今皇上是何时登基的,我还能记错。”

    “你的确记错了。”

    顾砚之:“不可能。”

    “如今皇上登基确有四十余年,可他并非是攻破前朝城池后,才登基称帝的。”

    苏子奕的话,叫顾砚之表情一怔。

    苏子奕:“当年,周崇在江南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时过五年领兵攻城夺下长安。若照此算下来,他这个皇帝,也不过才当三十余年罢了。”

    三十余年,如今苏烟正是三十五岁左右。

    顾砚之有些崩溃的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里。

    月贵妃是前朝的公主,南平侯却将她送入宫给周崇当了妃子。若是这件事被周崇知道,不仅南平侯,就连月贵妃同五皇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顾砚之正是心慌神乱之际,苏子奕接下来冒出的话,就直接将他给击蒙在了原地。

    “平丽公主在入宫之前,就生有一子,此子比五皇子正好大了两岁。”

    顾砚之:“你怎么知道平丽公主还有一个孩子?”

    苏子奕:“不仅我知道,侯爷也知道。”

    “什么!”

    种种混乱的信息来得太快,顾砚之只觉自己脑袋在此刻,乱得犹如一团碎线。

    ……

    另一边,韩芷给从清心堂回到顺成侯府,就被冷不丁出现在府门后方的男人,给吓了一大跳。

    望着提着一盏灯笼,面色幽怨立在府门后方的越岂,韩芷安抚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怒道: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提着灯笼在外面瞎晃悠什么,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跟在越岂后方一同过来的管家见越岂被骂,当即尴尬的往后退了几步。

    他方才就提醒过越岂了,不能站在府门后方等人,他非不信,现在被骂了吧。

    越岂见韩芷骂自己,顿时委屈的道:“你都没回来,我一个人怎么睡觉?”

    “你往常一个人都能睡,怎么如今却睡不得了。”

    越岂将手中灯笼塞到管家手里,不管不顾的抱起韩芷就往枫林院走了去。

    “往常是往常,如今是如今,岂能相提并论。”

    韩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尚未洗漱,你放我下来。”

    越岂不为所动:“我让人在你房内备了水,回去就可洗漱。”

    枫林院里,秋儿同云雀刚备好洗漱用的水,见越岂抱着她家小姐从外面进来,当即吓得连忙退去了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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