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英殿门口,喜鹊见周岁欢被宫人拖走,吓得撑在地上的两只手都有些发软。

    偏偏这个时候,刘全从殿内走出,抱着拂尘走到他了跟前。

    “公主想逃走,你为何不提前来禀了皇上?”

    嘶哑阴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喜鹊赶忙以头碰地,告罪求饶道:

    “奴才自知自己罪该万死,只望刘公公看在奴才自幼伺候公主的份上,容奴才再伺候公主最后一段时间,等到伺候完公主远嫁北境后,奴才定自己去绝狱领罪。”

    刘全甩了甩手中拂尘,望着从屋檐上连成密线掉下来的雨珠,话语中辩不出什么情绪:

    “你倒是个忠心为主的,只不过依着你的身份,还不配入绝狱受刑而死。”

    喜鹊自来将绝狱想成恶鬼横行的炼狱,现下听刘全说他不配入绝狱时,他反倒在心中缓了口气。

    左右都是死,若是死在宫里,最多也不过是被人用绳子勒断脖子罢了。

    虽然死状还是有些恐怖,到底比从绝狱出来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强。

    刘全:“皇上刚才有令,着你亲自陪着公主远嫁西北。”

    本来还在庆幸自己不用死得太惨的喜鹊闻言一怔。

    “奴……奴才可以陪着公主远嫁西北?”

    那是不是他暂时不用死了?

    刘全瞧着他这副既惊又喜的表情,也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

    “先别高兴得太早,皇上饶你一条狗命,自是将来有你的用处,若是此事再办砸了,那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喜鹊忙磕头谢恩:“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奴才定将功折罪,绝对办好皇上交付的差事。”

    “咱家还没说皇上要你办什么事呢,你就忙着谢恩了。”

    喜鹊以手指天发誓:“无论皇上交代奴才办什么事,奴才都会义不容辞的将它办好,绝不辜负皇上对奴才的信任。”

    “是吗?”

    刘全冷笑着看了喜鹊一眼,便将搁在袖中瓷瓶递了过去:“拿着吧,这就是皇上要你办的事。”

    喜鹊伸手接过瓷瓶,有些茫然的盯着刘全:“敢问公公,此为何物?”

    “毒药。”

    短短两个字,吓得喜鹊捧着瓷瓶的手又是一抖。

    刘全将他的反应收在眼中,不紧不慢的道:“不过不是给你吃的,你也用不着这么慌张。”

    不是给他吃的?那是给谁吃的?

    刘全:“此物是皇上特命太医院的太医,给公主炼制的毒药,你随着公主嫁去北境后,胡王一身死,你就想法用此物送公主一程,万不能叫她落到下一任胡王的手中,辱了我大梁的国威。”

    喜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玄英殿离开的,天上的暴雨下了有些时辰,雨势却依旧不见减弱,起初他还撑着一把破伞,到最后他连伞也不想撑了,直接丢开伞淋着雨往关押周岁欢的宫殿走去。

    晨时的空气还有些微凉,一雨落下四周更是凉得人手脚生冷。

    他面上的泪水混着雨水不断掉到地上,雨幕沉沉雷声震耳,无一人能听清他的痛苦呜咽声。

    最后他不知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握在手中的瓷瓶也飞出滚落到了一旁的花丛。

    终于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雨地里发声痛哭了起来。

    大梁的国威?

    大梁若还有国威在,就用不着拿一个公主去换和平。

    以女子换和平,还要女子用死来存国威,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事情吗?

    无数的痛哭与挣扎被遮掩在雷声下,待到大雨停歇雷声散去后,天地间又是一片祥和安静。

    长安城街,有人在洒扫门前被雨水卷来淤泥,有人在扶起被风吹倒的酒幡,短暂的暴雨之后一切又回归常态。

    同他们而言这场暴雨与往昔的数场暴雨没什么两样,殊不知本就活得艰难的灾民,却在这场暴雨下,又死了许多。

    人们只奔自己眼前的三寸求生地,那见旁人的苦痛与挣扎已经模糊面目。

    顺成侯府枫林院内,韩芷看着新送来的密信,顿时皱紧了眉头。

    “如今抵达城外的灾民,夜里都住在什么地方?”

    路九:“一些破庙,昨夜那些破庙被暴雨冲倒,埋了不少百姓,属下已经安排人去救了。”

    韩芷闻言再也坐不住,直接从椅子里起身:“侯爷呢?他现在在何处。”

    “侯爷正在书房同薛大公子商量事。”

    韩芷当即拿起密信就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薛徽刚给越岂说完昨夜大风吹断东宫院中的松柏,朝臣说此乃不吉之兆,韩芷就急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坐在椅子里的越岂见她面色凝重,也忙起身迎上前:“怎么了?”

    韩芷将手中密信递给他:“侯爷看看这个。”

    越岂接过密信细看了一眼,面色也开始变得有些凝重。

    边上薛徽见状,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韩芷:“是灾民。昨夜暴雨,许多逃到京外的灾民躲到破庙里,谁知破庙根本抵不住暴雨冲刷,现如今已经有好些灾民被埋在了倒塌的破庙底下。”

    薛徽闻言一震:“竟还有此事?怎不见京郊官员上禀。”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那些地方小官那里敢冒头。”

    越岂看完密信后,当即安抚的摸了摸韩芷的脑袋:“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入宫见皇上,请他调动人马出城救人。”

    薛徽:“我也同你一起去。”

    早时雨大,周崇被大雨吵得睡不着觉,一直等到大雨停歇后,才在玄英殿后榻眯眼睡了起来。

    越岂他们入宫时,正值周崇睡得正熟,这个时候,刘全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入殿面圣。

    “大公子,不是奴才不进殿禀告皇上,实在是皇上被雨声吵了一夜,现在好不容易才睡着会儿,奴才若是这个时候进去吵醒他,岂非要惹得皇上动怒。”

    薛徽一张脸沉肃至极。

    “如今城外那么多百姓还被埋在破庙底下,事态紧急容不得再等皇上睡醒了。”

    刘全:“依着大公子的意思,今日是非得把皇上从梦中吵醒不可了?”

    薛徽有心思跟刘全废话,越岂可没有。

    眼见刘全根本没打算要进殿禀奏周崇,他当即将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奴才往两侧一推,自己就大步往内殿走了去。

    刘全没想到他竟敢私闯玄英殿,吓得抱着拂尘就从后面追了上前。

    “顺成侯,你可知私闯玄英殿,那是要抄家杀头的死罪。”

    越岂目光凌厉的瞪了他一眼:“若是因为官府久不作为,致使城外灾民发生暴动,刘公公可担待得起?”

    刘全闻言,不以为然的道:“不过是些灾民罢了,难道还能闹翻天?顺成侯为了一些灾民公然私闯玄英殿,难道就不怕皇上动怒。”

    越岂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就朝睡着周崇的后榻走去。

    刘全见此,连忙先他一步跪到了榻前:“皇上,奴才无能,未能拦住顺成侯,还望皇上恕罪。”

    周崇正是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见耳边有人吵闹,当即不悦的掀开龙帐怒道:

    “朕好不容易歇会儿,你们就在这里吵吵闹闹,是想盼着朕早死吗?”

    刘全赶忙将头磕到地上。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周崇目光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尚未来得及继续说话,边上越岂就满脸凝重开口道:

    “皇上,城外灾民躲避暴雨藏于破庙,破庙被暴雨冲倒后,致使许多灾民被困压在其下,臣恳请皇上下令,调动京中人马出城救灾。”

    “城外灾民?城外何时来了灾民?”

    越岂:“早前各地暴雨,致使许多灾民从四洲逃入京,如今已经聚集了数千人在城外。”

    周崇闻言,脸色变了几瞬:“朕都不知道的消息,顺成侯是从何得知的。”

    本来守在外殿的薛徽闻言,连忙也大步从外殿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此事不止顺成侯知道,微臣也知道。”

    周崇坐在龙榻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既然知道,早些时日为何没上奏?”

    薛徽:“回禀皇上,臣等早前没上奏,是因为灾民数量不多,且有各地的地方官同富商在开仓赈灾,灾祸尚未闹大……”

    薛徽话还没说完,周崇就扯过一旁的软枕朝他砸了去。

    “灾祸未闹大,你们就不上奏?那你们是想等到什么时候才上奏,是想等灾民发生暴动,一举攻入京将朕这个皇上拖下龙椅去,还是想等天下百姓都开始骂朕是个昏君的时候,你们才上奏。”

    跪在一旁的刘全闻言,忍不住有些恍惚。

    他怎么记得数日前,绝狱得了消息之后,他就告诉过周崇各地灾民入京一事。怎么如今瞧着周崇的样子,倒像是早前并不知情一样。

    若说他现在这个样子是装的,那也装得太好了。

    薛徽被周崇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跪直着身子:“臣同顺成侯恳求皇上下令,调动京中人马出城救灾。”

    周崇发过火之后,心情也稍稍平息了些。

    “那些灾民要救,但不能调动京中人马。”

    薛徽:“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

    薛徽被他狠厉的眼神吓得一震,赶忙扣低脑袋:“臣知罪。”

    周崇彻夜未睡,发过火后便觉头脑昏沉难挡,未防止在外臣面前露出异样,他赶忙便道:“刘全,你即刻调动绝狱的人马,随顺成侯他们出城救灾。”

    刘全:“嗻。”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要歇会儿。”

    薛徽本来还想说绝狱那点人马不够,见越岂给他递眼色,便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收了回去。

    这边,等到刘全等人走出殿,龙榻上的周崇便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低咳了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喜祥见状,连忙上前给他拍背缓气,谁知他这边刚碰上周崇的后背,周崇就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还溅了些许到他脸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喜祥尚且不知该如何反应之时,周崇就死攥住他的手腕气若悬丝的道:

    “去凤乘宫叫皇后过来见朕。”

    喜祥愣愣的点头应下,也顾不上擦拭脸上的鲜血,就着急忙慌的朝殿外跑了去。

    另一边,薛徽随着越岂出了宫门,便忍不住问道:

    “单是绝狱那点人马根本不够,你方才为何不准我向皇上说明。”

    “如今北境婚使尚且在京,你便是同皇上说明了,他也不会加派人马。”

    薛徽只觉一股气堵在心头,好半天都舒展不开。

    “现在人马不够,那城外的灾民怎么办。”

    越岂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城郊不是还有那么多兵马,反正救灾一事已经过了明面,我就调他们一用,也不妨事。”

    薛徽:“不可!”

    “为何不可。”

    “那些都是上阵杀敌的士兵,且调动兵马尚且需要兵马符,一动兵马符就会引来朝中众臣的猜忌,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越岂扯了扯马绳,不甚在意的道:“那又如何,我夫人为了城外灾民一事,整日吃不好也睡不好,我这个做夫君的明明有能力让她宽心却不做,那我还是人吗?”

    薛徽张了张口,还想劝他两句,越岂却先他一瞬甩动马鞭往顺成侯府行去。

    “夫人还在府中等我回去用午饭,我就先走了。”

    望着他驾马离开的背影,薛徽无奈的摇了下头。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早前他还以为依着越岂那冷冰冰的性子,能逃过这个定律,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顺成侯府内,韩芷换上衣裳正要出府,就见越岂打马从右侧行来。

    越岂将她身上的穿着看在眼中,马还未挺稳就从马背上跳下,快步走到她跟前:“夫人穿成这样准备去那儿?”

    韩芷也不瞒他,直接就道:“我准备出城一趟。”

    上一世灾民的惨状一直映在她心头久久未散去,这一世她际遇不同,定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才行。

    越岂替她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灾后时疫横行,你就这样出城不安全。”

    一听时疫二字,韩芷只觉脑海里零散混乱的记忆又冒了出来,一时间头痛欲裂几近站立不住。

    越岂被她这副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的手:“怎么了?可是有那里不舒服。”

    韩芷痛苦的捂住脑袋,无数惨状的景象在脑海中跑过,最后一幕画面闪过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安珩。

    “去叫安珩,让他随我一同出城,他兴许能治时疫。”

    越岂正有此意,闻言忙点了头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叫安珩。

    “你别太担心,我已经将灾民上奏了周崇,一会儿我就调动京郊就近人马,随绝狱的人一同去救灾。”

    韩芷皱眉:“绝狱?皇上就安排了绝狱的人去救灾?”

    越岂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这个狗皇帝一心只想保他的皇位,会这么做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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