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将过,晨光爬过云层照在芙蓉殿前的台阶上,洒落一地金辉。

    系着红色绸带的宫人安静退避两侧,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无一人面存喜色。

    “娘娘。”

    沉水望着从宫殿里出来的苏烟,低身快步走上前:“方才刘公公带了人来,说是送亲的人已经备好,皇上命他们早些带公主过去。”

    苏烟握住沉水的手借了几分力撑住身子:“岁欢可是皇上的女儿,大梁的晨曦公主,皇上竟要让她服着软骨散出嫁吗?”

    “皇上也是恐公主性子烈,闹出麻烦来。”

    苏烟苦笑了一声:“他自是怕闹出麻烦来。”

    沉水扶着她小心走下台阶:“事已至此,娘娘就是心中再不舍,一会儿到了皇上跟前,也万不能表现出来。”

    “本宫乏了,回宫吧。”

    “娘娘……”

    苏烟抬头望着这四方的天,冷声:“怎么,如今本宫想回宫歇会儿也不成吗?”

    沉水赶忙低身跪到她跟前:“奴婢不敢。只是方才凤乘宫派了人去禀皇上,说是皇后娘娘病重,只怕今日是不能出席了。”

    “她能不能出席同本宫有什么干系,难不成她病了,皇上就能让我这个妃子去送公主出嫁吗?既然没这个命,我也就不奢求这些东西。”

    沉水:“皇上往昔最疼爱晨曦公主,娘娘又是晨曦公主的生母,如今公主远嫁北境,娘娘若是去玄英殿向皇上求求情,说不定皇上真的会应允娘娘送公主一程。”

    沉水说完这话,见苏烟面色没什么动静,便连忙又补了一句:“就算不能送出宫,能看着公主走出宫门也是好的。”

    苏烟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宫殿。

    “岁欢在宫中自在惯了,此去北境本宫如何能放得下心。”

    沉水扣低脑袋:“娘娘不必伤心,咱们来日方长,还会有再与公主见面的那一天。”

    “走吧,去玄英殿。”

    公主出嫁,红妆十里。

    长安城靠近主道的街巷,一早便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了水泄不通。

    韩芷靠在金玉楼二楼雅间的窗户边,望着楼下街道两侧挂满的红绸,有些感慨。

    “如今正值时疫横行,各地灾民暴动,百姓苦不堪言之际。皇上能为了公主远嫁铺十里红妆,却不能多拨一些银子下去救济百姓。”

    云雀将一杯新斟好的清茶递到她手中,顺口应道:

    “晨曦公主自来深得皇上宠爱,如今公主出嫁,皇上铺十里红妆相送也是正常。”

    “宠爱?”

    韩芷浅抿了一口杯中清茶:“若是真心宠爱,又怎会舍得将她远嫁北境,去给一个半只脚埋进土里的男人做伴。”

    “皇上许是念及西北百姓孤苦,不愿再让战火殃及他们。”

    “他怎会念及百姓,不过一心为着坐下那把椅子罢了。”

    初升的阳光明亮柔和,照在人脸上不见半丝灼热,反倒添了几丝暖意。

    韩芷瞧着送周岁欢出嫁的仪仗,还有一会儿才会经过金玉楼,便回身坐入了椅子里。

    “侯爷还没回来吗?”

    候在一旁的虎子闻言,连忙应声:“回小姐的话,侯爷入宫一趟别是被皇上留住了,要不属下去查探一番。”

    “不慌,侯爷早前说过他今日有法子对付皇上的为难,我们再等等。”

    韩芷口上虽然这么说着,可一想到如今皇后太子薛家皆出了事,心中难免有些慌神。

    金玉楼对面,苏子奕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瞧着巴巴立在窗边,一直瞧着对面不肯收眼的顾砚之,忍不住道:

    “你若真想见她,待到一会儿公主出嫁仪仗出城,我便叫人将她从越岂手中替你抢过来如何?”

    顾砚之没回头,只不过嗓音冷了些。

    “上次刺杀越岂留下的伤还没好,如今你倒是又能夸下海口了。”

    苏子奕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跟相不相信没有关系,只是你现在根本就不是越岂的对手。”

    苏子奕看了眼坐到自己对面,面色明显冷了一圈的顾砚之,有些纳闷。

    “我瞧着那韩芷长得也就一般,怎么就将你迷得此生非她不可了。”

    “那是我的事。”

    苏子奕哼笑了一声,将手中茶盏搁回桌子上:“为情所困者,终成不了大事。越岂是一个,你也是一个。”

    他这话刚说完,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便从宫门的方向传了过来。

    “来了。”

    苏子奕甩开手中折扇,半掩面容走到窗边,只一眼就看到了走到仪仗前端,骑着黑马的北境煦朶王。

    “你说若煦朶王知道害死他哥哥的,正是这些日子私下与他交好的南平侯,他该会是什么表情?”

    顾砚之顺着他目光看了眼公主的出嫁仪仗:“胡王的儿子那么多,若不死上几个,他又怎能出头。兄弟情深这种话,从来就不会出现在王室之中。”

    “你倒看得清楚。”

    顾砚之:“殿下身为王室之人,不该比我看得更清楚。”

    苏子奕掩在折扇下面的嘴角微勾,目光懒懒的瞧着周岁欢所乘的那辆马车:

    “说起来,这位晨曦公主还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呢,如今妹妹出嫁,我这个做哥哥也该表示表示才对。”

    顾砚之眉头微皱,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总归你那心尖上的人,我答应了你不会碰,至于其他人怎么安排处置,那便是我自己的事。”

    顾砚之嘴角微沉,半是警告半是提醒的道:“晨曦公主远嫁北境,乃关乎两国战事平定的大事,你若动了她,只会给我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西北是狗皇帝的门户,西北不乱,我们又怎能借势而起。”

    顾砚之被他这话惊了一瞬,突然缓过神。

    “侯爷的密信一直都是你在打理,所以侯爷同煦朶王联系一事,其实是你一直在中间牵线。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子奕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我想干什么,那晚我不是都告诉你了。”

    顾砚之气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要夺权我可以帮你,可你若敢跟外贼勾结,残害西北那些无辜百姓,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子奕看了眼他攥着自己,那因为生气而隐隐有些泛白的手掌,突然笑了一声。

    “你能怎样对我不客气,杀了我?”

    顾砚之眼中戾气骤起:“杀了你,也未尝不可。”

    “你若杀了我,谁来替你们顾家平冤,谁来替你夺回你那心尖上的爱人。顾砚之,你太清高了,这乱世如此污浊,太清高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砚之冷着脸甩开他的手,苏子奕手中折扇一时没拿住,被他甩手的力道带着掉到了地上。

    金玉楼里,韩芷原是在看街上的盛景,不想一阵风吹过来,她侧脸躲避之际目光却与站在对面楼里的苏子奕撞了上。

    苏子奕见她瞧见自己,也不闪躲,反而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韩芷同苏子奕打的照面不多,可每一次这男人都会给她一种后背泛寒,就像被毒蛇盯上的恐惧感。

    后方,回来的越岂取下身上披风丢进一旁椅子里,见韩芷呆呆站在窗前,都没注意到他,顿时不满的从后面搂上她的腰: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韩芷握住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南平侯藏在府中的,另一位幕僚。”

    “你说苏子奕。”

    韩芷眉心微皱:“侯爷知道他?”

    越岂歪头亲了她一口:“上次他将你绑去花满楼,我就派人细细查过了他的底细。”

    “他当真只是南平侯手下的一位幕僚这么简单吗?”

    “为什么这么问?”

    韩芷:“我也说不清,只是他每次给我的感觉都不太好。”

    越岂将目光投到渐渐行远的送嫁仪仗上,轻声:“夫人若不喜欢他,我今夜就让人去要了他的性命。”

    “别。他是南平侯府上的人,如今五皇子风头正盛,侯爷没必要为了我一句没根据的话,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越岂:“怎么会没必要。他之前绑过你,而且如今还让你心里不舒服了,那他就该死。”

    越岂这话说得顺口,却叫韩芷听得心头一跳。

    上一世也是因为她,越岂最后性情大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侯爷。”

    “嗯?怎么了。”

    韩芷牵住越岂的手,将他带着坐到一旁的椅子里:“我有些话要对侯爷说。”

    越岂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想说什么就说,你跟我不用藏着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问侯爷,如今除了我同当年燕王府满门被灭的真相,还有什么别的事对你很重要吗?”

    越岂皱眉想了一会儿:“没有。”

    韩芷话语微噎。

    “侯爷在西北征战多年,收复失地让西北百姓得以安定,难道这些对你也不重要。”

    越岂将她揽来坐到自己腿上。

    “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

    韩芷认真的望着他:“我就是觉得侯爷本该是一位心怀天下的明君,不应该为了同我的儿女私情,丢弃掉本该最重要的事。”

    “明君?”

    越岂凑近她,极其不正经的咬了下她的耳朵,哑声道:“原来夫人是想当皇后啊,夫人直说便是,只要夫人想要的,为夫都给你。”

    明明是很正经的谈话,被他这么一打岔,突然变得不正经了起来。

    韩芷被他气得俏脸微红,又顾及着屋内还有下人在场,硬是压低了声音骂道: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乱扯些什么?”

    越岂一脸无辜:“我说的也是正经事。”

    说完,他还一脸坦然的抬起头冲秋儿等人道:“本侯同夫人有些私密话要说,你们都到房门外去候着。”

    “这大白天的,你让她们去外面等,被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

    越岂不管不顾的搂住韩芷不放:“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左右我是跟自己夫人待在一块,又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韩芷无奈的谈了一口气。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侯爷怎么粘人。”

    “夫人嫌我粘人了?也是,顾砚之就不粘人,夫人找他去吧。”

    说着,越岂就一脸不高兴的松开了搂住韩芷的双手。

    韩芷没想到他闹起脾气,也这么不讲理:“我什么时候嫌弃侯爷粘人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嫌弃的意思。”

    越岂板着俊脸,冷哼一声:“若不是嫌弃,夫人又怎么用粘人这个词。”

    “粘人这词也并非全是不好的意思,就比如我,我就喜欢侯爷粘着我。”

    越岂:“我可一点都没瞧出来夫人喜欢我粘着你,每次不过都是我脸皮厚,死赖着不放罢了。”

    韩芷低叹一口气,走上去捧住他的脸,逼他与自己对视上。

    “我从来没觉得侯爷死皮赖脸过,侯爷也别这样想自己。”

    越岂小小声:“真的吗?”

    韩芷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真的。”

    越岂沉黑的眸子动了一瞬,韩芷尚未来得及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就被他揽住腰肢扣进怀里,死死吻住了嘴唇。

    呼吸被夺,韩芷琥珀色的圆眼睛微微瞪大,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挣扎,却被越岂接下来的动作,给吓得呆在了原地。

    就这样持续了一刻钟,越岂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嘴唇,歪头咬了下她通红的耳朵。

    “夫人怎么不说话了?”

    韩芷小口喘着气,闻声怒瞪他一眼:“你……”

    越岂唇角微勾,眼中是溺死人的柔情蜜意,还夹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欲念。

    “我怎么了?”

    韩芷两只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此时对上他那风流多情的眉眼,更是羞得连话也说不太出。

    “这是在府外,侯爷就不能收敛些……”

    越岂握住她的手,将她抱来坐到自己腿上,嗓音慵懒又性感。

    “我已经够收敛了。夫人只要见过我不收敛的样子,就会知道我这话半点也没作假。”

    韩芷有些羞怯的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惊慌失措的移开了视线。

    越岂被她这副举动逗笑,故意摸着她的耳朵,问道:

    “夫人想什么呢,耳朵这么红,别是想了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韩芷气得锤了他几拳:“我什么都没想,你别乱说。”

    “是吗?什么都没想的话,那耳朵为什么会这么红。”

    韩芷听他这么问,才抬眸瞧了眼他的耳朵,发现眼前这人干完一些坏事,竟也这样脸不红心不跳的,不免叹道:

    “侯爷脸皮可真厚。”

    越岂气得凑上前咬了下她的耳朵:“骂谁呢?”

    “我没骂你,我只是就事论事。侯爷干了坏事,脸都不红一下,可不是脸皮太厚的缘故。”

    越岂低笑一声,挑眉望着她:“你想看我脸红?”

    “想。”

    越岂大手搁着衣料在她腰上摩擦了一下,眸光含情:“夫人若想看我脸红,还得夜里去。”

    “夜里?”

    越岂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韩芷瞬间羞得一把捂住他的嘴。

    “越岂!你到底知不知羞!”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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