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完两个孙子,谢平又看向这个侄孙,想起他刚才问的话,郑重答道:“虽然本朝对商人不再像以前那样轻贱,不过要论出身,仍是读书人更受重视,而且不管你想有什么作为,都不能不识字。”

    识字,谢良臣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文盲。

    可是现在看来,古人的繁体字和官方文言文的表达方式,差不多把他变成了半文盲,而且他还暂时不能将他能认另一半字的事情表露出来。

    “那伯祖父,我可你跟着你学认字吗?”只短暂考虑了几秒,谢良臣便毫不犹豫的开口了。

    这次谢平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捋了捋胡子,笑道:“读书可不容易,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家吧,省得你爹娘担心。”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一是不便插手别家孩子的前程发展,二是也想磨一磨对方的性子。

    所谓欲扬先抑,很多人做事仅凭一时冲动,可之后却后劲不足,常常半途而废。

    这其中除了有自身性格的缺陷之外,再就是热情逐渐消退,支撑其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开始变得没那么明确了。

    谢良臣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谢石头也下地回来了。

    下午谢正来说自家儿子跑到谢家大房还跟谢平相处甚欢的时候,两口都十分的诧异,因为这二儿子以前可是很怕他这个伯祖父的。

    不过谢平是读书人,他们放心,于是也没去叫他回来,只是为了照顾女儿,赵荷花便没有下地干活。

    此时见他脸上神色凝重,两口子还以为他闯祸了,连忙问道:“狗剩,今天你去你伯祖父家没有惹你伯祖父生气吧?”

    谢良臣回神,摇了摇头,“没有,伯祖父对我挺好的。”

    谢狗蛋下午也想出去玩,可是他大哥背着竹娄出门捡柴去了,娘要在家照顾妹妹不许他一个人乱走,只有脑袋受伤的二哥能带着他玩,可偏偏他又去了大伯父家,他一个人可是无聊。

    此时见谢良臣回来,他嘴嘟得高高的,拉着对方的袖子控诉:“二哥你为什么出去玩不带我?”

    怎么带?那时他不正睡午觉吗,而且还是秒睡。

    不过他也没解释,而是从怀里掏出被纸包着的两块粗糖,递了一块给他,“这是伯祖父给的,快吃吧。”说着他又把另一块递给了谢栓子。

    谢狗蛋瞬间就被哄好了,拿着糖块吃得开心,谢栓子见二弟没有,正准备往回推,谢良臣却先开口道:“我的那块已经吃了,大哥不必管我。”

    别家孩子为了一点零嘴大多争抢吵闹,自家孩子却个个懂事,还知道礼让,赵荷花在一旁看得欣慰,也不由得脸上带了笑。

    只不过这糖块虽是粗糖,可一般人家非年非节也吃不到,两口子都不是贪便宜的厚脸之人,便嘱咐儿子道:“以后伯祖父要是再给你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能像今天一样直接收下,咱家没有好东西给别人,凡事讲究个有来有回,这种只受不给的事咱可不能干。”

    谢良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今天要不是为着打听消息,想在谢家大房多留段时间,他也不会这样。

    “我知道了。”谢良臣点头应下。

    转头想到得尽快将自己识字的事做实,他又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道:“娘,原来伯祖父也很有学问呢,今天下午还给我讲《三字经》来着。”

    赵荷花对这些经啊书啊的不感兴趣,从小在家父母只教她如何管家从没提过其他,因此闻言也只以为儿子这是去听了场故事,笑道:“哦,那书中都讲了些什么事?有意思吗?”

    她不懂,谢石头却有点察觉儿子的想法,毕竟小时候他看到自家堂哥读书,心底也曾羡慕过的。

    只是因为家中没钱,别说读书考功名了,就是连写字的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因此他看了儿子一眼后,直接就问道:“狗剩可是也想读书?”

    谢良臣见心思被点破,沉默片刻,终是点头道:“嗯。”

    刚刚谢石头说到读书,拿着糖块吃得开心的谢栓子和谢狗蛋也都看了过来,只不过前者是满眼期待,后者还不明所以,脸上只带着对未知事物的困惑和懵懂。

    见儿子双眼明亮,眼神里带着期盼,谢石头不由得想到了童年时的自己。

    家中虽有几亩良田,可也就能勉强吃饱而已,每年靠着他爹编些簸箩之类的竹器拿到街上卖,虽是能得些铜钱,却是为两个儿子攒的老婆本。

    再说庄户人家,种地才是正道,就算学了几个字,又不能去考状元,不过也是白白浪费钱而已,所以还不如不学。

    这个道理他早已明白,此刻也必须要让儿子明白,便道:“读书认字虽是好事,可你知道你大伯考中童生时读了多久的书吗?”

    听话听音,谢良臣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谢石头想说什么,心往下坠了坠,不过还是配合道:“不知道。”

    见儿子听得认真,谢石头便给他讲起了谢家大房从谢平开始的读书之路。

    谢家那位做过货郎的先祖其实当年挣下的钱不少,虽看着不起眼,其实却比好些镇上的人家还强些,要是全用来买地,谢家少不得土地还得翻上几番。

    可是谢家先祖不甘心子孙后代一辈子在地里刨食,所以下了狠心要供出个官身来。

    只是世事并非全由人力所能定,他大伯父,也就是谢平,从几岁开蒙读书,到后来十几岁开始下场考试,考了近十年都没考出个结果,后来好容易过了县试,府试却怎么也过不了,所以连童生都不是。

    谢家先祖气儿子不争气,怄得生病卧床,谢平原本就觉得亏欠,父亲一病压力更是大得几乎把人压垮,父子俩一块病了。

    好在还有二儿子谢安撑着,且谢家先祖见大儿子也病了,想到他平日里确实也算刻苦,叹口气,终究是同意了他回乡种田。

    只是没了希望之后谢家先祖也没了生机,再加上家中银钱为了大儿子读书和给两人看病,早已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没过多久谢家先祖就含恨去世。

    谢平为此愧疚不已,又兼要养家糊口,所以他干脆直接放弃了考功名,一边回乡种田,一边在镇上支了摊子给人代写书信,有时甚至还会做一些其他读书人不屑于做的事,比如去给人做账房伙计,甚至他还给一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做过陪读。

    总之,就是凡是挣钱的事他都干。

    好容易又攒了些家底,本以为他会安分下来,哪知他却又继续让儿子、孙子读书。

    为此,谢石头的爹谢安没少在家里说他这个哥哥妄想。

    再加上虽然谢正虽二十几岁考中了童生,可直到现在也考不中秀才,这就更让他对让自家孩子去读书有着天然的抵触,认为这纯粹就是在浪费银钱。

    谢石头虽然有些羡慕堂哥,可是他也明白他们这种人家赌不起的。

    听他絮絮说完,谢良臣已然明白在古代考科举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更明白谢石头这是在打击他,让他学会安分守己,不要做任何的冒险且不符合身份的事。

    可惜谢良臣本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要他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他觉得早晚得憋死。

    所以,他越是打击他,他越是想要突破这个所谓的阶/级界限。

    “我明白了爹。”谢良臣笑眯眯的应下,脸上没有一点失落。

    倒是一边的谢栓子眼神黯淡,连手中的糖块都忘了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见儿子放下了心中妄想,谢石头也安心了些,一家人如往常一样吃饭休息,一切看似再平静不过。

    第二天一早,赵荷花将小女儿兜在了二儿子怀里,嘱咐他要是小花饿了就先喂点米汤,等到了时间她自会回来给女儿喂奶。

    谢良臣乖巧应是,而且也如常照办了,只是照办之余,他开始留心起赵荷花每次归家的时辰来。

    一般来说,早上出去后赵荷花会在与丈夫一起归家前再回来一次,时间间隔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而下午则会回来两次,每次呆的时间大概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

    谢家大房这边。

    自从那日谢良臣问了谢平他能不能跟自己学认字后,谢平其实就一直在等他。

    哪知好几天过去了,这个小侄孙却再也没了踪影,就像是当初不过随口一问一般。

    那天他看谢良臣的眼神,就知这个小侄孙人机灵得很,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欢喜,直接给了他三块糖,可是如今看来他虽机灵,做事却仍没有长性。

    有点可惜之余谢平也无奈叹气,难不成他谢家真是连出个稍微争气些的读书人都不成了?

    要真是这样,百年之后,他拿什么去见自己的老父

    目光扫过桌上的那几本书,谢平又看了眼窗外,正打算起身将其收入箱子里,哪知窗边却突然冒出一颗绑着纱布的圆溜溜的黑脑袋。

    谢良臣眼睛亮亮的,咧嘴露出八颗牙,对谢平笑道:“伯祖父,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谢平放书的手顿住,对谢良臣的真实意图心照不宣,人也重新坐回椅子上,回道:“可以,我每天这个时候都有空,只是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过后便要做其他的事了。”

    半个时辰也够了,反正他也得在他娘回来前赶回去。

    窗边的小脑袋消失,谢平正欣慰于小侄子的求学之心,哪知才刚翻开《三字经》,抬头却见谢良臣怀里抱着个襁褓进来了。

    两只手臂艰难的托着怀里的人,背上还背着个他自己做的竹筒,谢良臣哼哧哼哧的迈过门槛,一脸兴奋的朝谢平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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