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栓子正跟三弟玩,见二弟回来,还道他为什么去茅房花了这么长时间,却见对方极认真的看着他,道:“大哥,你想不想认字?”

    认字?谢栓子惊讶的看着弟弟,不解道:“爹不是说咱们原本就是种地的,就算读书了也没用吗?”

    谢良臣没说其他,只盯着他的眼睛,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大哥只说想不想认字?”

    见二弟神情认真,谢栓子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快速跳动了起来,沉默片刻后,他终于点了点头,道:“我想。”

    谢良臣展颜一笑,“那我教你好不好?”

    平顶村,谢家大房。

    谢明文和谢明章两个依旧在屋里读书,谢正给儿子们布置完功课,转身往谢平的屋里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他爹哈哈大笑的声音,不用说也知道,他那小侄子定是又让他爹满意至极。

    谢平在教谢良臣识字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而且并不反对,毕竟两家是近亲,且他爹有心结,有个地方发泄一下精力也是好的。

    可是本以为只是他爹闲来打发时间,且这小侄子肯定也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知他却每日都按时来,而且从不会耐不住性子提前离开。

    对他这小侄子有些刮目相看的同时,他爹也开始时常在他耳边念叨,无非是说这侄孙天资难得,是个极好的苗子,他得想法子说服谢石头,让他同意让儿子进学读书。

    对于他爹的热情,谢正则是赶忙制止。

    倒不是他不想侄子有出息,而是读书所要耗费的银钱可不少,他二堂弟人虽老实肯干,但家底的确是单薄了些。

    想要从现在开始让儿子专心走读书的路子,恐怕对方的实力还不够。

    哪知谢平却说实在不行他可以出资给这个侄孙买笔墨纸砚,等对方大些,到时再寻些读书人能干的活计挣钱,这样也算是没有耽误对方。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谢平觉得谢良臣资质好,所以才会这样不管不顾。

    谢正劝不住老父,同时也好奇这小侄子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爹看入了眼,若对方真是考科举的好苗子,他倒也不是不能支持父亲的决定。

    站在门外听了一会,里头他爹已经将《三字经》讲授完毕,他先是让对方背诵了一遍,随后又让狗剩默写下来。

    《三字经》全文一共1145字,要默写完所费时间并不短,可谢正才在门外站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头就传来他爹连连的叫好之声。

    随后,他爹又抽了其中的几个典故让他这小侄子回答,对方不仅能立刻说出,而且对于典故的理解和其所要传达出的意思把握极其精准,没有一点迟滞艰难之意。

    科举从县试到府试,甚至是院试,几乎都是在考基本功,即对经义的准备把握和熟悉程度,再才是引申出来的士子个人对经义的理解与运用。

    至于后来的乡试和会试,谢正目前还没参与过,没有经验,理解不深。

    不过凭这个小侄子才学了不到半月时间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倒也能看出他确实是个好苗子,谢正在心里点点头。

    刚想到这里,里头却又传来他爹不满的声音,“狗剩,这字如其人,你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这字实在是丑了些,不仅没有风骨,就连形也没有。”

    可不就形也没有?谢良臣看着地上的字,有点尴尬。

    他前世虽在小时候也学写过毛笔字,不过那都是课外兴趣小组而已,基本上也就学个会握笔罢了,至于如何下笔,如何走势,他是一点也没学会。

    再加上后来大家都用钢笔或者签字笔写,毛笔的书写方法就更是被丢到爪哇国去了。

    “我看还是你这炭笔的问题,你也别推辞了,写字是门硬功夫,你拿我这笔回去多练练,省得以后在这上头吃亏。”说着,谢平就又准备把之前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递给谢良臣。

    见他旧事重提,谢良臣赶紧背着手往后退,道:“伯祖父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就如我之前所说一样,这事只能靠我自己,就像孙康买不起灯油来看书,在雪地里借着反照的微光读书,许多事情总要自己经历了才会有刻骨的印象,才能持之以恒。”

    就像他现在深刻的体会到了作为底层人民,若是没有区别于他人的技能,那么就会过得无比艰难,这也是每天催动他来谢家大房的最大动力。

    才刚学完《三字经》,对方就能在说服他时旁征博引了,谢平很欣慰,于是也只好作罢。

    “那好吧,你既然坚持,伯祖父也不好强逼了。”

    只不过他看着地上些不成形的字,仍旧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谢良臣收起炭笔,看了看谢平桌上的毛笔,问道:“这笔的毛是用什么做的,要是自己做的话难吗?”

    制作毛笔用的毛有好几种,最开始是兔毛,后来也有用羊、狼、鸡甚至老鼠的毛来做的。

    其中鸡毛做的毛笔最少,因为要先去除中间那根硬管子,而且鸡毛太软,做出来的毛笔写字多偏圆润,若是作画还好,要是书法就有局限性了。

    谢平没有做过毛笔,不过他却记得自己曾在一本书里看过,于是道:“我曾在书店偶然看过一本书,名叫《天工开物》,里面记载了好些东西的制作方法,或许会有怎么做毛笔的记载,等我到时候去翻翻看。”

    谢良臣闻言无限惊喜,他没想到古代人竟还有这种工具制作手册,连忙问道:“那要买这本书得花多少钱?”

    这本书出自明朝一个名叫宋应星的人之手,可这里的明朝与谢良臣认知里的又不一样,因为皇帝不姓朱。

    事实上他自从上次谢平给他讲解了这个世界的朝代更替之后,他就怀疑自己可能来到了一个平行的时空,而历史的发展也在不断的波动,有的地方与前世他所知的有相似之处,有的地方又没有。

    比如,这个世界最开始也是由夏商周而起,可是秦朝却不止存了两世,因为秦始皇死后上台的不是胡亥而是扶苏。

    再到后来,秦朝传了近十代君主灭亡之后,虽也是刘姓人夺了皇位,可却又没了东、西两汉,也没有晋朝、南北朝。

    等后来宋朝被灭,可接替的朝代却不是元,而是一个名叫“华”的国家,等华朝灭了,明朝建立,皇帝却不姓朱。

    谢平早年读书因着父亲的期许,几乎只看与科举有关的书籍,其他杂书看得很少更不会浪费银钱去买。

    更何况这书一共有三卷十八篇,里头不仅有文字描述,还有各种插图绘画,所需银子绝少不了。

    “我虽不知它到底需多少钱,总也不会少于五两,买它回来并没有什么用,等我空了去镇上书店看看,找到如何制笔的办法也就是了。”谢平道。

    相比谢良臣对此书的惊喜,谢平则十分无感,实际上不止他无感,历代以来,大家对这些手工以及从事相关行业的人都不怎么看得起。

    以前洛河镇上那个酸秀才虽然十分的惹人讨厌,但他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那就是世人对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认知高度一致。

    士农工商的阶级等级一直是固定的,儒家倡导的是重义轻利,所以以“利”为先的商人自然沦为最下等。

    而其次则是各种手工艺人,因为他们生活的主要目标也是做东西出来卖,只不过他们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东西出来,而非像绝大多数商人一样做着倒卖赚差价的事情,所以排在了倒数第二。

    听说至少也得五两银子起,谢良臣感叹古代的书实在是太贵了些,只好暂时打消买书的念头。

    也是他想多了,他现在连支毛笔也买不起,还想什么买书呢?

    “那就劳烦伯祖父了,我这几天先回去准备材料,要是找到制作办法了,到时我再自己试着做一支出来。”

    虽是这么说,可即便是一支毛笔也不见得就能这么容易能做地出来,于是谢平提醒道:“就算你知道怎么做了,或许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好用,你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谢良臣当然想过,不过凡事没有做过就先放弃,还真不是他的性格,于是闻言笑道:“伯祖父放心吧,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再厚着面皮来找您,绝不逞强。”

    这话一出,谢平就哈哈大笑开了,门外的谢正没见到侄子脸上的神情,便是听话音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我调侃。

    才五岁的孩子遇事就知先由自己寻找解决办法,这份心性比天资还要难得,毕竟人是有惰性的,凡是能省力的地方,一般都会选择走捷径很少会绕弯路自己找办法。

    从谢家大房离开,谢良臣紧赶慢赶的回了家,接替了谢栓子看家的任务。

    谢栓子冲二弟点点头背上背篓出门捡柴,谢良臣见妹妹还在睡,就拿着柴刀到院子里剁菜叶。

    几只芦花鸡听见声音又“咕咕咕”的跑了过来,他眼疾手快捉住一只,逮着它身上毛厚的地方就薅了几片鸡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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