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巳时。
距润玉和晴方从曙色馆洗漱完毕,用过早膳来到金翼宫,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登位大典是在巳时,按理说在半个时辰前就应各就各位、准备开始。可到现在,怡幽殿的人还在进进出出,看样子一时半刻还不会开始。
晴方推推身边的润玉,问他有什么看法。
润玉扫视四周,发现不止他们二人觉得奇怪,前面那些长老们也在窃窃私语,估计也在议论时辰到了、仪式怎么还不开始之类的?
“我想,最不愿见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无从打探消息,只能从最坏的后果反推现状。
“一万六千年来,这个妖界都是妖后在独揽大权。大伯虽是妖后旧主,但他方才返回妖界,在这里几乎毫无根基,只有这些人曾经的忠心。若他和妖后翻了脸,真不一定讨到便宜。”
“……所以说他都自身难保了,更别说我们两个。”晴方逐渐呆滞,“真不该来的。这下是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妖界和天界从来势同水火。一旦开战,身处妖界的润玉便首当其冲。为了把戏做足,妖后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至少是皮肉伤害,上不封顶。
——真是她人生中一大败笔!
润玉看出晴方脸色不好,以为她有些害怕,便握上她于膝间交叠的双手。
“别怕。你好歹是花族的人,看在昔日情面上,妖界最多也是软禁你,不会真的伤害你、折磨你。”
“我也许没事,那你呢?”她反问,“天帝之子落在妖界,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润玉叹息,“龙族皮糟肉厚,我……经得住。”
二人相看无语凝噎。
转瞬之间,溪山带着一队妖兵直直冲进怡幽殿,他脸色阴沉,指名道姓要带走润玉和晴方。
二人只能跟他离开,留众人在此交头接耳。
一路行至游云宫,见这里妖侍人人哀戚,晴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便宜大伯都能为了杀己、夺爱、篡位之人,献出自己半条命。那为了天界和妖界两界和平久安,他真的有可能……
晴方的脚步蓦然停住了。多想无益,更别提她已经听到了从兴雾殿里传来的、来自妖后的声声泪泣。
溪山将润玉扣在原地,只让晴方一人进去面见妖后。晴方给了润玉一个坚定眼神,便独自走进兴雾殿。
这里跪了一地妖侍,人人趴伏在地,不敢抬头向上看哪怕一眼。而妖后早已哭倒在床前,泣不成声。
床上躺着一个人,华冠锦服穿戴完好。即使闭着眼,也难掩他威严贵气。他双手交叠于腹间,手里似乎夹着一封信,身边还摆放着那盆佛骨琉璃花。
妖侍提醒晴方来了,妖后勉强擦了一把眼泪,顶着满脸泪痕说道,“今晨妖侍伺候梳洗,见到的却已是这幅模样。”
晴方叹息,“我早该想到,他会走这一步的。”
“你居然……知道?!”妖后跌跌撞撞朝她冲来,死死抓着她的手臂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坐视这一切发生!”
晴方极力否认,“我没有!”
“那你为何说你早该想到?!”
晴方转开头,不愿见这般癫狂的妖后。
“妖后认为,一个能为那样的天帝舍去半条性命的人,会不会为妖界散去剩下这半条命?”
妖后的手慢慢松开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妖界秣马厉兵整整一万六千年,为的就是今日捧他上宝座,大举兴兵反攻天界,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帝位,重拾我们族群的荣耀!可到了这一天,明明胜利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什么他要自绝于此……”
晴方走近了些,拾起廉晁手中夹着这那封信,封页上写着——晴方亲启。她却看也不看,直接递给妖后。
“你看了便会明白。”
“信上施了法,我打不开。”
——就说妖后为什么要她亲自来一趟。
晴方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纸,再次递给妖后。
“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妖后接过,展开一看。
“无非是那日他同我单独在边境说的那些话。”她回忆并总结道,“以他的死劝说妖后,令妖界重归天界。”
妖后手指颤抖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便从她的指间飘落在地。
“为什么?”妖后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说道,“……我妖界兵强马壮,怎么会输给那个该死的天界!还要他牺牲这条命,来保全我们!?”
晴方回道,“因为他是最重情意、最守承诺、最顾他人的‘廉晁’。
“不得不说,他对天帝当真十分了解。他和我说过,如果妖界真的和天界开仗,那输的必然是妖界、伤亡更多的也是妖界。因为天界有战神,天界还有花神。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帝一直没有册封我为花神了。即使我是先花神之女、我已晋升成圣,远远超过册封一个花神所需要的仙阶,对他来说也是不够格的,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而是别人家的女儿。
“他下发的命令,我若不听从,他看在我爹水神和我娘风神的面上,也不得不含笑作罢。如果是他的孩子……你看看火神,他为臣、为子,于公、于私都无法反抗天帝,可别人家的孩子可不会这么听话。为了绕过我控制花族,他封润玉为新任花神。如此一来,天帝便通过润玉,把我和花族牢牢掌握在手中。
“本来天帝就一直忌惮妖界,也有心收复妖界。只是前一次天魔大战中,天界损耗实在太大,花族又忽然叛出,导致天界实力大打折扣,他别无他法被迫休养生息、隐忍不发。
“如今花族归顺,他重新掌握花族,天界粮草充足,同时魔界又内乱不乱、自顾不暇,暂时不需理会。偏偏这个时候,廉晁上神现身了。我相信,只要妖界大举进攻天界,天帝马上就会让润玉不再给妖界释放一棵花草,妖界便再无吃食补充。
“妖界平民、妖侍要吃饭,一天便是不小损耗;前线的妖将、妖兵也要吃饭,甚至吃得更多。你们妖界存了多少粮食,够他们支撑多久?天界光是拖延时间、拉长战线,便能将你们妖界活活拖死、不留一人!
“我们花族虽有心相帮,无奈粮食名目早已呈送天帝,玉兰她们不可能暗地给你们运粮。否则被天帝发现数目不对追查下来,发现竟是我们暗地助力妖界……这个后果,花族承担不起!
“妖后不明白为什么廉晁上神会自绝于此,廉晁上神同样不明白,为何妖后和妖界执意走上绝路!在他看来,这场仗,妖界就是赢面太小、输面太大,弊远大于利,甚至百弊而无一利。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开这场战事?
“他就会想,妖界口口声声说要为他复仇,那如果没有了他,妖界应该不会开战了吧……妖后别以为我信口开河。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妖后是会带着全体妖界子民一同赴死,还是牺牲自己一人来保全妖界子民!?”
妖后双膝一软,歪坐在大红地毯上。
实际上,这个为人所知的妖界并不是妖后所创,而是她的父亲、廉晁的左膀右臂创立的。
当年,她父亲带着所有虫族、走兽来到此处,开疆辟□□谋生计。父亲身死之后,妖界帝位顺理成章落在了她这个独女身上。
长久以来,她一心壮大妖界,披坚执锐、无所不催。随着妖界逐渐闯出了名气,‘妖后’这个名声也越来越大。现在,她不仅是她自己,更代表了她父亲、她的族群,还有整个妖界所有子民。
晴方说的话,她听见了,也听进了。换做是她,她大概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坚定不移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明白了。”
那一瞬间,妖后似乎苍老了好几岁,不再如昨日,甚至从前那般意气风发。
这一刻,晴方也理解了,那日廉晁为什么会说‘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恐怕早在那一刻,他就打算孤身赴死了。
之后,润玉和晴方顺利返回天界。
刚踩在南天门的地上,就见太巳仙人急不可耐的上前询问,“夜神殿下、明真元君,此行可还顺当?”
晴方答,“我们有要事禀告陛下。陛下现在何处?”
“陛下正在九霄云殿,和水神、风神等仙家议政。陛下特意吩咐,若二位返回天界,先去九霄云殿面见陛下。”
润玉点点头,“我们这就去。”
晴方补充道,“劳烦太巳仙人走一遭,召荼姚天妃来一趟九霄云殿,本君有要务需同她商议。”
“诶诶,是……”
说罢,二人飞身赶赴九霄云殿。
润玉问道,“你有何事,竟要她出面?”
“非是我愿,乃受人所托,不得不见。”
——不然她也不想浪费时间。
但是妖后铁了心,要她把这盆佛骨琉璃花带给荼姚。说这是大皇子遗愿,代他送出也算偿还了一场因果。
九霄云殿。
见润玉和晴方安然无恙,洛霖、临秀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天帝说道,“你二人从妖界平安归来,实乃万幸!若你们有任何损伤,便是天界莫大损失。本座御令已下达南天门守卫,今后不管妖界是否再邀约,皆一应拒绝。你们尽可放心、安心。”
润玉拱手回道,“父帝容禀,妖界出大事了。”
“何事?!是否他们即将进犯我天界!”
晴方无声叹息,“非也,而是关于廉晁上神……”
这个空档,荼姚从殿外缓缓走来,然后她就听见晴方在说——
“妖界即将对外宣布廉晁上神死讯,并为之守孝三月。三月过后,妖后将亲自率六大长老来到天界,呈交降书以示归顺。”
整个九霄云殿瞬时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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