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田律师说起“姨奶奶”这三个字之前,在张锦瑟简单的人际关系里,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号亲戚,还能跨国给自己留下什么遗产。
一时之间望向蓝律师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这又是什么新型杀猪盘?”
蓝律师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张锦瑟的言下之意,尴尬地摸了摸额头,从随身带着的双肩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找了找,翻出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放到桌上。
“一开始接到这个案子,别说是你,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我们律所也是在经过慎重调查之后才决定接下这单的。”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案子的酬劳实在丰厚。蓝律师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了后一句。
“你的这位姨奶奶在北国的时候,大家都叫她卓娅夫人。她是去年去世的。去世前,她就已经立下了遗嘱,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与自己血缘最近的女性后代。”
蓝律师顿了顿,显然也觉得这位卓娅夫人的遗嘱立得有些不讲道理,但本着敬业的精神,仍然接着解释道,
“然而她本人在北国既没有婚嫁,也没有生育,所以在寻找她的血缘后代这件事上,我们也费了许多功夫。”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直到这位姨奶奶去世一年之后,才有人找上张锦瑟。
“按照我们调查到的资料,这位卓娅夫人在北国有一定的声望,和当地的几个寡头商人也关系匪浅,所以你大可放心,这绝不是什么骗局。”
“只是这位老太太的遗嘱里也有些古怪的要求,她的遗产中包括了一处湖边的度假小屋,她要求她的继承者每年至少要有3个月的时间,在那间小屋中度过。”
“当然那个地方本来也是当地的度假胜地,风景很是不错,生活也很便利,你把它看成是每年的度假也没有问题。”
“至于这张照片,就是我们找到你的证据之一。”蓝律师将桌上的相片推到了张锦瑟的面前。
“不知道上面的人你是不是觉得眼熟,根据我们调查下来的情况,其中一个是你的外婆,另一个就是那位卓娅夫人了。”
张锦瑟盯着桌上的黑白照片辨认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蓝律师说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可信。
桌上的照片带着浓重的年代感,周围一圈白色的花边都已经微微泛黄。
照片上两个姑娘大概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绑着一样的麻花辫,戴着大大的蝴蝶结,很符合那个年代的审美氛围。
照片的拍摄地点应该是在当时的照相馆里,背景墙上的画面是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的风景画。
张锦瑟也曾见过自家外婆年轻时的照片,虽然比照片上的年纪要略大些,但对从小领着自己长大的亲人,总是分外熟悉的。
左边笑着的这个姑娘,张锦瑟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家外婆年轻时的样子。
至于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单从五官上来看,两人像了足有七八分,可那个姑娘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张锦瑟熟悉的笑意,而是莫名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的眼睛虽然也是望着镜头的方向,但眼神就像是隔了一层云雾,并不锁定在眼前的事物上,茫然不知望向何方。
“你说,这个人就是我的姨奶奶?”张锦瑟侧首看向蓝律师,“光凭一张照片很难说明什么吧,你们律师做事不是一向很严谨的么?”
蓝律师脸上那一对很拉好感的酒窝忽然之间又展现了出来,
“那不是照片比较直观么。我们这里当然还有其他东西,卓娅夫人留下了一本日记,她在里面明确提到了当年来到北国的经历,以及当时被留在国内的同胞妹妹,也就是你的外婆。”
“其实一开始,你的外婆才是最合适的血缘继承人,只可惜两位老人中间失联了这么多年。我们好不容易顺着线索找到她的时候,老人却已经离世了。”
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外婆的消息,张锦瑟微不可查地半眯上了眼睛。
“当然,我也知道我所说的这些听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我刚才提到的那本日记本复印件我也都已经带来了,你可以自己看看。
“你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大可以仔细再考虑一下,或者回去看看你的外婆是不是也留下过什么线索。这份遗嘱除去要求每年必须回到度假小屋这一点可能有些麻烦之外,可以说,其他内容还是相当值得你,好,好,考虑的。”
蓝律师对着张锦瑟眨了眨眼睛,明晃晃地带着某种暗示。
只是张锦瑟心里依然感到不安,天上从来没有白掉的馅饼,更何况这样一个几乎从没有听说过的姨奶奶,就真的是蓝律师说的这样么?
每年在度假小屋住上3个月,换句话说,不就是把她只身一人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关着么?
往坏处想,这和骗人出国,再转手把人卖了的人贩子行为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虽然这个蓝律师能够自由出入他们所在的办公室,并且和经理还一副相熟的样子,但他的律师身份就真的靠谱么?
张锦瑟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因为昨天晚上的偶遇而积累起来的好感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这人真的不是骗子团伙里的一员么?
基于以上,她的回答也并不让蓝律师感到惊讶,
“事情有些太突然了,我可能还需要回去考虑一下。”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其中真正值得她费心思去考量的,并不是卓娅夫人留下的遗产,也不是每年要去度假小屋的那三个月。
而是姨奶奶这个身份本身。
如果她真的是外婆的胞姐,那么无论如何,张锦瑟势必都会跑那么一趟。
因为那个在她的记忆中,从来都是一脸笑意迎人的外婆,在她生命最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从前的家乡,曾经的亲人。
在面对自己的爱人和女儿相继离世之后,将自己这个外孙女带大,就成了小老太太最后的执念。张锦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给了这个小老太太最大程度的关心和照顾。
可在她最后的半年里,小老太太在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之后,就开始模模糊糊絮絮叨叨地不停言语,不时地念叨起她曾经的童年,那些挚爱过却又一个个先她而去的人。
张锦瑟才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小老太太心里,她并不是她的全部,那些过往发生过的事,遇见过的人,也是小老太太心里非常重要的存在。
如果她真的有这样一个姐妹存在,又失去了联系那么多年,那这个在得病后也会窝在被子里哭着喊妈妈的小老太太,心里又该是有多难过啊。
即便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即使这件事背后有那么多看起来不合常理的疑问存在。
但如果这位卓娅夫人真的是小老太太的姐妹,那不论如何,张锦瑟都是要去跑这一趟的。
站在办公室的电梯口送走了蓝律师,张锦瑟在回到自己工位的时候,第一次享受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几乎每一张办公桌的背后,都有那么几双遮遮掩掩却又跃跃欲试地眼神在打量着她。
张锦瑟一路都装作毫不知情,在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的那一刻,终于被她身旁妹子的一句话破了功,
“锦瑟,什么情况啊?听说我们经理在公司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张锦瑟刚喝进嘴里的咖啡险些都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不要乱说!真是离了大谱了!就是普通的公司业务,人家律师来给我普法的!”
对面的妹子虽然满脸写着不信,还是顺着她的话接着问,
“哦哦哦~专门来给你一个人普法呀?”
张锦瑟垂下了脑袋,再抬起来的时候,一脸的无奈,“我就是个小小的助理,经理让我去接待一下,我还能怎么办?”
“倒是你们,在公司群里聊些什么呢?好家伙,我刚才一看手机群,50多条未读消息?”
说到这个,妹子一下就来了精神,
“你还不知道啊?我们公司要在北国设立分部了你知道么?据说第一批外派人员就从我们这里调过去,人事接到消息都已经开始在拟名单了你知道么?”
张锦瑟吃了一惊,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旅行也只到过邻省的乖乖女。之前是为了能有多点时间陪伴自己的外婆不愿意远行,而在外婆去世之后,则是完全没有了旅行的心情。
现在一天之中几次听到北国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一种说法,叫做命中注定。
张锦瑟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自己的左手手腕处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酸痛,就像是一块许久不用的肌肉,忽然之间经历了剧烈的拉扯。
妹子看着张锦瑟忽然一下变白的脸色,以及她捂着自己手腕的动作,忍不住关心,
“你的手腕还没有好啊?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办公室好像挺多人都有腱鞘炎的,最严重的一个前段时间都去医院做手术了。你要是疼得厉害的话,还是早点去医院看一下吧。”
张锦瑟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妹子善意的劝告。
然后鬼使神差地,向自己的上司请了一个为期半天的病假。
临走前,上司在关切地问了她几句手上的伤痛之后,毫无预兆地突然问了她一句,
“锦瑟,我记得你在入职登记表上填的时候,是说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人了,是吧?”
张锦瑟皱起了眉头,还是对着这个一向公私分明的女上司点了点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