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蓝田的职业,还是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言谈举止,都能看出他不是一个随意开口求人的人,可他那天在凌晨拨通张锦瑟的电话,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带着颤音的,
“你什么时候回北国?还需我这样的随行翻译么?”
伊戈尔先生和他的雇佣合同,在两人返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虽然之后没有了好用的翻译,张锦瑟势必要为接下来的语言问题而烦恼。
但她也没有脸大到,认为一位职业律师仅仅是因为几天的共同经历,就放下自己的本职工作,转而去做别人的随身翻译。
虽然两人之前的合作,关系相处地还算是融洽。
当然更关键的是,她可不像伊戈尔先生,习惯用“钞能力”来解决问题。
像是这种因为公司外派而造成的语言障碍,原本就应该让公司出资解决。张锦瑟可从来没有想过,为了这件事反过来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来。
理所当然,站在公司的角度,在没有特殊考量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做出聘请一位律师来当翻译这种事。
加上电话里蓝田那听起来就元气不足的声音。
张锦瑟的第一反应就是,“你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打电话报警么?”
再看一眼窗户外面昏暗的天色,很好,值得怀疑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但在电话里,蓝田却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律师事务所一直没有接到什么大案子。一整个办公室的小伙伴嗷嗷待哺,就等着他发工资,他想不努力也不行。
归根结底,蓝田也是看上了伊戈尔先生的财力雄厚。
他直言在自己和伊戈尔先生之间,还有着一个口头约定,如果张锦瑟之后还有需要,伊戈尔先生仍然愿意以原先的价格,继续雇佣蓝田作为她在北国期间的翻译。
蓝田最后在电话里提了一句,“况且你们还有那么多特殊的小秘密,要是换了其他翻译,遇到这种意外情况,事后解释起来也麻烦,不是么?”
张锦瑟刚想说,伊戈尔那一家人的中文说得也很不错。但想到度假村里新来的那三名语言不通的女巫,还是收回了自己到口的话。
既然费用无需自己承担,蓝田也算是相处还不错的朋友,在自己没有损失的情况下,这样的一个小忙,自然还是要帮的。
于是在电话里,张锦瑟就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
谁知道今天在机场碰面,才发觉对方的问题,似乎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严重。
不然短短几天时间,蓝田脸上那两个硕大又抢眼无比的黑眼圈,又是怎么出现的?
张锦瑟时不时将视线瞥向那一对瞩目的黑眼圈,但在蓝田的眼神示意下,终究还是暂时管住了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就将话题绕了过去。
等上飞机上之后,大家按照各自机票上的位置落座。由于蓝田和张锦瑟是一同办的值机,两人的座位自然被安排在了一起。
而维克多的位置,则在落后两人几排地方。
双方公式化地祝福了对方旅途愉快之后,很快就落回了各自的座位上。
张锦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悄悄地将脑袋凑近了蓝田,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方便和我说说么?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蓝田脸上的酒窝一现而过,“不是都和你说了么,就是律所最近收支不太好罢了。”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表现地过于刻意,以至于张锦瑟想也不想就笑了出来,“这个借口就太假了,你背后的能量变化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如果只是律所收益的问题,在我答应你继续做我的随行翻译之后,有伊戈尔先生在,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哪会像现在这样,看上去还越来越焦虑了。
“还有你脸上的这个黑眼圈,这是多久没睡好觉了?不如说出来,也许我能提供什么有用的建议?当然,你要是不愿意说的话,那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趁着4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你好好补一觉也行。
“这么重的眼圈,我真怕你下一秒就要喊人急救了!”
蓝田惊讶地伸手想要抚上自己的眼眶,但最后还是无奈地放下了,轻轻叹了口气,
“你倒是比一开始的时候难骗多了。”
张锦瑟看着已经整个人靠在了座椅后背上的蓝田,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好心关心你,你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太好吧?”
蓝田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显得很是疲惫,听了她的话,突然笑了出来,脸上勾出一个勉强的弧度,
“这个时候忽悠你,好像确实不太好。”蓝田睁开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在给你打电话要来这份翻译工作之前,为了尽快填上律所的收益,我接下了一份收入相当不错的委托。”
“那不是很好么?是这份委托有什么问题么?”
蓝田无奈地摇了摇头,“委托是不错,但背后的案子。。。如果不是实在情况特殊,我是不太愿意去碰的。”
对着张锦瑟越发好奇眼睛,蓝田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无奈,
“这涉及了一桩刑事案件,委托人的儿子跟人打架,把人打进了医院。现在受害人在医院里等着他的赔偿款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而委托人么,并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履历上留下这样一桩案子,所以才放出了消息,高价聘请律师来处理。”
张锦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现在是两边的赔偿金额没有谈拢么?”
蓝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赔偿的问题,是委托人认为他儿子动手属于正当防卫,对那个受害人就不应该承担丝毫的责任。”
张锦瑟并不傻,看着蓝田脸上一脸无奈的表情,猜测在这之下肯定还另有缘由。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案子能让蓝田如此纠结,这不仅是关乎律所的收益问题,同样也挑战着他身为律师的底线问题。
“那现在这件案子解决了么?”
蓝田摇了摇头,“我以这件案子部分证据需要重新取证,申请了延后审理,所以现在委托人已经带着他的乖儿子满意地回家去了。”
可张锦瑟还是从蓝田的身上看出了满满的不安,“还有呢?”
对着蓝田的疑惑,张锦瑟继续说道,
“这个案子虽然让你不安忐忑,但这并不是让你现在这么烦躁,还一定要跟着我去北国的原因吧?我看到你身上的气场,虽然在说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有些排斥,但还不到能让你脸上长出这么大两个黑眼圈的程度,应该还另有其事吧?”
张锦瑟迟疑了一下,“我看到了恐惧和压抑的情绪一直萦绕在你的周围。这个案子最多是让你感到不适,和你一贯的行事风格不相符,可你的压抑和恐惧,又是来自哪里?”
听到她的话,蓝田这一次真的愣在了当场。
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视线好像透过自己,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可他们现在是在万米的高空上,在一架相对密封的飞机里。蓝田自然也知道,按照实际的空间,她的视线其实到不了太远的地方。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蓝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挡住了张锦瑟的视线,
“不要看了!我直接告诉你好了!”
张锦瑟几乎就在蓝田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两手同时在自己的胳膊上不停拍打,好像要将什么无形的东西,从自己的身上抖落下去。
蓝田这一次的声音变得极轻,“我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他们找来了。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大家都相安无事。我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还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在律所看到他们的留言之后,就再也不敢回去了。这几天也一直不敢去想之后的事。”
蓝田落拓一笑,“好在还有你这里的这份兼职,能让我暂时离开律所。就先这样吧,等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再去面对他们吧。”
张锦瑟惊讶地提起了眉毛,“你是说你当初为了出来读大学逃离的老家,还有那个什么祭司?”
蓝田这个时候却反而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来,“是啊,你也没有想到吧?在离开了那么多年以后,他们居然突然就找来了。
“听我律所的那些同事说,来的人不少,还来了不止一次,满脸凶相,看上去就不好招惹的样子,指名道姓地就要找我。好在那些同事们接触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不少,多留了一个心眼,只告诉他们我出差去了。也没有把我其他私人信息流传出去。”
蓝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不过都已经找到了律所,什么时候能找到我本人,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迟迟没有下文。
张锦瑟再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已经在说话间陷入了沉睡。
张锦瑟恍然,意识到蓝田似乎也是在这架飞机起飞之后,精神才终于稍稍松懈下来。在那之前他的心里究竟顶着多大的压力,也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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