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是去了。
老天似乎要跟太宰治作对,此时的天空中半边晴朗得可以看到星星,另外半边却缓慢凝聚着厚重的乌云,正酝酿着一场迅猛的阵雨。
就算太宰治没跳河,一会儿都可能被暴雨冲到河里。
公野圣良坐在车后座,身旁放着从便利店匆忙买来的两把黑伞,没管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托腮望向外面的夜空。
——反正回去也是加班,不如出个外勤。
严格来说,他虽然名义上还是太宰治的下属,但除了写报告交报告外还没和对方一起外出工作过。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他的体质稳定维持在了及格数值以上。每天坐在内部大楼处理文件,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散步去隔壁街区买甜点,不管是太宰治还是森鸥外都没有给他安排过需要武斗的任务。
一直窝在办公室也不是办法。看太宰治就知道,虽然整日里跳河上吊闹自杀,但不论智斗计谋、任务完成度、哪怕是弱项的体术,都无疑显露出成熟的黑手党所应具备的素质。
公野圣良觉得是时候把申请转职的事提上进程了,抛开拳拳到肉的战斗能力不谈,他对自己其他方面的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找个得力的下属比较好——帮派火拼的时候把自己给拼进去就不太妙了。
在他从港口黑手党普通成员名单中挑选能愉快搭档的小伙伴时,大雨果然倾盆而下。
天空阴沉,暗色的云层不断翻涌,间或有刺目的闪电在其中穿梭。豆大的雨水哗啦地就要冲进车里,只能关上车窗。
公野圣良下车时难受地皱起了眉,他勉力抓住伞柄,才不至于让伞被风吹跑。
按照太宰治的性格,在如此狂乱的大雨天自杀显然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追求,说不定早就溜走了。
不对,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傻愣愣地待在原地。
这样一想,公野圣良瞬间觉得一路赶过来的自己也变成了笨蛋。他正准备放弃地钻回车里,在打开车门前习惯性地扫视过一圈,却发现右后方断断续续地闪着什么光。
他抬手的动作一滞,半眯起眼睛,朝那点光源走去。
废弃的公交站台正对着河水,地方不大,生锈的铁顶下堪堪能供两三个人避雨。发光的是个老旧的路灯,光线忽明忽暗,在雨幕中投下飘摇的影子。站台正中,孤零零地蹲着一团黑漆漆。
公野圣良沉默数秒,收回了一分钟前的吐槽。
他走上站台,甩了甩伞上的水,拍落一身雨水的冷气。
太宰治并没有看他,神情恹恹地蹲坐在时不时有雨淋下来的台阶上,昂贵的黑大衣上粘到了不少泥水,衣服正面和露出来的绷带几乎全都湿透了。
这下倒看不出跳没跳过河了。
“公野君,”他依旧注视着对面那片不再平静的河流,声音轻得似乎能被风吹走,“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公野圣良叹了口气:“被人叫来善后。”
“这样吗。”
太宰治稍稍偏过头,深色的眼瞳比外面昏黑的夜色还要晦暗,语气似乎在笑,“还以为是你太过关心我,在我身上放了追踪器呢。”
公野圣良:“……”
他决定再次收回前言,太宰的脑回路确实不太正常。
公野圣良掏出手帕,擦干净另一把伞柄上的雨渍,在太宰治愈发神色难辨的注视中撑起伞,不由分说地盖到后者的脑袋上:“给,追踪器。”
太宰治:“……”
黑发少年嫌弃地转回了头,依旧蹲在原地,却也没把那把伞扔出去。
百无聊赖地盯着太宰治看了一会儿,公野圣良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屏住呼吸后退几步,直到后背抵上了站台的公告栏,才掏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对准了太宰治的背影。
他给太宰治的伞是黑色的,而太宰穿的也是一身黑,弧面的雨伞下露出半个蹲着的身影,和谐地融到了一起。
简直——
“咔嚓”一声,这一幕被定格在相册中,被公野圣良命名为「下雨天发现的一朵孤单的蘑菇」
公野圣良忍不住闷笑,同步上传到了系统的cg合集里留作纪念。
也不知道太宰治还想蹲多久,他也没出声提醒,干脆调出了手机中的文件。
在公野圣良精神逐渐集中到工作上的这段时间,与他不过两三米之隔的另一侧,太宰治偏了偏脑袋,把硌在锁骨和胳膊之间的黑伞调整成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雨水打在伞面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他微微闭上双眼,不消多时,又蓦地睁开。这一次视线清明,没有看向对面那条被他评价为“一生不跳一次绝对会后悔”的河,反倒抬头看向了天空。
那里有一块小小的亮斑,仿佛也在好奇地回望着他。
身后有个人在陪着他。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雨声渐渐消停时,含着湿意的空气被风裹挟而来,凉意袭遍全身,公野圣良不禁打了个寒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看。”
太宰治的声音忽然传来,似乎含着些隐秘的笑意,“月亮出来了。”
“……?”
公野圣良反应了两秒,才抬头望向夜空。
被雨水洗过后的天色格外通透,一轮圆月嵌在夜空中,月光柔和,在不远处的河面上落下潋滟银光,就连站台旁雨水溅落的小水坑都各自藏着个月亮。
公野圣良稍有些失神。
——今天原来是满月日。
……所以,太宰在荒僻的郊外淋了这么久的雨,又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原来是为了等月出吗?
总觉得,有点奇妙。
公野圣良又回想起太宰治以往不同凡响的言行,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懂了!谁说黑手党不能做文艺青年了!太宰他……他是个被黑手党事业耽误的行为艺术家啊——!
没错,整天琢磨如何无痛去世,时不时的黑泥言行,以及常常搞崩别人心态什么的——都是叛逆前卫的行为艺术的证明!
公野圣良逐渐理解了一切!
此刻某位行为艺术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之前萦绕周身的阴暗气息像是从来没出现过般轻易消弭了。他转了转发酸的脖颈,一回头就对上了公野圣良亮闪闪的眼睛。
太宰治:“?”
虽然有点奇怪,但第六感告诉他最好别问。
于是太宰治收起伞,笑意盈盈地看向公野圣良,“回去吧。”
公野圣良慢半拍眨了眨眼,发出了对艺术家致敬的声音:“不去跳河了吗?”
“下次再说吧。”
“今天开心吗?”
“嘛,谁知道呢。”
“太宰先生,”公野圣良没忍住笑了起来,“今晚想要为自己而活了吗?”
太宰治的目光久久地停在了他的脸上,而后,又望向了月亮,低低笑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为自己而死。”
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公野圣良没有听清。他走上前,握住了黑发少年手中黑伞的尖柄,笑道:“一起回去吧。”
太宰治歪着头,有些迟钝地盯着把两人串在一起的伞,忽然噗嗤一笑,乖乖跟在了公野圣良后面。
一人拿着伞柄,一人握着伞尖,隔了两步远的距离慢悠悠地向前走,谁也不急,像是在玩什么不能碰到对方的幼稚游戏。
但在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却亲密地重叠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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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原先的计划不太一样,公野圣良和太宰治回了他的公寓。
他本来提议回港口黑手党,没想到太宰治听到后却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无语似的用手扶额,头疼地叹了口气,“公野君,你在某些方面的执着程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公野圣良受宠若惊:“真的吗?”
“没有在夸你。”太宰治看起来更无语了,扬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跟在我后面。”
两人的位置换了个顺序,公野圣良很有眼色地闭上嘴,跟着太宰治绕进了一条七拐八拐的小巷。
身为准干部的太宰治并没有住在员工宿舍,为了防止敌对组织丧心病狂的报复,他的私人住址属于高级别的机密。公野圣良一路眼观鼻鼻观心,非常规矩地没有左右乱看。
太宰治不愧于行为艺术家的身份,站定在门口后,他在公野圣良震惊的目光中慢吞吞地掏出一根铁丝,再次表演了撬锁绝技。
——这人,竟然连自己家的钥匙都没有吗!
要不是太宰治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屋内的电路开关,公野圣良险些以为他们在擅闯民宅。
等等,好像对黑手党来说,就算擅闯民宅也很符合人设。
公寓出乎意料地简洁,似乎根本没住过几回,有几件家具外包裹的塑料包装膜还没拆,上面随意地盖了一层白布防尘。
看来是临时住处。
公野圣良进门时稍显犹豫,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打扰了。”
“要是真不好意思的话就把房间打扫了吧。”太宰治将半湿的风衣挂在衣架上,一点没有热情待客的优良美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顺便一提卧室只有一间,我不打算让给你哦。啊,别的地方就随意了。”
已经做好打地铺准备的公野圣良双眼一亮:“这么说,我可以睡沙发吗?”
走上楼梯的太宰治闻言一顿。他转过头,目光微妙,似乎夹杂了一丝怜悯:“……你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公野圣良谦虚道:“还好啦,其实这里的环境比监禁室好很多了呢。”
太宰治:“……”
“是吗。”黑发少年眯起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轻快,“那晚上拜托你守门了,最近外面一到晚上就有野猫乱跑乱叫,吵得人睡不着……监禁室里可没有这样的差事吧?”
他并没有等待回答,上楼的脚步未停,最后朝公野圣良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一气呵成地关上了二楼的卧室门。
公野圣良:“……?”
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一时分不清太宰治的意图。
罢了,最后他安慰自己,艺术家的思维一般人总是很难理解的。
简单浏览一遍,公野圣良发现这间公寓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一楼几个房间落了锁,唯一剩下些生活气息的只有厨房。
冰箱里孤零零地放着几盒冷藏罐头,厨具更是除了焦黑的锅外干净得像全新的。在这几乎没有半点使用痕迹的厨房里,水龙头却坏了,滴答滴答地向下滴水。
……很难想象太宰治曾经在这里干了什么。
公野圣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地收拾了一番。等到他终于给自己铺好床,时间已经比平时加完班还晚了。
他关上灯,在沙发上闭眼躺了一会儿。
客厅一片寂静,能听到屋外晚风穿叶而过的簌簌声。厨房失修的水龙头缓慢而持续地滴着水,“滴——答”一声,敲得人睡意全无。
公野圣良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客厅的吊灯。
……这房子,越看越像鬼屋。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在脑海,便挥之不去地久久浮现在心头。
公野圣良翻来覆去,试图用枕头堵住耳朵,但没什么作用,他的心跳声倒是越放越大了。
三分钟后,公野圣良忍无可忍地翻出了手机。
他翻到底才翻到鬼屋主人的聊天框,在一堆表情包里挑挑拣拣,也没挑到一张合适的,只好干巴巴地发过去一句“晚安”。
对面回消息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太宰:……
太宰:……公野君
太宰:你知道十分钟前我刚睡着,就被你吵醒了吗?[微笑]」
「kino:……!!!
kino:[猫猫震惊]
kino:[猫猫低头认错]」
「太宰:[扔猫]
太宰:晚安[上吊小人笑脸]」
「kino:晚安![猫猫wink]」
公野圣良关上屏幕,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安详地阖上眼。
和活人交流的感觉太棒了!虽然好像打扰到了太宰睡觉……!
明天再想办法补偿他吧……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冒出了这个想法。
已经陷入梦乡的公野圣良不知道,楼上某人盯着聊天界面久久无眠,直到凌晨三点才勉强酝酿出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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