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其实那十年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公野圣良都佩服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回忆过去的闲情逸致。
最初或是第二家福利院,孩子们中年纪最大的是个性格温柔的女孩。一头乌发,大海一样的蓝眼睛, 笑起来宛如明媚的紫阳花,不管是孩子们还是院长和员工都很喜欢她。
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细心又开朗, 总是很温柔地笑, 因此虽然过了被收养的最佳年龄,仍被前来旅游的一对外国夫妻一眼看中,要将她领养回家。
女孩离开福利院那天, 她的养父母送来了很大一个蛋糕分给福利院的孩子们。
换上新裙子的女孩在经常玩捉迷藏的仓库背后找到了他, 从背后变魔法一样把蛋糕送到他眼前,那是她特意留下来的一块。
吃到嘴里的是水果,奶油,还是巧克力,记不得了。总之很甜,他第一次吃那么甜的东西, 甜得发腻。
马上就要跟着养父母住到另一座岛上新家的女孩摸着他的脸颊, 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要伤心呢, 这里又没有人欺负我,晚餐很好吃, 天气也总是很晴朗。
有着一双美丽蓝眼睛的姐姐摇了摇头, “但是syl的话, 不被人牢牢牵住就会很寂寞吧。”
syl是个没有归处就活不下去的孩子。
走之前,她珍重地留下了一串草编的手环。
……
针扎似的疼痛陡然唤回他的意识, 公野圣良忍不住抖了一下。他的脖子困难地支撑起昏沉的头, 再向上抬就有点困难了。
之前的痛感被降到了最低, 他再次意识到系统说明的“再往下调会大幅影响契约者的生命安全”所言不假。不是很痛,后遗症却诚实地在这具身体上展现出来,这种感觉像是把灵魂和肉体割离,麻木动弹不得。
而这阵麻木的平静却突然被打破了,他感觉到右手手腕被人粗暴地捏住,疼痛正是从那里传来。
公野圣良眯了眯眼,努力看清身侧的人——长发红唇,神经质地狞笑着,长而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腕间,那里皮肤下鼓起一块,似乎有什么在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不是追川,也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属下,这间屋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全都离开了,只剩下他和这个不曾见过的女人。
也对,审讯这种专业的活,在场人太多只会碍事。而这种一对一的独处,藏了太多机会。
女人见他醒来,神情之中更为兴奋,手下用的力道直接加了一倍,而皮肤下的鼓起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一鼓作气直接破开——
他的手腕里钻出了一支带血的玫瑰。
新生的花叶还很稚嫩,血珠颤巍巍地从还未绽放的花苞上坠落,和玫瑰娇嫩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公野圣良能感到有东西在血管中骤然粗壮地溯流而上。
脑中忽然出现断片一样的空白,他张开嘴,只听到断续的抽吸声。
光球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痛感已经降低了的——怎么会这样!我马上去看看!拜托了契约者,一定要坚持住!]
将他的反应尽收眼中,女人爱怜地揉捏着花苞,满意地吃吃笑起来:“怎么样,我的异能力很漂亮吧?”
“追川那家伙竟然还敢嫌弃我……哼,只是个靠油嘴滑舌上位的废物,怎么可能懂我的艺术呢。”
心跳快得好像心脏要从胸膛跳出来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这是一种毛骨悚然的体验。公野圣良相信系统并不会平白无故出故障,那问题就出在女人,或者他自己身上。
他来到这里,第一次感到无来由的疼痛是因为记忆被唤醒,而最后一次同样是因为回想到过去。而系统曾明确告诉过他,正因为记忆与世界线毁灭的原因有关,才无法直接呈现给他。
要么是女人的能力能无视肉体的限制接触到灵魂,要么这痛苦来自于他尚未可知的异能力。
惨白灯光照在四肢的镣铐上,折射出冰冷瘆人的光。被冷水浇透的单薄身躯染上黏腻的血污泥泞,手指末端徒劳地抽搐着,比夕阳颜色还要深一层的金色瞳孔不可避免地蒙上一层灰败。
娇艳的玫瑰得到了充足的养料,此刻终于盛放,层叠的花瓣尽情舒展开,不用主人指引便自觉主动地攀爬缠上身下人的臂膀。它不需要叶子,取代这种营养器官的是尖锐的棘刺,在少年的闷哼声中深深扎进皮肉,殷红的鲜血顺着棘刺逆向输送到绽放的花瓣中,尽态极妍。
狼狈而凄惨,诡异却美丽。
“可怜的客人……但没关系,你将会是我最棒的作品。”
女人像是癫狂的异教徒终于得到了主的恩赐,她零零总总对不下百人出过手,却还是第一次获得如此美妙的感觉。为了欣赏神迹,她陶醉地后退几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堆零零碎碎。
她的眼神短暂恢复清明,很快划过不屑。那是追川不放心她而准备的一堆别的刑具,不过是些庸俗的凡物,怎么能跟她的艺术相提并论呢。
女人露出轻蔑的微笑,重新收拾起心情,激动地望向绞刑架,却听本该晕死过去的少年重重咳了一声。
“那个人……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女人的眼睛微微瞪大,不屑、兴奋、震惊,种种表情扭曲在一起让她看起来古怪又滑稽。
没有异能力者能在她的玫瑰下坚持如此长时间的清醒,一旦陷入昏迷,异能者就会成为为她献上的供品。
——本该如此。
那声音很明显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却仍低低笑起来:“你的花,是靠吸收其他人的异能力而活,是吗?”
“背后的人告诉你们我的异能无足轻重,起码在你们看来是这样……”他顿了顿,声音轻得还不如花萼在空气中的舒展,“不是战斗系,也不是精神控制系,说白了就和你的一样没用。”
“……你们被骗了。”他脖颈上的青紫经过一段时间后愈发明显,此刻又被玫瑰的棘刺缠上,渗出点点殷红,脆弱得一捏就断。
一开始只是轻笑,后来笑声越来越大,不断回响在这间不大的刑讯室,内脏受伤上涌的鲜血让他呛咳一声,却并没有止住笑声。
半张脸被血脏污得不成模样,那双眼睛却如回光返照般亮得惊人。
公野圣良直视着女人震颤的瞳孔,极其缓慢地低声道:“过来,我告诉你真相。”
“…………”
女人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究竟是因眼前的人侮辱了她的艺术而感到愤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起憎恨的火焰。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刑具,心头忽然涌上报复的畅意。
21:30
夜色黑沉,远处星星点点的城市霓虹连成一小片缤纷的光影,正如中原中也手中的宝石一样,每翻转一个细微的角度,都会折射出不同的昳丽光彩。
飞机刚刚降落,在此等候已久的下属们小心翼翼地搬运着珍贵的货物,作为此次任务主导者的中原中也双手插在口袋中,无声地震慑着暗中窥探的组织。
为了让这批宝石安全抵达横滨,他来来回回忙碌了好几天,此刻终于尘埃落定,舒了口气的同时连日积累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生意完成之后是有抽成的,但港口黑手党的薪酬并不低,尤其对中原中也这样的绝对战力来说,一个月的薪水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花天酒地地过完一辈子。他除了收藏美酒和保养机车外没什么物欲,不过程序还是要走,之前的抽成他看都没看直接让财务负责了。
但是……今天的不一样。
这是他在一堆形状色泽各异、每块都价值连城的宝石中一眼相中的珍品。
正圆形的猫眼石眼线锋锐明亮,整体通透毫无瑕疵,色泽宛如浓稠的蜜糖,是和那个人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不管是打造成胸针、戒指、还是项链都很合适,就算不打磨,单就放在橱窗里欣赏都是很好的选择。
当作礼物送的话会被拒绝吗,应该不会吧。至于该用什么理由……要是上次问了生日就好了,可以当作补送的生日礼物。
以“我觉得它很适合你”这样的话开口,会不会显得太随意了……?
今夜的风很凉,善解人意地给赭发重力使逐渐发烫的脸降下温。
中原中也喉结上下一滑,重新将目光放在远处的城市灯彩中。
这个时间他该回家了吧……
还没等他细想,口袋中忽然“嗡”地震动,中原中也掏出手机,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时眼神顿时一凛。
他转过身,低声应道:“首领。”
21:30
夜色如墨,连翻滚的浪都是浊黑的。
太宰治已经在这方礁石上站了许久,他好像已经和这块石头融为一体,坚固而沉默,像一道立起的坐标。
冷风鼓起他的大衣,体温已经凉透,没人敢上前打扰他。
他的左耳还挂着一枚接听器,因为与之相连的窃听装备早在一小时前就已耗电罢工,所以他能听到的只有血液流动被放大的声音。
但……之前传过来的声响却仿佛一直没有消失,一遍又一遍,在脑内循环往复,缓慢而残酷地提醒着他远在数十海里外发生过什么。
追川的咒骂声传进耳中时,太宰治还没有放在心上,他脑海中闪过了数个场景,其中不乏比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更为可怖的画面,自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会在最细微的地方撬取出情报,就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然而当那微不可闻、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时,太宰治才发现并非事事都会如他的意。
血液瞬间倒流,他的眼前忽而一阵眩晕,像是信号不良冒出雪花的电视机,他只觉得身体骤然失力,马上就要一脚踏空,坠入湍急的漩涡。
现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依旧僵硬站在原地,大脑被迫思考着。身侧就是等候指令的下属,卧底的电话接通,他必须立刻给出答复。
……
刑讯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
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下监禁室,遇到一些搞不定的硬骨头俘虏,尾崎红叶的审讯小队会差人把他请过去。
太宰治可谓审讯的行家,虽然他觉得这些手段套路又无趣,从未使用过,但并不影响他深谙其中之道。
怀柔的,用亲人和朋友威胁;入门的,将室温调到零下再不断用高压水枪冲击;粗暴点的,拔光指甲和牙齿,砍断手指,将人捆起来、在神经敏感的体表处间歇不停电击,在头上套真空袋、窒息的感觉会随着每一次呼吸逐次加深。
除此外,药物控制,殴打,水刑,禁闭,睡眠剥夺……任何一种能对人造成折磨的行为都可以加以利用。
太宰治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的头脑仍如设定好的一般工作着。
他木然地想,因为路程和时间限制,仲会不会选择耗时太久的手段。而在他排除了一些选项后,剩下的每个字眼都从骨头缝里渗出剧毒的血。
“太宰大人,”属下深深弯着腰,不敢去看年少准干部苍白的侧脸,“船只和人员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海浪呼啸,太宰治沉默注视着海面的眼睛缓缓抬起。
“先不动,”他轻声道,“再等一个小时。”
属下惊愕地抬起头,他已经顾不上对准干部的畏惧,想不通地急切道:“可是——太宰大人,一旦运出境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从背对着众人的身影中传来的命令更加冷硬:“照我说的去做。”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