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盛夏, 靖国公府里有脸面的小辈差不多都搬到芝兰园去度夏了,只有慎徽院这边因为赵桓熙生病晚了几天。
如今他病愈去上学,徐念安便也开始着手搬家。
挹芳苑是个一进的院子,占地比慎徽院还大些, 有五间正房。左梢间是卧房, 右梢间是书房, 赵桓熙不用像在慎徽院一般去耳房里读书写字了。
因赵桓熙每年都来挹芳苑住,一应家具物什都是齐全的, 只将寝具还有他书房里的一些书搬过去就可以了。
院子里有石有树,还有个爬满了蔷薇的凉棚, 凉棚下挂着有靠背的三尺长两尺宽的秋千椅。
徐念安是个没有童年的人, 母亲生五妹时亏了身体,从那时起便常常缠绵病榻。父亲在国子监任教,白天基本上看不着人影。家里祖母偏心伯母霸道,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又怎会尽心伺候她们姐弟几人?
从她记事起便是她一直盯着看着,母亲的药有没有按时送来?弟妹们有没有出去淘气?父亲衣服是不是旧了破了?书房的笔墨纸砚是不是该添置了?
一直到父亲去世, 她们一房被分出伯府。
她坐上秋千,轻轻摇晃, 想起幼时牵着弟妹行经伯府花园,看到堂姊妹们在花园玩秋千时的艳羡心情,忍不住微微哂笑。
秋千阔大,又有靠背, 花架下凉风习习,吹得人甚是惬意, 徐念安侧着身子蜷在上头, 手往椅背上一搭, 脸颊往手背上一压,阖上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
松韵宜苏等人还在收拾丫鬟们住的房间,经过院中看到徐念安这副模样,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说话都悄声悄气起来。
到了傍晚,赵桓熙拎着两个纸包回到挹芳苑,就看到徐念安睡在秋千上。
他抬手阻止丫鬟们行礼,将手里一个纸包递给松韵,拎着另一个纸包蹑手蹑脚来到秋千旁边,拿起别在纸包上头的竹签,展开纸包,叉了一片莲花鸭签在徐念安鼻子前面晃来,晃去。谁知一个不慎,鸭签上酱汁沾到了徐念安的鼻尖上。
徐念安被惊醒。
赵桓熙忙把两只手都藏到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徐念安一脸关切道:“冬姐姐,你鼻子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徐念安闻言,抬手用手背一擦,看着手背上那不明痕迹一脸懵。
丫鬟们都在一旁憋笑,唯有明理一边吃着鸭签一边道:“小姐,是姑爷把鸭签的料汁蹭你鼻尖上的。”
徐念安眼朝赵桓熙一斜:“嗯?”
赵桓熙指着明理气愤地对松韵道:“别给她吃,她吃着我带回来的东西还出卖我!”
明理朝着他吐舌头,丫鬟们嘻嘻哈哈跑到抱厦那儿分食鸭签去了。
赵桓熙让徐念安往旁边挪一挪,给他让了点位置出来,和她并排坐在秋千上吃鸭签。
“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东西回来吃?”徐念安问。
“下学和钱兄他们一起走的,他们说饿,要买点小食垫垫,我和他们一起去了。他们说这个好吃,我就想着买点回来给你们尝尝。好吃吗?”赵桓熙歪着头看她。
徐念安点点头,眯眼一笑:“还挺好吃的。”
两人坐在秋千上,一边吹着晚风闻着花香,一边吃鸭签。
“你去国子监上学也有一段时日了,感觉如何?”徐念安问赵桓熙。
“有些地方不大懂,问钱兄他们,他们比我还不懂呢。想去问博士,可若是去问,便要挤占他中午用饭休息或是下午下学后的时间,我有些不好意思去打扰。”对着徐念安赵桓熙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他再差的样子她也见过。
徐念安想了想,道:“要不我写信给阿秀,让他这次放旬假直接来府上,在我们这里住一晚,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问他?”反正也要和他商量那何绪宁的事。
赵桓熙大喜过望:“好啊好啊,我正想他呢。你现在写吗?我去给你磨墨?”
徐念安看他那猴急样,又好气又好笑:“急什么?吃过晚饭再说。”
晚饭后赵桓熙去练武,他如今搬来了芝兰园,曲师傅和赵桓荣自然也跟着来芝兰园教和练。
练武回来后,他洗过澡就对徐念安说:“桓荣堂兄没搬到芝兰园来住,从四房过来好远,我们院子里厢房还空着,可以给一间他住吗?”
“你若能说服他和娘,自是可以。”徐念安道。
芝兰园别的院子也有混住的,毕竟那么多人,不可能都像赵桓熙这般待遇。
他想了想,说:“好,我来说。”又问:“你现在写信吗?”
徐念安道:“你方才去练武那会儿我已写完了,借用了你的笔墨纸砚。”
赵桓熙失望:“何不等我?我还想跟他说几句话呢?”
徐念安讪笑:“等他来了再说不是一样吗?”她要在信中叮嘱徐墨秀对赵桓熙多点耐心,又怎能当着他的面写?
赵桓熙忽又想起一事:“下次放旬假,钱兄他们又约我出去玩呢,文林来的话,要不我留在家里?”
徐念安忙道:“上次你生病已是负了约,这次再不去的话,他们就要以为你是不愿意与他们一道玩了,这样不好。还是与他们出去玩,阿秀的话,来日方长,他放旬假也要回去看我母亲的,不可能一整天都呆在这里陪你。”
赵桓熙听她这样说,便作罢。
搬来芝兰园之后,殷夫人说路远天热,逢十去问安即可。但徐念安每天送完赵桓熙还是会过去一趟,一来都已经送了赵桓熙了,二来在挹芳苑也没什么事情做,殷夫人也就随她了。
这日殷夫人理完事,对坐在一旁的徐念安道:“今天晚饭你和桓熙来我这里吃。”
徐念安算算日子,赵桓朝赵桓阳那两房禁足期快满了,问:“可是庞黛雪的事有着落了?”
殷夫人点头,“赶在秦氏出来之前,把人送出去再说。”
徐念安抿着笑去端茶喝,殷夫人却心事重重,看了她两眼,终究忍不住道:“老夫人怕是要从佛堂出来了。”
徐念安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殷夫人,问:“那母亲的管家权会交出去吗?”
殷夫人讽刺一笑:“老夫人已经十年不管家了,纵她想管,也要底下的人肯听才行。再说只要我不犯错处,她又凭什么叫我把管家权交出去呢?只是五房这次装病请老夫人出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看着桓熙渐渐学好了,也开始得祖父青眼,坐不住了而已。日后你和桓熙行事当更加小心,不要被那边捉到把柄。虽然是继母,毕竟也是婆母,我是不能明面上和她过不去的。”
徐念安点头:“我记下了,多谢母亲提点。母亲也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若是您有个小病小殃的,只怕那边也会借机来要管家权呢。”
殷夫人笑道:“我省得。对了,昨日我派人去问扈刚那个人证的事,扈刚却说,你已叫他将人送走了。事情办完了?”
“还不曾,只是该问的都问了,这人继续留在这里对我们来说已没有意义,待邬府事发,他的存在就成了暴露我们身份的威胁,所以我让扈刚给他点银子,将他打发了。”徐念安道。
殷夫人颔首:“你心里有数便好。”
邬府,邬家大老爷邬德春下值回来,换了身便服便又出门乘轿而去。在他走后不久,邬府附近的巷子里走出来两名男子,一个偷偷摸摸跟上,另一个则撒腿就往旁的方向跑了。
邬德春与三个交情不错的同僚约在一间地段偏僻环境清幽的酒肆小酌,四人聊聊八卦喝喝小酒,很是惬意。
谁知酒喝到一半,隔壁包间里突然喧哗起来,几人正待叫小二来问责,隔壁喧哗声又低了下去,只余一名男子在那儿道:“行行行,我说还不行吗?瞧你们猴急的!我说的这件稀奇事便是,想不到这官宦人家子弟,还真有把娼妇纳回去做妾的,关键是,那娼妇肚子里还怀着不知是谁的种呢,你们说稀奇不稀奇?”说罢哈哈大笑。
“姚兄,我看你八成是喝醉了。他们当官的不是最重名声吗?怎会容许家中子弟做出这等贻笑大方的事来?这与纳了青楼女子有何区别?”
“就是,难不成,是因为那娼妇怀了那官家子弟的种,所以才纳回家去的?”
“嘿!谁说谎谁是狗?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那娼妇,我还曾照顾过她生意呢,小娘儿姓郑,武昌郡那边来的,右边屁股蛋子上有块褐色的胎记,状如天牛,在床上抖起来的时候,那胎记便也跟着一颤一颤,便如虫儿活了一般,煞是有趣。”
隔壁一阵浮浪笑声。
笑过之后,又有人道:“姚兄,你既如此得趣,那娼妇腹中孩子,不会就是你的吧?”
“不能,我都三个月没碰她了,哪来的孩子?那娼妇倒想讹我,我是谁啊?由得她说是便是?估计那娼妇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便到处碰运气呗,谁傻谁便是孩子的爹。没成想还真被她撞上了大运。对了,说来好笑,纳她的那官家子弟,听说正好姓乌,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乌龟王八蛋的乌?”
隔壁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这边邬德春却呛了一口酒,咳嗽起来。
“邬兄,你没事吧?”同僚关切道,但是在说出“邬兄”两个字时,却不由自主地一顿。
邬德春老脸通红心如油煎,摆手道:“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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