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赵桓熙和殷洛宸打发出去, 丫鬟也屏退了,殷夫人问徐念安:“你叫我收下这料子是何用意?”
徐念安挪到殷夫人近旁的凳子上坐下,道:“老太太有此一举, 显然是担心今日清湘郡主在英国公府说她的那一席话会影响她和五房的名声。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五太太,都知道娘您不缺这块料子,更遑论是裁过的。但她们还是派人送过来, 您道为何?”
殷夫人细细一想, 怒道:“莫不是想走个过场, 过后就可以去外头宣扬分给我们长房了, 是我眼光高看不上?”
“正是。她们往外头说时, 可不会主动提及送来的乃是她们五房裁过了的。而母亲想要澄清也很难,毕竟她们送料子过来人人都看到了, 而料子是被裁过的, 却只有我们自己人看到了。”徐念安道。
殷夫人忍不住握拳捶了下桌子, 道:“我就知道老太太这十年来根本没在佛堂念经, 鬼知道她念了些什么。自从五弟死了以后,她也是彻底变了,年纪越大行事越发龌龊阴狠。”
骂了一回之后, 她又蹙眉道:“只是我这收下了, 又用不了,回头她还是去外头传分给我们长房一匹,我岂不是白受她恶心?”
徐念安从果盘里拿起一枚大枣,递给殷夫人,道:“我们用不着,自有那用得着的人。不出所料, 这匹料子定是从贾氏那里拿来的, 裁也是照着贾氏的身材来裁的。二房的承珂堂妹身量未成, 稍微改改,应是能穿。若是老太太将话放出去,说料子送给了我们长房,过几日承珂堂妹的及笄礼上,承珂堂妹却穿上了妆花纱,您说来赴宴的亲戚会不会问这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我们国公府竟得了三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二婶婶若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回答。”
殷夫人握着手里的大枣,乐得眼角鱼尾纹都笑出了两三根,道:“你二婶婶还因为妆花纱的事跟老太太和五房那边置着气呢。她也是清高自傲的人,入府这么多年难得伸手向公中要一件东西,我把这东西给她送去,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她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夸赞道:“你这机灵鬼,怎么就这般聪明呢?得你做儿媳,我怕不是都能多活几年。”
“俗话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母亲如此心地纯善之人,那必是要长命百岁的。”徐念安笑道。
在殷夫人处用过晚饭之后,赵桓熙与殷洛宸照例约了赵桓荣去国公爷的院子里练刀。徐念安陪殷夫人说了会儿话之后带着丫鬟回了挹芳苑。
她一到了挹芳苑,便见松韵宜苏等留守在院中的丫鬟都面带微笑地瞧着她。
徐念安心中莫名,问道:“发生何事?”
松韵笑道:“奶奶快去房里看看吧,有好东西呢!”
徐念安进了正房来到左梢间,赫见床头地上立着个一人高的大花灯,分上下两节,八幅灯面上画着八幅画,此刻正分左右两个方向徐徐旋转,灯影幢幢,美轮美奂。
“这……哪来的?”徐念安回身问松韵。
“下午您不在那会儿,三爷和表少爷亲自搬来的,可仔细了呢,都没让奴婢们沾手,就怕碰坏了。”松韵道。
徐念安失笑,见丫头们都在次间里好奇地探头探脑,便道:“都进来一起赏赏吧。”
丫头们欢呼,呼啦一声涌了进来,却又不敢靠灯太近,自觉地在灯旁三尺外围成了一个圆圈。
“天爷,这花灯可真好看!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精美的花灯!”
“何止是你这个丫头片子不曾见过,便是外头的人,恐怕也鲜见这样的灯。”
“上面的画画得可真好看,灯这样转,就仿佛我们在这些美景前一一走过一般。”
“这灯为什么能自转呢?”
“有机括的,我瞧见三爷他们把灯放在这里后,伸手拧了灯上头那个小雀儿,这灯就转起来了。”
“哈哈哈哈,什么小雀儿?那是凤凰。三爷说了,这灯叫做‘凤首金陵八景蟠螭灯’。”
“啧啧,真真是厉害!便是灯名都是我记不住的。”
众丫鬟说笑着赏了一会儿灯,便识趣地告退出去了,只留徐念安一人在房里。
徐念安细细看灯上的画,认出是出自赵桓熙的手笔,一时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想不到中秋那晚未能为她赢得灯王一事,竟让他耿耿于怀至此。
赵桓熙从敦义堂练武回来,就看到徐念安搬了张凳子坐在花灯旁边,双肘撑在膝上,双手托着脸颊,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赏灯。
他心中欢喜,走进去叫道:“冬儿。”
徐念安转身,见他双颊绯红发丝微乱地进来,道声:“你回来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赵桓熙一口气喝了,问她:“冬儿,你喜欢这灯吗?”
徐念安道:“哪有你这样的?送人礼物也不介绍介绍,上来就问人喜不喜欢?”
赵桓熙不好意思地一笑,走过去道:“这灯名叫‘凤首金陵八景蟠螭灯’,凤首是指花灯顶部这个机括,你若想让它转,便拧这个机括,拧紧了大约能转两个时辰。你若不想它转,不拧这机括便是。金陵八景就是这八幅画,你来看,上面这四幅分别是‘凤台夜月’,‘石城霁雪’,‘白鹭春潮’和‘乌衣夕照’。下面这四幅分别是‘天印樵歌’,‘秦淮渔笛’,‘钟阜晴云’和‘龙江烟雨’。是我根据表哥对这八景的描述画的,画出来后给表哥看过,他说大差不差。”
“所以前阵子你练武回来总是窝在西厢房,便是在画这金陵八景?”
赵桓熙点点头,眼神又有些羞赧起来,道:“我没有能耐给你赢灯王,只好自己做一个送给你。恰好金陵也属江南,如此你心中的江南,便又形象许多吧?”
徐念安眸中含笑地点头,道:“灯王算什么,你做的这盏灯比灯王好一千倍,我很喜欢,谢谢你,三郎。”
赵桓熙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一边往外头去一边道:“我去告诉表哥,说你很喜欢,我没有白费工夫!”
“诶?你快些回来沐浴,还有事同你说呢。”
饶是徐念安唤得快,他人已在门外了,遥遥道:“知道啦!”
小半个时辰后,赵桓熙沐浴过,边往床上爬边对坐在床头的徐念安道:“表哥真坏。”
徐念安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哦?他怎么坏了?”
“他说我应该趁你高兴时亲你一下,你看在灯的份上也不好意思跟我斤斤计较。”他得意道:“又想坑我,我才不上他的当!”
徐念安:“……”
赵桓熙爬到一半,忽然僵住,抬头问徐念安:“冬儿,我是不是又做了出卖朋友的小人?”
徐念安放下书,看着他道:“当然没有,我是你妻子,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的。而且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给别人知道。”
赵桓熙在床里侧坐定,思虑着道:“所以有没有出卖人并不重要,不让那个人知道自己被出卖了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徐念安瞠目,忙打断他胡思乱想:“当然不是。表哥和我们是亲戚,他给你出主意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你告诉我我也只当玩笑听听,所以这不叫出卖。而你将外人的事告诉我,我与那人没有利益相关,更不会因为他给你出了什么主意而去打击他报复他,所以这也不叫出卖,明白吗?”
赵桓熙:“哦。”
徐念安松了口气,心中暗道以后还是要多和他谈心,不然一不小心他的聪明才智用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就不好了。
“你之前说,有事要与我说,是何事?”赵桓熙问她。
徐念安正正神色,道:“便是你宴请朋友的事。我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好玩又有趣的新地方可去,那就只能换种方式了。趁现在残荷犹在,不若赁一条画舫,你们去汴河一日游如何?”
赵桓熙一听就来了兴趣,道:“这个新鲜!”
“画舫上摆上美酒佳肴,琴棋书画,再加上骰子投壶之类,最关键的是,还要再去请一个人。只要这个人肯来,以后任谁再请客,档次也越不过你去。你做的东,永远是你朋友中的这个。”徐念安竖起一根大拇指。
赵桓熙愈发兴奋了,追问道:“什么人?”
“你在国子监时,有没有听你同窗提到过一个名字——柳拂衣?”徐念安问。
赵桓熙想了想,摇头。
“那,妙音娘子呢?”
赵桓熙恍然:“哦,是她啊,听过听过。他们都说这个妙音娘子弹琵琶是京中一绝,比她弹琵琶更绝的是她边弹边舞。但是这个妙音娘子不是乐籍,她接不接邀约好似全凭心情,价格既高,家里又有厉害的护院,她不想见人的时候,别说请了,连人都见不着。霍庆哲他们说起这个妙音娘子时,就仿佛在说天上的仙女。”
“若是能请到她,你说钱明他们会不会对你五体投地?”徐念安笑问。
赵桓熙昂着头道:“那是自然,若是能请到妙音娘子,只怕我要做大哥他们都是肯做小弟的。”不过他很快回到现实中,对徐念安道:“这种事我们还是想想就罢了,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平素最讨厌这些以色侍人妖妖娆娆的女子了,见都是不许我见的,更别说还要花大价钱请她来为我们演奏了。”
“据我所知柳拂衣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她哪里以色侍人了?”徐念安问。
赵桓熙被问住,道:“我不知道,是霍兄他们每次提起她都是一副馋色之相,所以我以为她是以色侍人的。”
徐念安严肃地对他道:“这世道原本就对女子诸多苛责和约束了,同样的事,发生在男子身上,不过是得个浪荡之名,该娶妻娶妻,该入仕入仕。可若发生在女子身上,便只有一死以求解脱。女子的名声,便是她的性命。旁人我们管不着,可我们至少得管住我们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尤其是关乎女子名声的事情,不要想当然,不要人云亦云,须知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赵桓熙垂眸,低声道:“我错了。”
徐念安见他认错认得干脆,心中气稍消,还不忘再叮嘱一句:“以后记住了!再这样说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桓熙偷看她一眼,见她板着脸,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