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打发了赵明坤,用过晚饭后,信步踱到小校场上,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原以为今晚不会来的那个人,正坐在校场旁老松树下的花坛边上,两只手搁在膝上,低着头在那儿一动不动。
“桓熙。”国公爷唤了他一声。
赵桓熙猛的回过神来,抬头看到国公爷,站起向他行礼:“祖父。”
国公爷走过来,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问:“你娘醒了没?”
赵桓熙摇摇头:“还不曾,念安守着她呢。”
“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赵桓熙低头:“原本是不打算来的,只是心里烦乱,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呆一会儿的,不知怎么顺脚就走到这里来了。”
“心里烦乱,因何?”国公爷问。
赵桓熙看着自己轻轻握起的双手,道:“今日我跑到依兰阁时,看到父亲在打我母亲,赵桓阳站在一旁看着。我上去推开了我父亲,他想来阻止我,我把他也打了。我推我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母亲,可是我打他,却多少夹杂点私人怨恨在里头。他们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庶兄,原本我都不该朝他们动手。可今日我不但朝他们动手了,心里甚至都没多少愧疚,我……我是个不孝不友的人。”
“就他俩,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为兄不称,哪里值得你去孝去友了?”国公爷冷哼道。
赵桓熙呆了呆,抬起头讶然地看向国公爷。
“你爹这个不孝子,我就后悔一直以来对他心慈手软,让他好日子过太久了,过得自己反而不知好歹。我已决定了,在平凉府给他谋个差事,让他自力更生去!没他搅事,府中也能太平些。”国公爷板着脸道。
赵桓熙:“……”
国公爷气了一回,伸出一只手搭在赵桓熙肩上,道:“你只管做你该做之事,其它的不用多想,有祖父在,不会叫你为难。”
赵桓熙下意识地行礼:“谢……”说了一个字,又觉得因为此事谢祖父有点怪怪的,就卡在那里,表情纠结。
国公爷看他那样,忍不住笑了,拍了他一下道:“傻小子!”
赵桓熙和国公爷聊过之后,心情好了些,又回到嘉祥居。
徐念安还在床侧守着殷夫人,看到他来,道:“你去休息吧,娘这里我守着就行了。”
赵桓熙不依:“我要陪你一起守。”
徐念安道:“要两个人一起守做什么呢?你先去睡觉,醒了来替我多好?不然我们两个守一夜,明天两个人都没精神了。”
“那说好了,我醒了来替你,你就要去睡的。”赵桓熙道。
徐念安点头:“但你不能只睡一两个时辰就来啊。”
赵桓熙:“反正我醒了就来,不管时辰。”
徐念安无奈:“好好好,快去吧。”
嘉祥居房间多,随便让丫鬟收拾一间出来他就住下了。
苏妈妈年纪大,白天一番撕打受了点皮肉伤,徐念安也让她去歇了,芊荷等人在外头值夜。
殷夫人是亥时过半醒的。
徐念安见她像是要醒的模样,便坐到床沿上轻声喊道:“娘,娘?”
殷夫人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时分不清什么状况,嗓音低弱干涩:“念安……”
徐念安忙从暖屉中拎出茶壶,倒了杯温水,过来半扶起殷夫人,道:“娘,您先喝点水。”
殷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水,复又躺了下去,看看帐顶,又看看房里,虚弱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徐念安放好茶杯,回身望着她轻声道:“张大夫说,娘您常年积劳,原本就气弱体虚,今日大悲之下血气逆行引动旧症,身子就吃不消了,要好好调理。药和粥都在暖屉里温着,娘您……”
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殷夫人又哭了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是我造的孽,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是我猪油蒙了心,逼她跟那个畜生生孩子,都怨我,都怨我!”殷夫人伤心悔恨到极处,竟伸手捶打起自己的脑袋来。
徐念安吓了一跳,忙上去抓住殷夫人的手,道:“娘,您别这样。您跟我说,姐姐到底发生何事了?”
殷夫人泪流满面,只是在枕上轻轻摇头,却不说话。
“娘,您今天把气撒在公爹身上,想必是对姐姐的处境无计可施,儿媳也不是外人,何妨对我一说呢?或许,我还能帮着您想想法子。”徐念安低声道。
殷夫人听到这话,回正脸看着徐念安,两只手用力地抓着她的手,一边流泪一边满眼绝望地哑声道:“你姐姐,叫那个畜生,给过了脏病了。”好容易一句话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徐念安明白了。
男子得脏病,不过是偷偷寻医问药的事。可是女子得脏病,那就是死路一条。旁人可不管你这病是不是你夫婿传给你的,一旦张扬出去,自己连同家里的女眷名声都得臭。所以女子一旦得脏病,除了窑子里那些原本就是操皮肉生意的不介意名声会找大夫去治,正经人家的是没有叫大夫来看的,都只能自己慢慢等死。
殷夫人想到此事便心痛难抑,又要伸手去捶自己的头。
徐念安再次抓住她的手,道:“娘,您冷静些。姐姐有救,您信我。”
殷夫人停下来,大张着泪眼看着徐念安。
徐念安俯低身子,轻声道:“我家有个绸缎庄子,掌柜媳妇是医药世家庶女出身,无医名但有医术,曾经也给我娘瞧过病。明日我便叫她扮成咱们家的媳妇子,带她去定国公府给姐姐瞧病。便是她不会瞧,她家还有父兄在行医,也可写信去请教,定能治好姐姐。”
殷夫人急得抓紧徐念安的手,问:“真的?”
徐念安点头:“兹事体大,儿媳怎会拿此事开玩笑呢?”她用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殷夫人将脸上泪痕拭干净,劝道:“娘您别再为此事忧虑了,交给儿媳去办。自我嫁进来,姐姐便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定要她好的。待瞧好了病,咱们便叫她跟那混账和离,将她接回家来。”
殷夫人连连点头,点得眼中又泛起泪花:“好,此事,就拜托你了。”
徐念安劝好了殷夫人,服侍她喝了药,殷夫人问:“桓熙呢?他爹那混账有没有来找他麻烦?”
徐念安道:“郎方才在这儿要陪着我守着您,是我劝他先去睡,睡醒了再来替我的。公爹没来找他麻烦。表哥从府外回来得知了您的事,很是气愤,要写信告知舅父,也被我劝住了。祖母和祖父都来看过您,祖母本想叫把管家权给五婶婶,祖父不让,说您病着,让儿媳辅佐您理家。”
殷夫人点头:“都无事便好,以后,怕是要辛苦你了。”
徐念安摇头,“儿媳以前在家虽然也是管家的,但徐家与公府不能相提并论,以后怕还是要仰赖母亲时时指点我。”
殷夫人道:“累些,繁琐些,难是不难的。事都有下头各自的管事去做,咱们当家的拿捏住大的纲程就行了……”
“娘,您醒了!”门口忽传来赵桓熙惊喜的声音。
徐念安见他来了,就把床沿让出来。
“娘,您没事吧?今日把我吓坏了,幸好有念安在,才把您和下人都安排好。”赵桓熙坐在床沿上,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别怕,还没抱上孙子,娘没那么容易死。”殷夫人道。
一句话说得赵桓熙羞恼起来,但他此时也没心情与殷夫人计较,只关心地问:“那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难受?”
殷夫人摇头:“娘没事,别担心。”她最大的心病就是佳臻,佳臻的事没解决,她吃药也好不了,如今佳臻的事有望解决,她不吃药都能好。
赵桓熙安了心,又对徐念安道:“我睡醒了,你去睡吧,累了一天了。”
徐念安瞪他,从离开到回来都不满半个时辰,好意思说自己已经睡过了?
赵桓熙讪讪。
殷夫人却似得了提醒,忙道:“对啊,念安你快去休息,明日还要出府办事,别累着了。”
赵桓熙赶紧附和:“就是就是。”
徐念安见殷夫人无大碍,便也不强表孝顺,叮嘱赵桓熙道:“娘刚喝了药,你等上两刻,再服侍娘把暖屉里的粥吃了。”
赵桓熙点头,“我记下了,你快去休息。”
徐念安这才向殷夫人行礼告退。
她走后,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殷夫人问赵桓熙:“后来你爹真的没来寻你的事?”
“没有,但是他应该去寻过祖父了。祖父说要把他支到平凉府去当差。”赵桓熙道。
殷夫人眼睛一亮,苍白虚弱的脸上都生出分光彩来,问:“真的?”
赵桓熙瞧她这表情,又无奈又心疼,道:“真的。”
殷夫人宽慰道:“以后终于有安生日子过了。”
赵桓熙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娘,是姐出什么事了吗?”
殷夫人道:“此事你别问了,我已经告诉念安了,她会帮你姐的。”
赵桓熙闻言,知道是自己不便打听的事,就点了点头。
殷夫人陡然想起一事,道:“不好,桓熙,快去叫芊荷进来。”
赵桓熙问:“娘这会儿找她何事?”
殷夫人道:“我这骤然病倒,就怕有那起子见不得我们长房好的人去你四姐姐那儿胡说八道。她有孕在身,可经不得刺激。”
赵桓熙听是此事,便道:“您刚晕过去那会儿,念安就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叫苏妈妈去办此事了。您别担心了。”
殷夫人闻言,松了口气,看着自己年少俊美的儿子,谆谆叮咛道:“桓熙,你要一直好好待念安,不要学你父亲。”
赵桓熙眼神坚定:“娘您放心吧,我不会纳妾的,这辈子就念安一个。”
殷夫人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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