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金耀之几人开着辆杜氏公司的小卡车,将三只大木箱子送去了他们在船坞厂那边的仓库。
这三只木箱里两个是改好的涡轮机,还有一个便是那河母神像。仓库里空荡荡的,几人将神像小心翼翼地抬到铸造台上,令狐影提着灯仔细观察那神像。
“老大,听老金说你在查一个叫魏志海的人?”孙成林问。
令狐影转头看了看在门口放风的金耀之,“嗯,查到了吗?”
“我和老金下午把上周和这周的旅客来来回回查了两遍,都没这个人,会不会是用了化名?”
令狐影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或者没搭我们的船。”
“要我说,不如直接问老骆,老金也是这个意思。”孙成林边说着边麻利地将木箱子收拾好。
令狐影没再接话,他们不知道那不是骆麟起的人,她要找这个人,也不仅仅为了拿回自己的枪,她还想搞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暴露给“鲲鹏”和这个叫魏志海的人?骆麟起和“鲲鹏”之间,又是怎么联系上的?
但也许他们说得对,这些问题骆麟起应该都有答案,要不是他交代过要和骆氏撇清关系,真想直接回杜氏公司打个电话问问他。
等神像这事结了,她想,真得回一趟沪城了。
等到了初六,不出所料,渝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带着请柬和厚礼来到位于山顶的杜府,杜府周围,乃至上山下山的路上,全都是警察署的人,听说今晚四大关主要来两位,还有两位也派了代表前来祝贺。
宴会定在下午四时,学着西洋的样式,在杜府花园的草坪上举行,四时到六时为自助酒宴,供应些香槟洋酒、蛋糕点心,客人们可随意挑选酒水食物,随意挑选交谈伙伴。而六时到九时就是传统晚宴,在杜府的殊渥厅举办,请了渝州城中最有名的老字号“渝天阁”的名厨和杜府的后厨共同掌勺,到时自然也少不了秦蔓儿的戏。
很明显,做这样的安排,当是照顾杜四小姐和杜家老太太两拨不同的客人,不同的风格。
令狐影和奥伯伦用铁皮打造了一艘“先驱号”模型,当作给四小姐杜锦华的见面礼,早在这之前,就听说杜家这个女儿,也就是杜吟风的四姑姑,都说她不是一般女人,说她有主见有学识,年近四十而未嫁,当初年纪轻轻向家里借了一笔钱去星洲读书,开创事业,生意做成后连本带息将当年借的钱一并还给了杜家。当然,这么一个挑战传统的女子自然也会被一些人诟病,说她任性自大,乃至骂她失体面失德的都大有人在。
而送杜老太太的寿礼则简单许多,奥伯伦从英吉利订购了一套银器,托人带了过来。
两人四点钟准时到场,由家仆领着来到花园草坪上。令狐影知晓渝州人保守,裙子短了点不是,女子穿裤装也不是,而自己平日里也不拘惯了,这样的正式场合不由让她想到了昔日在沪城的那些日子,便特意挑了条长及脚踝的香槟色丝质长裙穿上,外面披了件茶褐色的大衣。
渝州城里鲜有这般风格的宴会,杜府自己的人都觉看着新鲜,倒是有几位太太小姐在一旁唏嘘:“年初新婚时,新哲带我去了趟沪城,在那边见过这种洋派的场子。”
说话的正是梅新哲的新婚妻子,令狐影不认识她们,只听奥伯伦在一旁感叹,说这酒会布置得不错,让他想起了利物浦的乡间庄园。
“那是令狐洋人吧?”那边跟梅新哲妻子一道儿的太太问道,“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我们讲话。”
“听得懂的,”令狐影接道,“叔父听得一知半解,至于我。”说着耸了耸肩。
她不喜欢被这么议论,尤其是讲得这么大声。
太太小姐听了这话不觉得自己失礼,反倒开心得不得了,“噢!他原来能听懂啊?”
奥伯伦摘了礼帽,朝她们微微一鞠躬,惹得几位嬉笑起来。
“那你就是那个……”梅太太指着令狐影,一时又想不出她的名字。
“令狐影。”
太太小姐们一听这名字,再将她一打量,眼中都染上些许暧昧神色,甚或有烟霞飞上脸颊。
“噢,对对!听我们家梅先生说起过,他刚刚还在呢,”梅太太说着四处张望,“人呢?”
令狐影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正是那梅公子的女眷,再看这女子,圆脸白肤,长相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想起那晚梅新哲和秦蔓儿之间的暧昧,若只比较这两个女子,秦蔓儿无论是外表形象还是言谈举止,必定胜过她许多,但输的,该是秦蔓儿口中的“命”吧,令狐影想。
她这么在心中琢磨别人,别人也少不了好奇她。只见几个女人掩了面,窃窃私语:
“她是不是喜欢……”
“挺标致的小姐啊,为什么他们都说她……”
边说着,边时不时往令狐影飞来一瞥,怀春少女情窦初开似的。
令狐影大概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她宠女人,在这渝州城向来不是秘密,便也就双眸含笑,欣赏草坪上的喷泉,心中想的,却是今晚欲上演的大戏。为了让那“贼”在汽船会顺利盗得神像,她特意以杜家今日双喜临门为由,散了门口的值班警卫。又想到金耀之他们今晚要去那河母庙办大事,不免又有些担心。
客人渐渐都来了,渝州城的名流商贾办活动,横竖都是那些面孔,换地方不换人,现下不同了,多了令狐这两张洋里洋气的新鲜面孔,尤其是令狐影,一时成了女人们的热点。
盛家老夫人早过了要脸红的年纪,听女眷们议论令狐影,便走了过来,将她这么上下一打量,“你就是杜家请来的女工程师吧?”
这是头一遭,有人将她的头衔说对。
一旁有人介绍:“这位是恒盛泰的盛夫人。”
令狐影一想,该是那晚在虫二茶楼和她一起唱票的盛公子的母亲,这么看起来那盛公子和盛夫人年纪相差很大,边想着边扬起笑容,“盛夫人,不才令狐影,是杜氏的工程师。”她不喜欢人们在职位前加个“女”字,好像它本应该由男人来做似的。
盛夫人倒是自来熟,拉着她的手,又这么上上下下仔细将令狐影看着,“要不是她们说,我还真当你是杜家的人,个子长这么高,”又仰头去看令狐影的脸孔,“你的眼睛和头发像胡人,像吟风的母亲,可惜她早早去世了。”
她这么一说,一旁的人里有年岁大些的,也都纷纷点头。
女人们闲话够了,决定换个话题:“听说这个户外的宴会是吟风一手操办的,”一旁的太太拿手帕往脸上扇着,“她可一直是个洋派的人呢。”
“可不是吗?杜家和杜四小姐最亲密的就是吟风了,她早几年不还去星洲投奔了杜四小姐?听说在那住了两年呢,是去读书了吗?”
“应该是吧,那个年纪跑到南洋还能做什么呢?反正杜家家大业大,也不着急。”
“那你可说错了,”说这话的压低了声音,“怎么不着急?杜家几世富贵是没得说,可你们看看这么大的产业,再往下能撑得起来的……哎哟别说了,吟风她们过来了。”
令狐影顺着几位女眷的目光看去,只见杜吟风挽着一位气质绝伦的丽人边走边说笑着,想来就是杜家四小姐杜锦华了。
早前在沪城看过杜锦华的档案,上面显示已到了不惑之年,当时看照片觉得年轻,现在见到真人更觉得是这样,若说刚过而立,令狐影也是信的。只见她一身珍珠白色的洋装,衣服照着近几年西方流行的式样,腰身放松了,料子很有垂坠感,裙角稍稍过膝盖,露出修长的半截小腿,腰部和裙角绣着黑色的蕾丝花纹。而头顶则戴着一顶时髦的珍珠白卷檐洋帽,遮住了小半边脸庞,远远看去只有一张红唇煞是惹眼,再细看发型,竟然是齐耳的短发,发梢齐齐地围着耳根和腮线一圈——通身的打扮都照着今年欧洲最流行的款式来。
这可惊到了渝州城的太太小姐们。一时身边又窃窃私语起来:
“只听让男儿剪发,她怎么把头发也剪了?”
“她的腿都露出半截了!”
“是不是个子太高?裙子不够长?”
“哎呀你不懂,我在沪城看到过洋人这么穿的,还有把整个小腿都露出来的,羞死人了……”
一旁的杜吟风倒是穿了条墨绿色的长裙,腰间是一截黑色皮革的抽带束腰,束出了盈盈一握的身段,喇叭形的袖子刚过手肘,露出纤长白皙的一截手臂。长发烫成了一束束的发卷,在两侧拿墨绿色丝绒发夹固定住,露出精致的一张脸。这样的打扮对于杜吟风来说很是隆重了,这么看起来她倒像油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只一会儿工夫,客人陆陆续续到了很多,这会儿看到主人出场,就都围了上去,令狐影也挽着奥伯伦跟在后面。
忽然有西式音乐传来,大小提琴、小号、风琴……众人纷纷转身寻找音乐声来源,原来草坪一角,早有一支西洋乐队坐在那里,就等主人公入场,刚才大家都没注意到。
人群里大步走出个穿乳白色西装的高个子男子,手里捧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鲜花,男子径直向杜锦华和杜吟风走去。
人群里起了口哨声,是跟那男子同来的人,而令狐影身旁的太太小姐们也开始了议论。
“盛夫人,那可是你家的公子啊?”一位身穿蓝丝绒旗袍的中年妇人问道。
刚才那拉着令狐影说话的盛夫人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不快,“正是又棠,不知又搞什么名堂。”
“哟,盛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和杜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旁的妇人们纷纷拍起马屁。
只见那盛公子笑嘻嘻地走到杜锦华和杜吟风面前,捧着花,笑嘻嘻地看着杜吟风,后者冷着脸,轻蹙着眉,他却转向杜锦华,伸直了手臂,“欢迎四姑姑荣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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