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太医来的空档,大殿里不断有其他人细细碎碎的言语声音,直扰的人头昏脑胀的心烦。
“无关人等先散了吧。”皇帝看起来也懒得追究这些人殿前失仪的毛病,挥袖让其余人先行散去。妃嫔内臣们也知道今天的事情事关皇嗣并不是小事,因此纷纷行礼告退,没人多说话,也没人多做停留。
“燕王,今日之事是个意外,下次朕再将接风宴补给你。”皇帝侧过身子同萧恪解释,满脸都是歉疚颇深的样子。
“陛下无需待臣如此,今日的情臣已经体会到了。”萧恪急忙起身回礼,沈妙看他神色不佳,恍然间想起来在雁门关的时候他同自己说等回京要将燕军兵符交还给圣上。
但刘楚烨的事情事发突然,怕是萧恪准备好的托辞已经被这档子意外给全盘打乱了。
皇后看着皇帝眉宇深锁,站起身绕到龙椅后面,伸出双手给皇帝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又低声吩咐一边的宫女去下头换一顶安神香来。
“母后。”皇帝在皇后的按摩之下紧皱的眉头才稍微有所缓解,他慢慢开口。“今日的事情,是朕疏忽,扰了您的清静,您就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日子朕去看您。”
“烨儿也是哀家的孙儿,哀家的孙儿如此,你叫哀家如何能放心的下回去休息?”太后的情绪有些激动,颤颤巍巍的要站起来。坐的离她最近的沈妙急忙上前搀扶,反被她激动之下握的手腕生疼,吃痛也不敢闪退。
“那就依母后的。”皇帝深知自己母亲的脾性,其他的万事万物都可以商量,是个和善的。但唯独什么事情牵扯到她的子孙晚辈,她就会十分认真,决不让步。
太后跌坐在椅子上松开了沈妙的手,沈妙探身去替太后拍背顺气舒缓她急促的呼吸。如今太后的年岁也大了,急火攻心是容易产生很多病症的。
堂下的刘楚烨忽然之间在母亲的怀抱里开始挣扎踢腿,可依旧双眼紧闭。敬妃死死抱着他,挨了儿子许多下力道不轻的打。
“陛下!陛下快看看烨儿啊陛下!”见刘楚烨忽然间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敬妃也是惊惧的厉害,但她无能为力,只有向皇帝哭泣求助来寻求一丝安慰。
“太医院的人怎么来的这样慢?朕看是朕给他们拨的俸禄太多了,一个个养的膘肥体胖。”皇帝一拳砸在龙椅的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显然很疼爱这个不足五岁的小儿子,此刻着急局促的样子不似作伪。
这毒发作的怎会如此剧烈?沈妙心中作疑,现在离敬妃碎杯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那名请太医的金吾卫怕是刚刚才到太医院阐述事情缘由领着太医出发。
她自小拜逍遥子为师,学习岐黄医术,古经典籍也读了不少。从刘楚烨的外表来辨别此毒原因名头,暂时是真的毫无头绪。若是替他诊脉或许可知一二,但……
一方面沈妙医术不俗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她想替刘楚烨号脉毫无理由;另一方面在宫宴之上萧恪提醒过说要保护好自己这句话绝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救治刘楚烨毫无把握,贸然蹦出去说自己会医术能救人。
救好了还好说,救不好按照今上的性子,在他心理怕是要和凶手以同党罪论处。
沈妙犹豫的空隙那名去请太医的金吾卫就拉着太医急急忙忙跑进了门。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拎着药箱跑的气喘吁吁,许是是急从权连官帽都没有戴,进了门直挺挺地朝地下一跪。
“太医院院首于清正参见陛下。”
太医院的于院首沈妙是识得的,不过于清正应该是不认识沈妙。她也是听师父逍遥子讲起才有所耳闻,于清正这人和寻常的太医不一样,他早年间并非为官,而是在游历四方见识很多,因此他看病的时候下方子常常会让其他循规蹈矩的太医出其不意。
不过重病得有猛药医,于清正手下治愈过的濒死之人数不胜数,故而太医院院首之位他也稳稳当当坐了四十年有余。
“起来吧,快给烨儿看看。”皇帝显然也很信任于清正,当即要他不要虚语沉于礼节,快些给刘楚烨看病诊治。
大殿里此刻剩下的人不多,全是和刘楚烨有亲缘关系的皇亲国戚。皇帝在金吾卫和于清正进门的那一刻就禀退了左右仆从,独独沈妙坐在太后身边,太后没动,她不好主动走,别人也不好要她走。
敬妃已经哭的力竭,双眼发直还通红肿胀。于清正拎着药箱在她身边蹲下,示意她配合自己别把刘楚烨勒的那么紧,换一个半坐着半靠着的姿势方便诊脉与观察。
先是屏息凝神的诊脉,又是观察孩子衣下肤色,于清正伸手去掀开刘楚烨紧闭着的眼皮看眼瞳反应的时候,沈妙都紧张的跟着提了一口气。
“陛下……”几番忙活后显然于清正是有了结论,他深深的哀叹,膝行到更近的阶下给皇帝叩头。
“此处没有外人,你放心大胆的讲。朕现在没心情绕弯子,恕你无罪。”皇帝让他尽管直率进言。
“谢陛下。”于清正得了恕你无罪四个字显然轻松不少,他再次磕头感谢后才站起身来。“十一皇子中的是狼毒草,无救。”
狼毒草沈妙自然是知道的,是西北生长在沙漠里的一种草药。性热味甘,毒性极强,如果要解毒的话需要同根同株生长的狼毒花花芯来解毒。
这东西大胤国境内罕见,有的普通大夫甚至闻所未闻。沈妙也只是从古籍上读到过有关的文字介绍,对狼毒草发作的具体症状不甚了解。
京城离西北边境上千里远,狼毒草不会自己不远万里的跑到刘楚烨的饭菜里,下毒的人是存心要他的命去的,又怎么会将可以解毒的狼毒花带在身上,所以于清正直截了当的上报,无救。
于清正和皇帝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狼毒草是何物。
刘楚烨还是个孩子,和所有人都无冤无仇,下毒的人矛头所指恐怕是龙椅上坐着的这位当今天子。
孩子还小,只堪堪看过三次人间春色。敬妃做母亲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在地面,她哭喊不出来,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刘楚烨不住地擦拭他额头的汗。
沈妙也不禁感叹下手之人的怨毒,太后皇后都是一片哀惋之色,皇后更是几欲流泪,只有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喜。
刚刚伺候敬妃席用膳的那名宫女因为萧恪的阻止还跪在那几案之前并未离去,肩膀上浅粉色的宫纱下是若隐若现的什么痕迹。
“来人,扶敬妃和十一皇子下去。”皇帝许久才开口“在那之前,有劳你了于院首。”角门处两名太监和一名宫女应声而入,前后搀扶着失魂落魄的敬妃和已经没了意识的刘楚烨离开。
“分内之事。”于清正行了拜别礼,拎着药箱跟在敬妃母子身后退去。
“燕王。”皇帝又开始皱紧眉头,或许是丧子之痛所致,他有些有气无力地扬起下巴示意跪在那里的宫女的方向。
沈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名宫女此时脸上竟然有了些许慷慨的神色,她没有被误会的委屈不甘,也没有行凶后被抓个正着的惧怕。见皇帝提了自己,竟拈着裙摆朝正殿阶下走来。
“民女灵韵,见过大胤天子。”这名自称灵韵的宫女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胤朝子民称呼自己的陛下从来不会用大胤天子这样别扭的称呼。
可大胤皇宫入选的宫女太监应该具都是本朝本地的良家子女出身,如何会是一名外邦人。
“我不是胤朝人。”灵韵似乎看出来在场众人的疑惑,她诡异一笑,身手就要解开自己的外罩宫纱。皇帝不说话,也就没有人阻止她,竟让她利利索索的把自己外边的纱衣脱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个吊带里衣。
沈妙这才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刚才在灵韵肩膀上看到的若隐若现的痕迹,和那天建州官驿的夜里自己与萧恪遇刺杀死的那名刺客身上的纹身一摸一样。
“天胜教……天胜教……”惊愕之余,沈妙听见自己身旁的太后喃喃自语些什么。
天胜教,她对于这个名字可以说如雷贯耳,却从未见过。
大胤朝几乎所有和沈妙相同年龄的少年少女都与她一样,天胜教,仅仅只是存在于年长者酒余饭后的言谈和醉话消遣。
这是前朝姬姓皇族留下来的组织,他们拥戴姬氏贵族,可以为了复辟晋朝天下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但是天胜教不是在二十年前就被当时的讨逆将军萧鸿宁剿灭了吗?萧鸿宁还因为这个获得了先帝的青眼,连升三级。
靖国公主下嫁一事本该让他仕途青云无望的,剿灭天胜教拔除刘家眼中钉这大功一件才带给了萧鸿宁后来晋升的资本。
思虑及此,沈妙不禁看向萧恪的方向,后者只是十分紧张的盯着灵韵。
“想不到这个天下间,居然还有当初留下来没有除干净的余孽啊……”皇帝哈哈大笑,笑得沈妙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你此来帝都,是为了什么呢不会是还要替姬家,杀了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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