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沈妙的意料,沈子墨在听说萧恪想见自己一面的请求后欣然同意。

    当天晚上沈妙就让雪笺出门跑了趟燕王府送信,得到的消息就是等明日清晨会准备礼物登门拜会。

    雪笺回来将萧恪的言语表情学的惟妙惟肖分毫不差,沈妙见了只觉得好笑又形象,叮嘱雪笺明天早上早一点叫她起床,她好仔细地打扮一下。

    至少得看起来有模有样,像个郡主的样子,可不能再像在宫里的时候让那人笑话一顿了。

    深冬的清晨,晨色晦暗。大片大片的雪花绕着东方崭新升起的日光悠悠扬扬的飞,落在青瓦檐顶、落在马背、落在更夫的肩膀上。

    辰时一刻,沈妙用过早膳。

    雪是一种能够产生很多情愫的东西,吃饱喝足的沈妙推开窗子朝外看:窗外的雪花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像飞絮、像芦花、像月宫桂树上落下的片片玉色蝴蝶。

    她也头一次觉着,岑参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如此的形象。

    “小姐,燕王来了。”雪笺将昨晚给她准备完叠好的衣服从衣柜中取出,沈妙恩了声合上窗户回过头准备更衣。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带来的好心情,少女眉梢眼角轻快的飞扬之意自晨起到用早膳到现在也有快一个时辰了,就没有降下来过。

    雪笺总是觉得,如若能有个不恭的想法,她冷眼瞧着,自家小姐待燕王的举动,从小就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男女同席可以含含糊糊的过去,但现在从关外相见到如今也已经快有一个月了。燕王也不说,小姐也不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雪笺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晃出去,都是什么和什么,小姐是主子,主子的事情几时轮到她在这里研究所以然了。

    沈妙到正厅的时候沈子墨还未到场,只萧恪一人负手在廊下凭栏望雪。

    他今日里穿戴了件雪白的狐皮大氅,加毛厚绒的大氅压的很沉,确实是遮风避雪的好物。

    京城的燕王府离卫国公府并不近,他身上似乎还携着清晨冒雪过来忙忙碌碌所带的寒意。

    “殿下。”沈妙本来想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来个出其不意,没想到萧恪的耳力很好,倒是有些弄巧成拙了。

    “今天你起的早。”萧恪的笑容和煦温暖,和满天的大雪与彻骨的冷倒是形成了强烈对比。“其实我已经想告诉你很多次了,不是封王了我们就要疏远,私下里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名字的好。”

    沈妙听了他话,还未待言语,萧恪便又补充。

    “功名利禄就是浮云而已,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朋友交情了,不是吗?”

    萧恪清隽的脸上是一派淡然的温沉平和,外头的雪下的更急了,风刮起来吹过房檐甚至发出呜呜吹哨子般的响声。

    “这是韵江南的杜康酒,我准备送给国公略作薄礼。”萧恪扬起下巴示意沈妙看不远处几案上摆着两小瓷坛封好的酒。

    “又想着给你父亲带礼物也不能忘了你。”萧恪变戏法儿般自身后拿出一包保存的仔细的糕点。“从前你爱吃宝月斋的梅子糕,早上就早起了些排队,给你买了一份。”

    沈妙接过来,这外头的雪下的不小,包着糕点的油纸却并没有被染湿半分。

    “多谢…  …雪下了一早上,殿下倒是也不怕着凉。”她不知怎的,对上萧恪的眼睛的时候总有些局促。

    他看起来有些疲累。

    也是,在边关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后来又跟着自己一路奔波到京城,来了京城又经过天胜教那么一闹。

    京城的燕王府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就算宫里派人提前去收拾过,现在应该也是毫无人气儿的。

    萧恪这回回来还没有带随从。

    嗐,沈妙连忙移开视线。那句话怎么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是吗?好像又不太合适。

    其实在萧恪面前局促不安的人有很多,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惧怕于萧恪的威名与他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传闻。

    沈妙觉得,自己这些情绪,倒是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算了,这几日天胜教的事还不够忙,思虑繁杂容易头疼,到时候又睡不着觉了。

    “燕王殿下来的这样早,老夫没有什么准备的时间故而晚了些,还请殿下赎罪。”沈子墨的出现更加干脆利落的打断了沈妙的胡思乱想。

    “沈伯父,萧恪还是萧恪,不会因为是否封王拜相而改变。”萧恪没有躲避沈子墨的平辈礼拜会,但在沈子墨站定后他后退了小半步,给沈子墨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晚辈大礼。

    “给沈伯父请安。”

    沈妙是非常了解自家老爹的,别看现在的沈子墨面上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但是眼神闪烁和微微颤抖欲言又止的嘴唇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快起来。”沈子墨的内心其实真的波动不小。自林月白科举高中得势以来,后党一派在朝堂上的权力越来越大,其中也不乏他当年的故交朋友对他不理拉拢的行为嗤之以鼻。

    当初他为了救萧恪是从燕北必须稳定的大局考虑,而并非是萧恪少年时期在京城生活的那阵子唤他伯父的情。

    故人心是易变的,何况燕山的雪比京城的大的多,对于京城的鹅毛飞雪来讲,那儿的雪花片大如席盖。

    沈子墨自问活了将近一整个甲子,识文断字或许并非一流,但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他辨人正邪还是靠得住的。

    现在看来,萧恪眼神诚恳清澈,或许时光飞逝,他还是当年那个叫他声伯父总是愿意上门讨糖吃的小世子。

    “郡主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萧恪被沈子墨搀扶而起,回首望了一眼沈妙,复又开口直言。“京城波谲云诡,局势于我萧家不利在微毫之间,求伯父一定救我。”

    …  …

    小秦淮河畔。

    常年混迹于长乐坊的人都知道,红袖招林七七游湖的船向来是用青纱遮全篷的,是为了和其他楼里游湖的姑娘们区分开。

    长乐坊是京城最有名的玩乐一条街,那红袖招就是这玩乐一条街最有名的青楼,而这最有名的青楼也就只有一个花魁。

    那就是林七七。

    京城有很多达官显贵都不惜花重金给红袖招的老板娘,就为了能得到见林七七一面的机会。

    千金一笑这个词用在林七七身上其实一点儿也不为过,但事实上能不能用千金买到她的一笑,红袖招的老板娘说了也不算。

    她怕是整条街里最出名的乐姬,因为每天要干什么,接待些什么客人,只有她自己说的算。

    林七七歌舞俱佳,性子也是温柔的像碗温水似的,不争不抢却又静静的在那里冒着热气,要你怎么样都不会有办法去忽视她。

    换句话说,她只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就会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林姑娘,林姑娘你就出来让我们见一面吧!”林七七的画舫一出现在河上,哪怕现在是白天,还在下雪,两岸还是有很多人冒着大雪出来驻足观看。

    下雪游湖的乐姬,全京城怕是也就只有林七七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先不说湖水上头已经有些许碎冰,舫船难行,单就是这下大雪刺骨的寒风,一般的姑娘家家就很难受得了长时间在这冰水旁边。

    船头有两名仆役蹲在那里,画舫一边走,那两名仆役一边用手中的船桨清理阻挡画舫前行的冰面。

    两岸的人们也跟着画舫前行的步伐去走。

    青色的舫船钻过拱桥,渐渐漂到了小秦淮河的下游。岸边的人们有些许兴意阑珊,或许林七七今天也只是出门赏雪,并不想接待任何客人。

    但是船篷的帘布动了动,一个只有七八岁还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弯腰钻了出来,她清清嗓子,用还带着点儿小奶音的声音和岸上的众人宣告。

    “我们姑娘说了,今天允许十个人上船听她弹奏一曲。”

    此言一出,岸边跟着林七七的船从上游跑过来的人们无不骚动。他们等了如此久,其实就是想看她一眼,如今竟然有机会上船听曲子,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姑娘说了,冬天寒凉,河畔雪景只和有缘人共赏。上船的费用,黄金千两,拿不起的请回吧。”

    小丫头说完这话还冻的搓了搓手冲着手心儿哈气,她小跑了两步跺跺脚,一溜烟儿的钻回船棚子里去了。

    黄金千两,虽然这一直都是林七七的做派,但岸上的众人还是有些惊叹的。

    今日天气这样恶劣,肯在这里等她只为了看一眼的无一不是真心喜欢她的人,哪怕说能少收一点也好呢?

    黄金千两在京城虽然不是一个大数,却也不是一个小数了,放在中等资产的人家,都能抵得上府里所有的仆役这一个月的月钱。

    “我买。”

    这样的天气,陪着她跑河边。这样劳累,这个价格怎么还有人想都不想就出手?

    人群都在找这个声音的源头,很快他们找到了,声音的源头自己走到了岸边,手里还捏着一张银票。

    “长宁郡主沐瑶,愿闻姑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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