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拉住正欲向前的刘恒，她本下午的时候就应当同他言讲杨钊的事情，但刘恒说有公务要办自然不好阻拦。
现在这档子是空余时间，和他提一句杨钊还道可以算作恰当。
“殿下。”沈妙拦住他的去路。“不知道您营中校尉有多少，您又识得几个？”
“校官尉官共两百一十七人，我能叫得上名字的，约莫有几十个人吧”刘恒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抬头看看沈妙身后的萧恪。
后者给他做了个耸肩摇头的动作，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如何。
沈妙将那日在东城门的所见所闻简明扼要的同刘恒说了一遍，又示意刘恒离自己近些，压低了声音把下午杨钊带自己去营房驻地的经过也讲述了一遍。
她自是不能只夸不贬，杨钊不卑不亢不惧怕权贵是真，但为达目的可以算作不择手段也是真。
杨钊是普通出身，她好歹也是皇上御笔亲封的郡主，父亲官居一品国公。
他为了让沈妙答应他的条件私自将沈妙带入生僻之地以半威胁的语气阐述恳求，焉知道他以后不会在别的事情上做的越发出格。
沈妙不能让自己一味地夸赞蒙蔽了刘恒对于杨钊的判断。
刘恒细细听着，也点点头证明自己记住了。他朝篝火边聊天的几名士兵中的一人勾勾手，那人立马搁下手中的杯子上前来行礼。
“参见齐王殿下，燕王殿下，武阳郡主。”
行伍之人依大胤律例，甲胄在身可免去大礼行拱手礼致意。士兵身着软甲，虽已经在篝火边欢庆半晌，但还并未饮酒。
“去叫嫖姚校尉杨钊来见我，现在。”
“得令。”士兵应下后弯腰后退至三步外，这才直起身子朝营房处小跑而去。
不消片刻，沈妙当即看到杨钊熟悉的身影从营房内同那名士兵一起出来，慢慢由远而近。
把杨钊带来后，传口信的士兵自然就退下去继续和同袍玩耍。杨钊照例见大礼后垂首站在原地，他穿着一身短褐，头发以发巾包住，显得乖顺而又低调。
“你就是杨钊？”刘恒上下打量他半晌，这才开口问话。
沈妙偏头看看萧恪，只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眉头皱的很是深刻。
“回齐王殿下的话，正是。”杨钊回答的规规矩矩。
“你可知道，郡主对你的评价很高。”刘恒淡淡道。“韩信之才，冠军侯之相。”
沈妙忍住笑意，这可不是她说的话，刘恒上来便给人家扣上了大帽子。
“是郡主抬举末将了。”杨钊即刻将头埋的更低些。
“行了。”刘恒踱到他身边，一抬手啪地拍在他的肩膀上，惊的杨钊一抖。“既然你是郡主举荐的人，明日里就到本王主帐做个将官参谋。”
“多谢殿下。”杨钊眉眼透着欣喜若狂，几乎要再跪下给刘恒行个大礼。
“行了。”刘恒托住杨钊胳膊。“既然已经在本王身边，就别动不动便跪了。谢本王无用，该谢郡主。”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杨钊连作两个揖。“郡主恩情，杨钊没齿难忘。”
沈妙知道刘恒当下就讲杨钊叫来三人面对面认一认脸的意思，便是让杨钊记得她对他的这份恩情，教他以后不要再以言语或行动软威胁沈妙。
好容易哄走了杨钊其人，沈妙回过头看萧恪还是那副谁欠了他几千吊钱的样子，便用胳膊肘推推他。
“你认得他？”“不认得。”
“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刚见上第一面的人就如此不喜欢吗？”
萧恪摇摇头，眼神与刘恒望过来的瞬间交汇，两个人心照不宣一齐哈哈大笑，只剩下沈妙还没猜的出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笑成这样的原因。
“杨钊其人，小用尚可，难当大任。”萧恪乐够了缓神和沈妙解释。
“我知道，我之所以把他推荐给殿下，也是想着能让他的小聪明帮到殿下一些。”沈妙道。“我又不是傻的，谁好谁坏还看不出来。”
“他知道阿恒最讨厌挥霍钱财的人，因此便去冠穿褐来见阿恒。而且，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位杨校尉，八成是在下午和你说过以后就一直等在营房之中了。”
“他是生怕传令的人找不见他。”刘恒也认可附和道。
“我最介意的就是他居然敢威胁你。”萧恪舔舔嘴唇，眼神望向营房方向。“这人敢如此和大胤郡主说话，他真的是穷苦出身吗？”
“哎。”刘恒见萧恪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揽过他肩膀来。“我先替你掌掌眼，若真是个忠君护国不惧生死的性子，这人还是得送到你那里。”
兄弟二人肩并肩叙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沈妙自然知道自己该留个空间出来给他们。
环视四周军营倒是都热闹的紧，她拉了刚刚在几步之外站着避嫌的雪笺，朝仡芈月与沐瑶那儿走去。
“你可算来了。”仡芈月十分热情地迎上来。
“刚刚看到你来我就想过去，但沐瑶一直不肯，死死地拉着我。”说罢还有些委屈地回头看了看沐瑶。
被点到名字的沐瑶连忙解释。
“我见你和二位殿下召见了兵士问话，想着应该是有正事要谈，我们两个也没什么要紧事，不便过去打扰。”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沈妙摇摇头。“琐碎小事而已，殿下怎会让我插手军营之事。”
“为何不可？”仡芈月有些不解。“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们大胤便没有女子上殿为臣？”
沈妙一时语塞，她知道番邦外族民风开放，甚至有过女子为王带领族群谋生的历史记录。
要让仡芈月彻底理解大胤对于男女之间的观念，还是要相当费一番口舌。
沐瑶和她怕是说了许多大胤的事，现在仡芈月依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证明沐瑶和自己想的一样，解释这活儿可并不容易。
“公主，郡主，烤羊好了。”
前面篝火堆边一直蹲着的小侍女站起身过来禀告，沈妙刚刚环视四周找人的时候倒真是没看见她。
身量本就瘦小，再加上一直蹲着不明显，还就被沈妙给忽略了。
“我们边吃边说？”沐瑶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当然好。”仡芈月显然是十分被烤全羊所吸引的，想来她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吃烤羊。
雪笺跟着侍女去给三人取了垫子，三人便纷纷就着草垫坐下。
营地条件简陋，其他士兵都是席地而坐，她们三个人有垫子防尘，已经是不错的条件了。
沈妙思索半晌，开口给仡芈月讲了班昭创作《女诫》和蔡邕创作《女训》的简短故事。
“古来便有诗书古语云：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她看着仡芈月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叹了口气。
“虽然大胤女子的情况比前朝要自由很多，但是有些枷锁，并不是一口气便能去除掉的。”
“三从四德从一而终传播百年之久，历朝历代都以此为尊，直到遇到我朝开国皇后，此状在近些年方才有所缓解。”沐瑶提到太后的时候朝上拱手以作尊敬。
“太后娘娘年轻之时确实是古来罕见的奇女子，能废除忠贞法许女子二嫁。”沈妙道。“但无才便是德审美观点已久，铭心刻骨，有些女子虽然已经获得自由可仍不愿意走出家门。”
“我有个问题。”仡芈月拿着侍女递过来的小刀朝前挪了挪，切下来一片烤羊肉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
“要是你们大胤的女子，遇见那种一见钟情的心上人会怎么样？”
心上人一词让沈妙心中有些波澜，她借着吃烤羊前挽头发的动作回头望向萧恪刚刚在的地方。
他还在那儿，和刘恒不知道谈些什么，口若悬河，神采奕奕。
“一见钟情的话，如果宣之于口是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的。”沐瑶压低声音。“所以，她们都会悄悄埋在心底吧。”
“这是为何？”仡芈月不解。“男欢女爱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也是一个家族能延续下去的根本。”
“月公主您能为沐琛世子学习中原文化，难道之前不曾了解含蓄美好一词吗，便是这个意思。”沈妙道。
“是美好，或许也是一种禁锢吧。”
“若是在我们那儿遇见一见钟情的人，按照南国的规矩，就可以对歌问明心意，两个人郎情妾意的话直接在一起就好了。”仡芈月摇摇头。
“真不明白，你们大胤的人怎么这么喜欢藏着掖着。”
藏在心底，可不就只能道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了。沈妙忽然间有些低落，她知道自己是喜欢萧恪的。
可是萧恪时而隐瞒，时而坦诚，时而利用，时而真心。
她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像他那天亲口说的一样，是真的发自内心相信自己，不再欺瞒。
若是真的相信自己，那晚她和萧恪表明自己不怕林家危险的时候，萧恪又为什么沉默许久一言不发。
你有心赠我发钗，为何一句欢喜的话也不肯和我面对面吐露。那根凤钗被沈妙始终带在身上，睡觉的时候就一直压在枕下。
搁着衣料能摸出钗子的轮廓，沈妙盘算着那日清晨她好容易说服自己的主动出击。
今夜他如果饮酒，或许是个能让他真情实感和自己聊聊天的好机会。
政局还是感情，她一个不落的都会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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