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儿臣失察,请父皇恕罪。”刘恒此时说什么解释的话都无用。
内奸确系出在他麾下,他使然今夜为天胜教的人安排了多少陷阱,现在的最终结果也都是叫人纷纷避开还中了人家的反戈一击。
皇帝显然不想听刘恒认错道歉,他虽多疑残暴,可是个做事十分务实的人。漂亮话说起来容易,但漂亮事做起来难。
“上次宴会中的那个女贼,前些日子林相还同朕提起过,是个硬骨头。”皇帝自顾自地摆弄着桌上的茶盏。
沈妙明白皇帝口中的女贼指的是谁,便是萧恪刚刚回京的时候在宫宴之上毒杀十一皇子并和皇帝挑衅的灵韵。
刘楚烨的死不小不大,却也闹得人尽皆知。
说小吧,皇帝因为刘楚烨几夜未眠,四妃之一的敬妃听说现在状若疯魔,太后到现在还在日日替这孩子焚香祷祝。
说大吧,刘楚烨因为年纪太小,国丧不合礼制,只能入得皇室宗祠祭奠,皇帝也并没有因为痛失爱子而罢朝三天。
也是,沈妙想着,刘楚烨那么小的年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久,看到的见到的不多,真正惦念他的人也不多。
最在乎他的母亲敬妃因为他的事情已经疯了,而他的皇祖母和父皇有许多个孙儿和儿子。他的死活安危,在这个深宫大内之内,倒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抛却皇子身份,他只是一个被天胜教与皇家争锋无辜绞杀的可怜孩童。
“朕希望,你们谁能从她的嘴里问出点什么。”
皇帝的眼神在厅内挨个扫视,皇后自是不算,后宫不得干政是古来至此的规矩,无论朝代如何更迭都不曾有人改变过。
萧恪无法胜任这个案子,本身当年剿灭天胜教就是他的父亲萧鸿宁一手操办的,他身为萧家长子,嫡亲血脉,再遇见同件案子理应避嫌。
沐瑶更是不合适,她就是云南王的女儿,背后亦站着的是大胤皇朝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天胜教一事事关皇家颜面与安全,他并不想让世家插手。
“恒儿。”皇帝沙哑着声音看向刘恒。“你替父皇去天牢跑一趟,如何?”
“儿臣今日犯下大罪,险些害的南国公主贵体受损,断送我两国盟约。”刘恒被点到名字,连忙跪下磕头。“刺客灵韵也是天胜教的人,儿臣再接手怕是全无由头。”
“你!”皇帝眉头紧皱,捏着茶盏的手高高扬起正欲砸下,却被林绾绾捏住腕子,软了脸色安慰,这才缓缓放手。
“陛下息怒。”萧恪连忙也跪倒在地,他以手扶了一把椅子,撑住身体微微喘息。
“陛下息怒。”沈妙与沐瑶齐齐道。
“陛下就不要生气了,这事情让齐王殿下接手也确实不合适。”林绾绾一挥手示意众人尽管站起来。
皇帝的情绪也逐渐平稳,脸色由阴转晴。林绾绾说的并无道理,先帝下旨让萧鸿宁主理天胜教一案而并非任意一名皇子,为怕的就是落下残暴嗜杀的罪名。
天胜教毕竟是前朝余脉,其中的领导者昭陵帝姬还是前朝皇族姬家最后的一位公主。
大胤开朝三代,堪堪百年,有着不少从前的遗老遗少在世。刘家不可能担上残暴无情不给普通人活路的罪名,而姬家复国者也不能活。
所以总要有一个人来当这个刽子手。
沈妙忽然想起来青稷山那夜,在篝火旁萧恪同自己说过的话。
“陛下。”厅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瞬间,沈妙突的出声。
“近前些。”皇帝长长的叹了口气,沈妙虽然离他很远,但依旧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眉头皱纹很深。
沈妙依言膝行向前,直到第一个台阶之下,她才停下动作。“臣女沈妙,愿为陛下分忧。”
“哦?”皇帝本来是兴致盎然,却被沈妙的话弄得情绪满满。
他早知道,老师沈子墨的独女必然不会是和寻常女子一样只知道绣花读书。所以沈妙习文练武,打擂台讨封赏,甚至请命劳军他都准了。
他就是想看看他大胤朝有没有这个命出一个上官婉儿一般的巾帼女相。
可天胜教这个案子,是个棘手的事情。说它是个烫手山芋不为过,若是放在朝堂之上的那帮老家伙手中,都要颠来倒去的做几番推脱才能接下。
沈妙再厉害,现在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子,她如何敢如此?
“可是你父亲想……”皇帝说这话的语调上扬,尾音拉长。
若是老师想复朝,那便再好不过了。皇帝的内心一瞬间似乎还有些激动,自五年前的变故后老师便称病不朝。
其实缘故如何,师徒俩都明白。
沈子墨说有病,那他就当他身子不好,请最好的医师请平安脉,把最好的药材珍宝送给他,满足他生活里的一切物质要求。
沈子墨离朝,皇帝是不以为意的,也不准别人在意。
幼时老师曾经为了哄他学习,施展了无数的办法章程,如今他哄哄老师又如何?
现在不过是师徒之间的一点小矛盾,皇帝始终相信,只要他足够有耐心,自然会等到沈子墨再入朝堂的那一天。
“陛下明鉴,仅仅是臣女想替陛下分忧,与家父无关。”
沈妙急忙解释,她心底也怕牵连父亲与沈家。
“好,好。”皇帝一改愁容,抚掌大笑。“虎父无犬女,既然如此,复查天胜教案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半跪着的萧恪侧头望了一眼沈妙,后者正低着头道领旨谢恩。
青稷山那夜,他与沈妙这样说,确实也猜到皇帝会因为卖沈国公的面子而同意沈妙主理案件。
他已经渐渐后悔起自己之前的部分所作所为,为了复仇查明父母死因且替燕军证明清白,他将沈妙一家最初也算在了利用里。
但对方真正入局后,他又觉得心中不忍不想完成。
沈妙那日缘何生气不悦他也知道,虽然自己对于沈家的利用不痛不痒,甚至都不会让他们一家多掉一根头发。
可是主动相帮和被迫帮扶是两回事,萧恪懂得这个道理,沈妙自然也懂得。
况且,定国公沈子墨一开始早就已经应允过会照拂自己,是自己越矩了。
皇帝让几人速速推下,他夜深疲累,盼着休息。
沈妙四人出得大殿,殿外早就是月深人静的一副景象。刘恒回首瞥了眼萧恪与沈妙二人,抢在萧恪先前开口。
“长宁郡主受了伤,我便先送她回住处休息,幼安你也记得回去早些安睡。”
说罢他弯眼笑笑,朝沐瑶做了个请的手势。沐瑶更是欣然应允,她看了看萧恪又看了看沈妙,面上的笑容和刘恒一样颇有深意。
“我……”待到刘恒沐瑶一齐下阶走远,萧恪这才说话。“我送你回去?”
“算了吧。”沈妙摇摇头。“你受伤了,我不打紧。”她指指萧恪衣衫上已经干涸凝固变暗的血迹。
“冬日夜风寒凉,你本就大伤初愈,体寒需要将养,如今若再邪风入体病入膏肓,便是大罗金仙来也难救。”
“怕什么?”萧恪想笑,说话间呼吸换气一张口便磕磕绊绊地变成了咳嗽。
沈妙急忙替他拍背顺气,好容易不咳了,他还是笑意盈盈的要将逗贫的话说完。
“我面前有医仙在世,我相信就算我到了阴曹地府,她也有法子将我从阎罗殿上拉回来。”
“看来还是不重,还有力气斗嘴。”沈妙推了他一把。“走,送你回住处休息。”
让沈妙意外的是,萧恪在行宫之中安排的住处和盘龙殿并不远。比起梅苑在行宫整体的一个小角落傍着树依着山,萧恪这儿的布置显然要气派一些。
开门来迎人的是萧义,他对上沈妙的目光,除了道谢的话什么也没有说。
“何须谢我。”沈妙低声道。“你家王爷是大胤肱骨,他好,便是北疆安康。”
“哎。”靠在沈妙肩上的萧恪动了动。“吹捧我好歹避着点儿本人啊,我还醒着呢。”
沈妙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将脸转到那头,示意让萧义来接过搀扶萧恪。
“下去吧。”萧恪摆摆手。“你安心休息即可,有武阳郡主在这儿,我安全得很。”
萧义还是有些迟疑,虽然他感觉得到,自家主子在这位武阳郡主的面前,就像还在雁门关的时候谢离同他说的,真的不一样。
“让你下去你就下去。”萧恪故作不耐烦地催促。
“小将军等等,好歹你要将你家王爷安顿好吧。”沈妙看萧义领命就要走,情急之下变了称呼。
“小将军?”萧恪听出了关键之音。
“我也只是依照他的气度猜测的,现在看来确实无误。”沈妙声音压的很低。“边将赴京是大罪,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萧恪站直身子,挥手让萧义下去。他拽平因为一路上拉扯而凌乱的衣襟,虽然上头还有深深浅浅的血迹。
“随我进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萧恪一脸严肃的样子,她还是跟着他进了主屋的厅堂。
“有话快说,我阿娘还在担心我,我需得赶快回去……”进门后,她看着他十分紧张地将门窗掩好。
“对不起。”谁料到萧恪将门窗关好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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