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城,中书令薛绍府。
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时不时地有微风轻轻吹过,除了一两声零落地犬吠,这条小街巷理应是寂静无声的。
瓦片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踩踏而过,窸窸窣窣地劈啪作响。
“喵呜。”
原来是只小野猫,它悄悄地从房梁上滑下来,一个翻身跃进夜色漆黑的大幕之中。树影婆娑,风儿轻轻,头顶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薛府的老爷夫人与二小姐具都奉诏前往京郊行宫,如今府内便是只有大小姐薛宝玉一个人,因为偶感风寒行动不便,以不想惊扰圣驾为由留在府内。
薛宝玉浅眠,所以她习惯睡得晚些,等其他人都入眠,世界都安静下来以后再上卧榻休息且不设陪侍的宫女。
白日里秦嘉誉给她买过果脯叫人送来,薛宝玉在看书便吃了一块。酸酸甜甜的果脯入口,又想着是秦嘉誉买的,当是甜在口中还美在心里。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薛宝玉有些没来由地心慌。她搁下书卷吹熄了灯,回身将整整齐齐的床榻弄乱,接着来到衣柜边上伸手摸索,叩开一座暗室闪了进去。
……
京郊行宫,卢家村。
农屋内淡黄色的灯光,像一个完整而温柔的茧,如同巨大纱幔幕布包裹住整个房间,进门后的陈设简单到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
让沈妙意外的是不仅有萧恪在这所院子里,刘恒居然也在。她看看面前的刘恒和萧恪,又看看一旁的齐睿。
“你们这是……”沈妙有些咋舌。
刚刚雪笺仅仅和她说得是萧恪拒婚后皇帝大发雷霆,她本以为萧恪与刘恒出宫只是抱着躲避天威震怒的心思去散心,没想到两人却换了身打扮来到这种地方。
“欢迎。”刘恒仿佛想到了沈妙的震惊,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后进来的沈妙与齐睿。
“本不应该冒险接你出宫,但既然你应下了天胜教的案子,我便觉得应该带你一起来这儿。”萧恪拉了椅子自顾自地坐下。
“你是我们几人当中最小的,从前又不涉朝政,所以对于天胜教一事,想要处理并不简单。”刘恒道。“这事幼安没和我通过气,你主动揽下任务的时候,我很震惊。”
沈妙回想起来,当时在盘龙殿,皇帝明显是对于要谁接手天胜教这个烫手的山芋而感到犹豫不决。
自己说愿意为陛下分忧的时候,皇帝也是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
“沈公的女儿,哪能与寻常女子相同?”齐睿又摊开他的扇子扇了扇,全然是风流公子的作派。
如今年关,未出十五,还在冬季。像这样整日里拿着个扇子凹造型的人,怕是只有他了。
“你们两个不知道,方才我在梅苑门口遇见她的时候,只稍稍那么一暗示,郡主便一下子就懂了我的意思。”
“天胜教的人这么快就派人跟踪她了?”听完齐睿的话,萧恪的眉毛拧作一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怎么觉着整个京城都有他们的势力培植。”
其实不光是萧恪,沈妙这几日也有类似这样的想法。
现在若是让她回京城再去像从前那样逛街,她可走在街上看见谁都会像天胜教的反贼。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刘恒淡淡道。“郡主,听说你前些日子在街上救了一对儿邓州来的母子?”
“正是。”沈妙回答的干脆,但神情有些迟疑。
此事她从未和外人提及过,就连萧恪也不知道。而且赵三娘子母子三人自从被自己救回府内以后,自己命人不允许他们出门,怕的就是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牵连沈府。
如今刘恒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有一事情倒是得要郡主知晓了。”刘恒感觉得到沈妙的不适应,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齐睿。
“不知道郡主有没有听说过飞羽宫?”齐睿道。
飞羽宫?沈妙倒是对于这个飞羽宫略有耳闻,不过这还是她在和师父学医的时候从听师父讲的江湖故事里知道的。
那时节她学针灸的时候觉得枯燥,逍遥子哄着她,也为了她能尽快的学会自己这一身医术,便有事没事地和她讲讲江湖中的一些逸闻趣事。
其中便有这个飞羽宫。
据说飞羽宫的副宫主是一名女子,长相极其貌美,可惜每次在人前公开露面的时候都以一层淡淡的轻纱遮面,无人亲眼见过。
不过其身段窈窕,举手投足间满是异香,这是很多人都目睹过的。
至于飞羽宫的宫主就没有人知道了,有人说他是男人,也有人说他是女人。飞羽宫到现在称霸江湖四年光景,只有一件事令宫主出手过。
那便是副宫主有次外出受了重伤,宫主无奈亲自前往药王谷求医,以一柄随身软剑挑战药王谷八大宗师得胜归来,为副宫主求得救命神药。
沈妙对于逍遥子讲的绘声绘色的故事印象很深,她那时候还问师父为什么宫主上药王谷求药需要挑战八大宗师。
逍遥子只是笑笑说,这是药王谷的规矩,任何人想要镇谷之宝九转回魂丹都要如此。
九转回魂丹是天下人都想要的宝物,同前阵子萧恪中毒以后服下的护心丹有异曲同工之妙。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护心丹下落不明方子古旧,而天下人都知道药王谷的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幼小的沈妙自那时候便对药王谷心生向往,毕竟学医道的人能对于自己此道可以更进一步都是求之不得。
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钻研透一个问题,而得遇明师轻轻点播便可以解决。
那飞羽宫的宫主为了救自己下属的性命,不惜冒险挑战八大宗师,当真是可敬可佩。医道穷奇者,便擅毒,因此八大宗师的实力绝对不可以用简简单单的武力值估量。
沈妙也问过逍遥子飞羽宫宫主是男是女,逍遥子只是微微一笑说男女又如何,只知道他其心可佩就好了。
不过,当年在药王谷拜师学艺时候遥遥一望,挺拔俊逸,或许是男子吧。
与师父逍遥子的回忆在沈妙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她的眼神落在齐睿的身上。齐睿合上那把写着三字的扇子,纤长的手指就像挽剑花那般让扇子在手中转了个圈。
他以二指捏住扇头,用扇柄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飞羽宫的宫主便是你了?”
这句话沈妙倒是猜测的成分居多,方才暗示她上马车的时候齐睿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飞羽宫依照逍遥子的说法,那时候成名于江湖之间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年的光景。
而齐睿比自己又要大上七八岁,五六年前他将将弱冠。这几日比武,所有人也看到了齐睿的软剑是如何的出神入化。
再加上青稷山时候他写作的那句诗词情感丰富充沛,实实不像一位冷心冷情的花花公子所作,如果说他就是那位为了救飞羽宫副宫主性命不惜拿自己性命去冒险的宫主。
倒是真的说得过去。
“是。”他点点头。
齐睿一直以玩世不恭的形象示人,必然是有什么需要他去隐瞒的事情。飞羽宫这种江湖门派做的大多数都是些需要见血的买卖,或许也是树敌颇多,不想牵连家中。
而他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和刘恒与萧恪在某种情况下站到了统一战线比自己还要早。
飞羽宫的事情是刘恒主动提及的,他作为当朝三皇子,又统领皇帝亲军和禁卫军,有多受皇帝的宠爱和信任自然是不必说。
可皇子和江湖人这两个词听起来就不像是应该有什么关系的。
不过据沈妙所知,本朝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府上都会养着些江湖人来替自己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差事。
飞羽宫势大,像这种大型的门派,基本上在大胤各个州县都有自己的门派分舵。
齐睿拉起这样一匹人马,又隐藏了这么多年不被其他人知晓,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妙看看刘恒,他还是那副面带笑容的表情从自己进屋以后就没有变过,再看看齐睿,似乎他时时都要当自己是孔雀开屏的性子是改变不了了。
萧恪叹了口气。“妙妙,我们也不想,但是林家不给我们别的选择。”
话音一落,她脑子里的那根弦似乎被萧恪的这句话剪断了。这卢家村是农户村落,想来平日里也不会有京城皇室那些达官显贵出入。
这三人将谈话地点定在这里不可谓不隐蔽。
而这屋内的人,一人是当朝皇子,身体里有着大胤土地上最尊贵的血统,一人是江湖大帮的帮主,有着对于信息掌控最灵便的渠道。
至于萧恪,沈妙望向他。
他虽然年纪是这三人里最轻的,可是他姓萧,是大胤战神萧鸿宁的嫡长子,是已故靖国公主的儿子,也是手握几十万重兵,雄据燕北孤身抵抗匈奴的塞王。
消息,皇子,兵权,暗地里。
这三人凑在这里又神秘不肯说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沈妙冷汗岑岑。
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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