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五羊忠魂



    “伍在拜,叁廿十日十冂勹辶夕宀月月入双幺下車卜元攴,革双无宀耳言······”



    五老在安护卫示意准备好一切后,立即开始口述这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随着老卒的诵念,靖王朱狄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至于默写者安护卫和诵念者五老,却并不清楚这番奇怪文字究竟在说些什么,这是五羊同靖王朱狄之间秘密联络的暗语。



    与此同时,五老手中方石的裂痕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甚至抚摸中不断有暗红色沙砾掉落在地毯上。



    “喀嚓!”



    突然,暗红色方石断裂开来,掉在地毯上的那一小块瞬间化为齑粉,五老淡定自若用手擦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



    “五老···”



    五老镇定从容,靖王朱狄却是低声惊呼,看向五老的眼神中隐隐带有一丝哀求。



    “王爷,没几个字了,让老卒我说完吧!”五老喉结涌动,将口腔内血液吞咽入腹,咧着嘴,笑着说道。



    靖王朱狄满脸悲切,却又不得不让五老继续,五老手中的暗红色方石是他的命,石在人在、石消人亡,五老分明是在以燃烧生机为代价,确保密信一字不漏、一字不差说予靖王朱狄。



    “双幺下車卜元攴,革双无宀耳言······”



    差不多半盏茶后,五老总算诵念完毕,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而他手中方石也在此刻化为粉尘顺着手缝飘落,矛甲老卒、石命同体、石消则人亡。



    五老,五羊矛甲酒肆老卒,一脸欣慰满足的笑容,黯然离世。



    “安子,厚葬五老!”



    良久沉寂过后,靖王朱狄轻声吩咐,交代完,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淌在脸颊上。



    安护卫背着五老尸身离开书房,靖王朱狄独自呆坐在椅子上,阴沉的目光看似盯看着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册本,却是散乱难以聚焦,眉间更是凝绝成一团,此时此刻的朱狄面临着此生最矛盾最纠结,也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一个选择,内心思潮翻涌,巨浪滔天。



    插手五羊,则预示着他同昌晟皇及族主之间的约定被毁,届时,怕已不再是五羊一关之事,而是所有同他朱狄,准确的是同靖王朱狄有关的一切,都会遭受无妄之灾,不仅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神雀军伍,特别是各戍边军关,遭受重击,处境也会愈加艰险。



    若如此,神雀军防必将形同虚设,偌大一个神雀王朝,定然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关键是,这个羔羊是那般肥美,垂涎欲滴还唾手可得,压抑多年的觊觎之心一旦爆发,会是怎样的歇斯底里和惊心动魄,就连靖王朱狄也难以想象。



    那样,身为神雀皇族的朱氏一族,在夏族,在开元大陆,将再无立锥之地。



    “五羊不该消逝,几千年戍卫北境,百余万忠魂。我朱狄遵守约定,不再出府半步,可你九大氏族未免太过咄咄逼人,启沣年幼而不自知被尔等利用,可我朱狄这靖王,不仅是神雀的靖王,更是夏族的将军,身为皇族,为夏族奉送气运,朱氏一脉心甘情愿,掘断夏族生机,过了···过了···”



    朱狄抬头凝望着窗外,明月高悬,低喃出声,脸上所有表情,矛盾纠结、凝重深沉、悲痛担忧,也随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深邃的淡然。



    五羊关。



    自五羊关三巨头有了决议,封关之后的五羊关显得空荡而寂寥,肃杀悲壮的北关和寂静凄凉的南关,形成鲜明对比。月光下,伫立于角楼基石上的半仙,佝偻着的身形在月光映照下就是一团黑影,再也看不到往日的挺拔。



    “大人,典房来报,方石尽消。”



    方石尽消,矛甲八卒尽亡,这对本就处境艰险的五羊关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可在半仙的脸上不仅未见丝毫悲痛之色,神情更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沉声回了句:“知道了!”



    月华消逝,旭日东升,本该是崭新的一日,但对五羊而言,没有美好和期待,只有血腥和死亡。



    京邑,燕山脚下,魏鹏居所。



    老齐头离开京城前往药郡青州农山,上官陆囚于监牢一直悬而未决,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啊,在书生建议下,姜愧同上官陆稍作商议,干脆直接退了他们一行在京城租住的房子,搬去魏鹏在燕山脚下的居所。



    自此,除却姜愧隔三岔五入京前往左军都督府监牢探看上官陆,并为他送去一些所需物品外,其他所有人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蜗居于此,专心修习。



    几乎同时,也就是在矛甲老卒身死靖王府的第二天,居所宁静祥和的小日子被绝尘而来的龙马打破。



    “血狼何枫、王沛、胡涂,求见姜前辈!”



    ······



    似纯属巧合,又或是一种必然,当五羊矛甲五老进入靖王府,看似风平浪静毫无波澜的京城局势,突然间又变得暗潮汹涌诡异莫测。



    一切的一切,自五羊矛甲老卒的五老见过靖王而开始改变。



    靖王府,依旧还在继续着它的破败,似乎是在向世人昭示着什么,又仿似那个衣衫褴褛,血污满身腥臭无比的边军汉子,不曾敲响王府大门,可为何那一遍又一遍激荡人心热血沸腾的战鼓,经久不绝震耳欲聋。



    “五羊老卒入府三刻,府中传出战鼓之声,意图不明、用意不明,速报!”



    当穿云裂石震耳发聩的鼓声自王府响起,王府周边各个隐蔽角落立即传来多道压抑到极限的说话声,更有相貌平平的健硕汉子自这些隐蔽角落突兀现身,然后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京城外城,北城门边上一家毫不起眼的酒楼,当酒楼掌柜听到这战鼓之声,眼眸中惊诧之色转瞬即逝,随即丢下手中已经饱饮墨汁的毛笔,任由墨汁在账册上肆意晕染,略显生疏却又异常麻利的自柜台下取出一面金锣,快步来到酒楼前,敲响金锣,扯着嗓子高声吆喝起来。



    “铛、铛铛···”



    “走过路过、不可错过,东主喜得麟子,发喜蛋喽···”



    就这样,北城门边酒楼的金锣、城外茶摊的二胡、牧牛老汉的唢呐···于是,敲响金锣、拉起二胡、吹响唢呐、打起手擦、弹起琵琶、撞响大钟,一路向北不曾断绝,尽管声色不尽相同,节奏韵律同王府内响起的战鼓,却没有丁点差异。



    人河渡口,当一个货郎敲着颇含韵律的棒子开始不断在渡口各个街道游走,繁华街道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常年混迹于渡口以乞讨为生的老乞人,眼神中闪现出与身份极其不匹配的光芒,如同尘封经年挣脱刀鞘束缚的刀芒,犀利而锋锐。



    眨眼间,老乞人还是那个老乞人,仿佛方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眼前还是那个眼神迷离昏昏欲睡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老乞人。



    老乞人随即艰难起身,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出繁华街道,离开渡口易市庄子,那个沾满泥垢,连碗底都只有一小半的粗瓷碗,吃饭的家伙什,还被他扔进易市庄子口饭庄门口,为此惹来饭庄伙计一顿怒骂。



    回到日常容身窝棚,老乞人立即折断拐杖,自中空的拐杖内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随即清理干净窝棚内那块石板,还有那不知藏于何处的毛笔、砚台和墨条。



    当羊皮纸被展开,开始研磨的那一瞬间,这个生活窘迫面容枯槁的老乞人随即不复存在,提笔书写,笔势有飞龙之姿,尽显金戈之意。



    与此同时,那个门口被老乞人扔了破饭碗的饭庄,短暂谩骂过后的伙计立即转身返回饭庄,找到正在招待客人的饭庄老板,附耳低语。



    很快,饭庄老板牵着一匹神采不凡极其健壮的黑马走出后院,前往老乞人窝棚方向。



    老乞人,入窝棚是一个腿脚不便乞讨为生的老人,出窝棚却是一个神色内敛目光锋锐的老卒,对于那匹拴在窝棚外的黑马并未感到丝毫意外和惊讶,翻身上马向北疾驰。



    烈日灼烧下的京城,突然就变得热闹喧嚣起来,就算是最为炎热的午时,烈日当空下的街道上,行人和车马比起往日要稠密许多,本还有些冷清的五军都督府门前,也开始堆积大量车马,为此,都督府不得不增调一军将士,用来协调车马停放。



    五军都督府监牢,处于五军都督府这片庞大建筑群外围,左军都督府监牢自然也不例外,对于左军都督府监牢看守将士和狱卒而言,出手阔绰,探访的还是监牢名人的姜愧,已经是他们的老熟人。



    姜愧轻车熟路前往上官陆所在牢房,一路上,同将士和狱卒异常熟络打着招呼彼此问候,手中拎着的物品也随着他逐渐深入而渐渐减少。



    “来、来···弟兄们,吃点、喝点。”



    “哎呦,姜前辈,好东西啊!”



    “醉仙楼的九灵酿、一品/楼的六套宝、信远斋的蜜饯儿、天义顺的雪花牛肉,都是好东西啊,多谢、多谢!”



    狱头接过姜愧递来的食盒,嗅到那熟悉而诱人的香气,迫不及待打开食盒,念着到食盒里的吃食,更是两眼放光。



    “应当应分的,我这每一次过来都要劳烦你们,不过就是吃的喝的玩意儿。”姜愧嘴上笑呵呵的说着,手上却非常自然的将一袋碎银放在狱头怀里。



    “前辈,这是钥匙,老规矩,看过上官校尉后,直接放桌子上就行。”狱头随手将钱袋扔向另一名狱卒,并将钥匙墙上其中一串钥匙取下递给姜愧。



    上官陆所在左军都督府监牢,就是一个临时关押触犯军纪的罪卒,经左军都督府监事审定才会依罪进行判处,或问斩、或移至都督监牢服刑,可上官陆成为左军都督府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例外,入监一年还未进行审定不说,身处监牢不仅没有受到丝毫虐待,还被狱卒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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