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高挂天穹, 穿着铠甲的护卫们站在元清门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往的宫人瞧见这场面,还未看清便被侍卫们腰间的佩刀吓得转身就跑。
刘进忠立在红墙下, 四周无人,寂静无声。后背上洇湿了汗, 身形却依旧战的笔直。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才掀开眼帘往前看了眼。
銮仗中的动静早就停了, 玄青色的绸顶上停了一只白鹤。此时,那里面传来两道沉闷的敲击声。
白鹤展翅, 优雅地跃入空中。刘进忠低眉垂眼, 拘谨地靠近:“殿下。”
銮仗内, 太子殿下斜卧在软塌后,玉冠滚落在矮桌下, 长发稍显凌乱。月白色的锦服分明清贵至极,可此时却是下摆繁皱, 领口微微开敞。
坚硬的胸膛上潮红一片, 溢出层薄薄的汗。顺着往下,依稀还能瞧见里面的抓痕。
宋怀宴低头瞧了一眼, 南殊哭着枕在他的膝上睡着了。乌发垂在他的腰腹间, 她眼角湿润,娇唇微肿, 挺翘的眼睫下还挂着泪, 侧着的半张脸对着他, 娇柔脆弱。
刚刚她坐在他怀中哭的可怜, 想要爬下去,被他按住了腰硬是没让。
他碰见她,又一而再的破规矩。一个多月不见, 本以为会淡她几分,却没预料是越发的爱不释手。
但细细一想,这人生的这样一张脸,这番勾人的好身段,诱人至极,他若是不喜爱才是不正常。
喉结滚了滚,他兴致又起,稍稍叹了口气,将人拥的更紧了几分。
心道:她是该当补一补了,每回才一半就哭得晕了过去。
刘进忠一直在銮仗外面候着,躬着身子等了许久才听见里面传来的一声叹息。
他心中稍稍一紧,随后又见里头道:“回太宸殿。”
琼玉楼中
孟昭训刚进屋,就让人关了门。魂不守舍地坐在软塌上,眼里啪啪往下掉着泪。
“那些侍卫也太欺负人了。”
她从太子妃那儿回来,经过元清门却被侍卫差点儿吓破了胆。那些人挡在元清门前,似一堵肉墙。见她靠近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佩刀,寒着脸不让靠近。
孟昭训想到那些寒刀,当时吓得脚步虚软,瘫坐在地。她绕了一大圈才赶回来,小脸煞白的,晒的浑身是汗。
“小主。”彩云捧着茶水上前,东宫太大,重绕一圈多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
彩云此时也是又累又热,却还是忍不住地问:“殿下怎么在那儿?”
整个东宫只有太子殿下出行身侧才有带刀护卫,连太子妃都没有。稍稍一细想就知晓,当时是太子殿下在。
孟昭训捧着茶水渐渐地回过神,她是跟着姐姐才过去的。
昨日殊姐姐帮了自己,她心存感激,觉得殊姐姐是好人。太子妃请安过后,她便想着跟殊姐姐一块回来。
只是她一路跟到了元清门那儿,亲眼看着殊姐姐在前头进去了,后脚等她跟着过去却被角落里涌上来的一群人给拦住了。
那些齐刷刷的刀抽出来,她胆子本就小,当时又气又委屈。
如今细想只能摇着头:“我也不知。”
殿下是故意等殊姐姐过去,还是殊姐姐是无意间闯进去的,她都不知晓。
只是想到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她只觉得委屈。
彩云却是道:“小主可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今晚若是殿下来了瞧见了可不好。”
孟昭训抬起头有些忐忑:“你说殿下会来吗?”她想起昨夜自己给殿下献舞殿下却是连正眼都没看她。
“自然会。”彩云肯定道:“小主昨个儿晚上那么美,天底下有哪个男子不喜欢?”
“昨日是十五殿下这才不得不去太子妃那儿,今晚上肯定会翻小主的牌子。”彩云信誓旦旦。
孟昭训本觉得希望不大,但听后心中又有几分期待。
她既入了宫,自然还是要殿下的恩宠的,家中希望都在她身上,她总不能一辈子老死在宫里。
两人正说着,门口的小太监一脸惊喜冲了进来:“小主,小主内务府的张公公来了。”
张德顺那可是内务掌事太监,平日里可轻易不过来。他一来便是有大赏,又或者殿下翻了牌子。
孟昭训往彩云那儿看了一眼,面色微红:“这才是白日……”她没想到彩云居然说对了,殿下还……还来的这样快。
彩云立即喜气洋洋的去开门。
张德顺站在门口,直着身子皮笑肉不笑:“孟昭训,有人举报您偷了东西。”
孟昭训猛然抬起头,却见张德顺一挥手,身后六七个小太监冲了进来:“奴才要搜查屋子,还请孟昭训给个方便。”
屋内瞬间就被翻的凌乱,孟昭训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许久后才反应过来:“你……你胡说什么……”
她手指着张德顺,气得浑身轻颤。忍不住的又咳嗽了几声:“住手!给我住手!”
“谁让你来查我屋子的,我没偷东西,你到底在查什么。”
孟昭训气得眼中含泪,身子犹如弱柳扶风。小太监却如蝗虫过境,很快就将东西给搜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的东西,孟昭训羞愧至极。那上面是她昨夜穿的舞衣,还有那串夺目耀眼的腰链。
那腰链的样式当真儿是极为好看,她当时看过一眼就久久回不过神,她心中极为地喜爱,搭配上她的舞衣简直就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所以哪怕她胆子小,为了名正言顺的戴那腰链,却还是鼓起勇气跳了舞。
张德顺可是个人精,眼睛尖得要命。一眼扫过去就瞧出里面的不对劲儿来:“红晶石?”
孟昭训鼓起勇气,挺直了腰杆道:“这是我的东西,公公为何说我是偷的。”
她看向托盘上的东西,心中发慌:“我又偷了何人的东西,请公公给出证据来。”
张德顺收回目光,淡淡道:“这红晶石是孟小主的自然是没错,但是这样式孟小主应当不会说是您自个儿的吧。”
他声音一沉,带着几分凌厉:“这腰链的样式是殿下亲手所绘,孟小主打哪儿看见的,总不还要奴才逼着您说吧。”
“殿……殿下?”孟昭训看了一眼托盘中,又去看着张德顺。
她面上渐渐地发了白,用力捏紧身后的扶手:“不是我偷的。”
殿下的东西她有几个胆子拿?孟昭训神情恍惚,腰肢一软坐在了软塌上:“是内务府的个小太监,我………我当时去挑料子,是他,他说这个刚好搭我的舞衣,我这才给了银子。”
张德顺眉心一皱,事情出在内务府就糟了。他作为掌管人,自然是没好果子吃。
瞧着孟昭训胆小如鼠的模样,应当不是假话。他手一挥,命人带着东西出去。
等人走远,孟昭训才身子一软,彻底瘫软在软塌上。她今日接连受到惊吓,总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
吓得面色发白的同时,想到张德顺的话,心中又忍不住的想。
这腰链居然是殿下画的,那么得她心意的腰链居然是殿下画的。
殿下这样高不可攀的人,也会做如此贴心的事吗?又是为谁所绘?
孟昭训想了想,渐渐有些红了眼,总之不是给她的。
等南殊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
殿内泛着一股龙涎香,应当是殿下抱着她过来的。南殊腿上发软,身上也感觉四处都在疼。
她察觉到饥饿感,从早膳开始就没用,又被殿下按着欺负了那么长时间,她如今精疲力尽。
屋子里无人,轩窗都是关着的,显得寂静无声。她撑着身子从床榻上起来。
没走几步就听见前方的说话声。
隔着屏风,只见太子殿下背对她而坐。而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个人,身穿藏蓝色官服装,胸前绣的蟒纹,这人位份应当不低。
他跪在道:“赵德丰将这些年贪污的钱财安置在福州老家,临州水灾贪污的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属下已经查到在西郊私宅。”
“其中金银珠宝等物件运出去一批,最后一批现银今晚走水路运出,属下已经在四周安置好人手,就等着瓮中捉鳖。”
南殊站在身后,心中微微一颤。
这位赵德丰她知晓,是赵良媛的父亲,赵德丰官位不低,又一直深受殿下信任,赵良媛也因此格外高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却没想到是个大贪官。
看殿下这样子,之前应当就在派人彻查。那赵良媛关至冷宫,看来也是早晚的事。
“临州上万难民无家可归,饿殍无数。”低沉的嗓音冷的犹如冰窖,折子狠狠地朝着地上扔了下去。
“若他反抗,即刻仗杀!”
南殊不敢再听下去,脚步往后一颤就想往回走。只她呼吸起伏太大,跪在地上的人忽然抬起头。
那人的目光犹如老鹰,紧紧盯着屏风后:“殿下。”
宋怀宴随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眼眸之中也是一阵冰冷。跪在地上的人见状立即起身,微躬身子手往腰间摸去……
而宋怀宴此时却是想到什么,眼帘一闪,里面的寒冰融化成水:“下去。”
来人手一松,腰间的刺刀立即收了回去。他目光往屏风后看了一眼,弯着身子出了门。
南殊在屏风后吓得脸都要白了,等人走后才松了口气。
她脚步虚弱,身后往后一倒。
眼看着就要跪下,身后一只手伸出来扣住她的腰:“醒了?”
她抬起头,太子殿下正扬着眉看她。那目光里似是带着笑意,南殊素来懂得顺杆子往上爬。
二话不说先红了眼圈,满是委屈的告状:“吓死嫔妾了,刚刚那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了我。”
“他可不敢。”太子眼中含笑,想到那个‘吃’字眸色又暗了暗。
南殊还不知这个男人心中想的是什么。她腿软了,站不起来,身子摇摇欲坠想往殿下身上靠。
娇娇入怀,太子搂住她的纤腰细细的把玩着。正要打横将人抱起时,怀中的人肚子却是嘀咕了一声。
南殊瞪大眼睛,随后又红了脸,满脸无措。
下巴被人抬起,太子殿下的指腹落在她的唇瓣上:“饿了?”他一双手上带着茧子,按在脸上立即就起了红印。
唇瓣微陷,她一开口就要将他的指腹含进去。
南殊红着脸,舌尖轻轻在他指腹上一舔,随后才偏头躲开。
她抱住太子殿下的腰,不肯抬头:“饿了。”
宋怀宴收回手,只觉得掌心一阵酥麻。他抬手按压着她的腰,让人靠的更近了些。
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那就先喂你。”
太宸殿中传了膳,南殊饿过了劲本以为会吃不下。但殿下这儿的厨子与她平日里吃的饭菜实在是好太多了。
从菜品,到口味,精致程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难怪这恩宠人人都争,这殿下对你的态度,奴才就如何对你。见识过好的,自然也就忍受不了落魄。
南殊垂下眼帘,没有贪多。她一来胃口就小,二来殿下在这儿,她不可能如此没有规矩。
太子在旁边看折子,见她停下来便道:“吃好了?”
见她点头,刘进忠挥手让人撤了下去。
外面天已经漆黑了,内务府的张德顺正站在门口候着。
晚风吹在身上,他后背上一阵湿透。
他脚下跪着个小太监,身子抖动得犹如筛糠。张德顺也没好到哪里去,汗水打湿的后背绷得笔直,他低着头冷汗砸在地上。
也当真儿是倒霉,张德顺近乎绝望。
哪里想到内务府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殿下派人送来的鸽血石他特意瞒得死死的,唯恐招了眼。
后来,珍贵嫔派人来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他都借口搪塞了过,珍贵嫔最近听闻身子不好,渐渐地像是忘了。
本以为这事自己办得漂亮,哪里想到临到这儿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纰漏。
张德顺又弯了弯身子,眼中的绝望更深了些。
待殿下传召,他才拎起脚下的人进门,跪在地上的人没了腿,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住。
张德顺鞠着身子也没到哪里去,身子崩的紧紧地,后背只觉得凉飕飕地。
殿内进了两人,南殊刚开始并未察觉,直到太子招手让她上前。
南殊吃饱喝足了,身子舒坦的很,虽□□还泛着酸,但比之前头两回要好上太多。
走到殿下面前,却被他一手拉入怀中。
南殊坐在软塌上,看着殿下扣了扣手。身后,张德顺领着奴才跪在她脚下,亲自捧着托盘上前,弯着身子递给她看:“殊小主。”
托盘中放着的是孟昭训那日穿着的舞衣,还有那串腰链。
殷红滴血的宝石在黑夜里瞧着是一模一样,只如今近在咫尺拿在手里端详后,才发现细微的变化。
她的那串殷红似血,夺目璀璨,哪怕是不对着烛火也是光芒四射,一瞧便知晓价值不菲。
但如今手中的这个,虽一样很是红艳,但却是暗淡无光。
“这是?”南殊抬起头。
“赝品。”太子嘴里轻描淡写的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红晶石,产量多,价格低廉。虽是类似于鸽血石,但是硬度不够。”
他从南殊手中接过,将腰链往地上掷去,只是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立即便碎了几颗。
“内务府的小太监偷看了图纸,然后替孟昭训做了一模一样的。”
南殊看向地上,小太监瞧着才十来岁,消瘦的身子抖动的犹如筛糠。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喊着:“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一时财迷心窍,求小主饶了奴才。”
南殊收回目光,做奴才的哪里有这个胆子,敢去偷图纸。还偏偏这么巧,偷到了她的头上。
面前这个小太监要么是个替罪羊,要么就是受人指使。
这招看似无伤大雅,她没受到什么伤害。但却摸透了殿下的性子,知晓他的脾性。
若不是自己及时解释,单单就说殿下多疑的性子,对她产生怀疑她必然就要失宠。
她一个多月没见殿下,再让殿下怀疑了她,东宫女子那么多,日后她怎么能出的了头?
南殊垂下眼睛:“孟昭训也是无辜的。”
孟昭训无不无辜她不知晓,总之她是够恶心的。这背后之人是在利用孟昭训与她对抗。
她与孟昭训同住琼玉楼,无论这招对她有没有损,但她与孟昭训已经开始敌对了。
“内务府管理不当,张德顺罚半年俸禄。”太子垂眸往下看了眼:“至于这个奴才,打二十板子贬去掖庭。”
南殊双手几乎是瞬间收紧。
掖庭是罪奴去的地方,也有多数是因罪被贬官宦家的子女,宫里的奴才还尚有出头之日,可掖庭里出来的罪奴却一辈子都翻不了身。1
“听殿下的。”她手一松,淡淡道。
太子此举不知是出于何意。
她可没那么自作多情,觉得自己有这个脸面,殿下是在给自己交代。
她反而更加倾向于殿下觉得这件事改适可而止了。
殿下是当真儿信了?还是觉得这不是大事,嫌麻烦不愿意去查。
又或者是背后之人他不想动,是何理由南殊都不知晓。
她垂下眼帘,上前揪住殿下的袖子,来回摇了摇:“嫔妾还以为自己宫女里出了内贼呢,吓了嫔妾一跳。”
宋怀宴垂眸,指尖在桌面上轻按了两下:“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啊?”南殊抬起头,灵动的眼里带着惊慌:“殿……殿下别吓唬嫔妾。”
“孤吓唬你作甚?”殿内,那小太监颤抖如筛糠被硬生生地拖了下去。
太子殿下垂眸看着怀中的人,淡淡道:“这宫中的手段你要学着应对,光长身子不长脑子,有什么用。”
凌厉的目光在她胸上瞥了一眼,又淡淡地挪开。
南殊一脸懵懂的低下头,随后猛然又抬起来。
她发誓,她刚刚在殿下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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