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玉楼中灯火通明, 黑夜中似是猝然间门就亮了起来。
院子外面乱糟糟的,似是还能听见哭泣声夹杂着怒骂声。南殊的目光从外面收回来,又看向地上。
小太监还跪在地上打着抖儿, 边抖便道:“小主快跑。”
“我跑哪去?”南殊的目光淡淡的, 唯独握住孟秋的手紧了紧。
“这是我的宫殿, 我一未杀她,一未害她。”竹青与竹枝冲进来了, 便见她一脸的镇定:“她既然来了我迎着便是。”
她带着孟秋一起出了门。
院子外面早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太监宫女们冲上去拦着, 却又不敢伤了人。
赵良媛瞧着过的竟然还不错, 虽是瘦了些, 但也不像是吃了多大的苦。只是带着些憔悴, 旧衣穿在身上再也瞧不出以往的荣华。
南殊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想起之前自己有一回, 指甲不小心勾破了赵良媛裙上的一根金丝。
赵良媛当场大怒, 立即给了她几巴掌。衣裙也不要了命人扔出去。
她咬着牙怒吼,本宫这辈子都不会穿有瑕疵的裙子。
如今南殊的目光看向赵良媛, 心笑发笑,这不是也能穿吗?
不入困境,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殊姐姐。”孟昭训听见声音也赶忙出来。她吓得面色都白了, 一双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哭过, 红通通的。
雪白的脸上怯生生的, 像是只小兔子。
“殊姐姐, 她, 她怎么出来了。”孟昭训可见是真的怕,声音都在颤。瞧那样子恨不得躲到南殊身后去。
孟昭训与她住在一起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南殊宽慰了一句,让宫人护着她些。
前方,赵良媛已经快要逼近了, 难怪这么多奴才们都挡不住她一人,原来她手中不知从哪拿了把匕首。
她到底是良媛之位,哪怕被贬入冷宫奴才们也不敢轻易伤了她。
赵良媛一刀挥开小太监们挡她的手,那小太监被划伤了手臂,痛的跪倒在地。
她双眼盯着南殊,嘴里骂得极为难听:“你个贱人,害了我还想害我赵家,你缺了心肝,也不怕我做成鬼日日来要你的命。”
对她们女子而言,家族兴旺,荣耀门楣,这些远远要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自从知道父亲被关押至天牢之后,赵良媛就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当初为何没有将这贱人一把掐死?
若不是她,自己又如何会变成这样?
她的父亲,她们赵家也更加不会如此。
都是眼前的人,是她勾引了殿下。让自己困在冷宫之中,还将她的父亲也关押至天牢里。
几个小太监围成一团不让她靠近,赵良媛挥刀上前,又当场扇了几巴掌:“狗奴才,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良娣咬着牙,目光阴狠:“想当初你不过是跪在我膝下的一条狗,如今穿上衣裳当了人,就忘了你的曾经的旧主了。”
她此时倒当真像是一条疯狗,咬牙切齿什么难听的话就说什么。
南殊被竹枝等人护在身后,俩人的面上都不好看。冲着南殊道:“小主,要不您先回吧。”
赵良媛骂的这样难听,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何况她还有匕首,要是伤了主子可就不好了。
南殊却是摇了摇头:“等着。”
冷宫有看守的护卫,无人帮助赵良娣怎么可能逃得出来?且还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琼玉楼。
这么大的动静,侍卫却还迟迟未来,倒是来了个小太监让她跑。
桩桩件件还不是有人布了局?
既然对方戏台子都搭好了,她这个主要人物怎么可能不登场?平白费了对方的一片好心。
“等什么?”两个宫女护在她身前,满是担心。南殊的目光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好在没一会儿她就瞧见门口有身影靠近。
这才低下头笑了,自然是等半夜看戏的人。
黑夜中,那几道身影正缓缓走来。琼玉楼上下的小太监都眼也不眨地拦着赵良媛,一时竟无人察觉。
赵良娣用刀护在身前,嘴里还在止不住地骂着:“你个贱人,卑微低贱,蛇蝎心肠。都是你蛊惑了殿下,让他如此对我赵家。”
“想我父亲忠心耿耿,最后却是要死在你这个贱人的手中。”
赵良媛悲愤:“殿下昏庸啊,竟被你这个贱人女子迷惑了心肠。”
南殊闭了闭眼,似是不忍再听。她一把挥手挡面前的人,走到赵良媛面前。
“小主——”身后几人吓得要去护她,却被南殊挥手让她们退下。
南殊庆幸自己今日穿的是件苏绣流仙裙,宽大袖子微微晃荡,身子一颤,比发疯乱吼的赵良媛要更加惹人怜惜得多。
余光看向门口,她却是对着赵良媛缓缓道:“你骂我,我受着,但别因为泄愤而辱了殿下的名声。”
门口,太子听闻消息后立即带着人赶了过来,刚来便瞧见这一幕。
刚刚赵良媛如何骂她,她都没回过一次嘴。可唯独赵良媛说了句他昏庸,她便站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人群中一眼便瞧见的身影。
消瘦的身姿格外瘦弱,此时微微颤抖,可见她也是怕的,却偏偏鼓起勇气站出来替她说话:
“殿下是何人?旁人不知,莫非你这个枕边人也不知不成?”
“三年前,京郊雪灾被困流民数百人,冰天雪地兵马粮草抵达不了。殿下只是领兵路过,听闻后率领一队亲兵整整挖了三日才将流民全部救出。”
“前年科举舞弊案,千万学子一封血书送至东宫,也是殿下日夜不休彻查,还了天下学子一个青云之路。”
“桩桩件件,殿下做过的事数不胜数。何况你伺候殿下这么久,又怎会不知殿下的脾性。”
“后宫女子不能过问朝政,殿下岂会因为一句话就关押个朝中大臣?”南殊摇着头:“我自认没这个本事,殿下更不会如此。”
南殊伺候赵良媛这么久,从来就没想到他竟如此没有脑子。
旁人稍稍一点拨,她就上赶着跳出来,心甘情愿的自寻死路,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失望:“你这话既是看高了我,也是看低了殿下。”
女子的这一番话,处处都只为了维护他。哪怕赵良媛有再多恶毒的话砸在她身上,她都未曾想过出来辩解。
如今却是站在众人面前,只因莫要辱了他的名声。
太子站在黑暗处,半垂着的目光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身侧的荣侧妃却是转过头,眸光里带着微微的笑意:“见着殊承徽如此护着殿下,嫔妾当真儿感动。”
好听的话人人都会说,这些事有心也自会知晓。
可谁也没有殊承徽如此命好。这番场面,连自个儿都来不及相互,却一心只为殿下争辩。
说的如此巧合,又刚好被殿下听见。试问这天下的男子,有几个不为其感动?
荣侧妃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前方那个娇小的身影之上,眸色幽深。
整个东宫唯有她最清楚,漂亮有用却也不是最有用的。唯独让殿下对你特殊,这点才最是难得。
太子抬脚走了上前,前方,赵良媛回过神来先是面红耳赤,随后才狼狈地怒吼:“巧言色令,你说的这些与殿下关押我父亲有何关系?”
她知晓自己错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父亲一落马,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赵良媛捏紧手心,至今都不相信自己的父亲能犯下什么大罪:“何况,殿下如今如此宠爱你,你自然会替他说话。”
“你为何如此想?”南殊却满是震惊地抬起头:“你不能因为你如今不幸,就去质疑殿下的品行为人,旁人都会伤心,何况是殿下。”
两人正在对峙着,无人瞧见远处有人正走了过来。头一个发现的还是孟昭训,她看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
吓得微微发白的脸立即低下去,慌张地就要跪下:“殿……”
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被太子抬手阻止了。
孟昭训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虚软的身子靠在身后人的身上。她害怕的双膝忍不住发颤,却又忍不住用羡慕的目光看殿下走向殊姐姐。
“怎么?” 赵良媛被人堵着还没瞧见动静。
只是冲着南殊咬牙笑道:“怎么,没话说了?我父亲忠心耿耿,忠君爱国,殿下是何缘故将他困于大理寺中,你倒是说啊!”
“她不敢说,孤来告诉你。”宋怀宴一开口,奴才们听见声音吓得立即转过头。
待瞧见从远处走来的人时立即跪下。
连着赵良媛都转过头,她愣愣的目光看向前方。灯火之下,太子依旧是一袭长袍,风姿俊逸,眉目潇洒。
他跨着大步走了上前,目光却半点儿没落在她身上。赵良媛发觉自己太久没有见到殿下。
在冷宫时她天天地想,想着见殿下一眼,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日复一日,殿下却并未来看她。
如今殿下走上前,却不是朝她而去。余光都没落在她身上一眼,只是径直的走到殊承徽面前。
“殿下?”南殊愣愣的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久久都不舍得收回目光。
等太子朝她靠近,她才回过神似的低下头,及时行礼:“嫔,嫔妾叩见殿下。”
膝盖还未弯就被宋怀宴扶起,他低下头握住她的双手:“冷不冷?”
南殊还未回答,他便朝后伸了手。刘进忠跟在身后,立即将手中的斗篷送上去。
斗篷盖在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领口,亲自替她系着带子。
身后冲冲赶来的妃嫔刚好就看见这一幕,惊讶的站在原地。
而前方,赵良媛则是嫉妒的快要发疯。她下垂着的双手都在抖着,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打着冷颤。
“殿下——”她伺候殿下这么多年,都从未得到过殿下如此的对待。
宋怀宴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这才上前两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高大的身形将她牢牢地护住,他这才抬起头对着赵良媛重复了一句:“孤告诉你,赵德丰为何会被关押。”
眼眸对着刘进忠一扫,后者立即上前。
刘进忠弯着身子道:“赵良媛,赵大人一年前就开始行贿受贿,贪污银两无数,殿下之前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殿下念其跟随多年,劳苦功高。敲打过对方,让把银子尽数归还,但赵大人却是拒不承认。
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
“怎么会……”赵良媛脚步一虚,整个人往后退去。双膝发软地跪在地上,整个人跌坐在地。
“我不相信。”
太子眸色淡淡的,刚刚那一瞬间门的柔情如今都成了冰封:“临州水灾你父亲贪污一百八十万两白银,至流民死亡者无数,孤当时没扭断他的脖子,已经算是留情。”
赵家跟了他多年,赵良媛入宫时也极为受宠。前朝后宫本就分不开,帝王权术莫过于如此。
只是对方起了异心,他自是也要连根拔除。
赵良媛死死地咬着牙,口中似是要溢出血来。整个人只顾着摇头,无措的倒在地上:“我不相信。”
刘进忠在一旁瞧着,心中微微叹息。赵良媛这又是何必,殿下未曾告知,是想全了她最后一点颜面。
却偏偏赵良娣自个儿不要脸,扯了这层遮羞布,这下可谓是连殿下的最后一丝柔情也没了。
“殿下是,是诓骗我的对不对。”想到什么,她抬起头,眼中簇簇的掉下泪来,她膝行上前想要跪地抱住殿下的腿。
她手中还握着刀呢,上面带着渗人的血。奴才们却吓得立即上前拦住,不让靠近。
宋怀宴脚步未曾动半分,身后一只手却伸出来,紧张的揪住他的袖子:“殿下小心。”
他垂下头,就见南殊一脸忐忑的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来。她惊慌的目光盯着赵良娣,揪住他袖子的手泛着白。
目光对上他时,眼中满是担忧。
宋怀宴目光微微柔和了一些,他任由她攥紧自己的衣袍,像是无声地纵容。
赵良媛放下手中的刀,跪在地上大哭。
她如今失去了全部的依仗,回过神来自知自己当了棋子。
可她还是输得一干一净,什么都没了,如何会不伤心?
额头磕在地上不住地求饶:“殿下,求殿下饶了我父亲一命。”
她如今深深地后悔,巨大的悔恨冲入脑海之中,赵良娣额头磕在地上很快就溢出血来。
太子站在一旁看着,眼眸中的神色却始终未曾放暖。帝王之心本就难以揣测,也许在赵良媛失宠之时就已近给过她机会。
只是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掉。
直到瞧见赵良媛磕破了脑袋,满脸鲜血,摇摇欲坠之后,他才淡淡道:“送赵良媛回去。”
身后的侍卫们立即上前,压着赵良媛就要出门。后者只传来悔恨又痛苦的声音:“殿下——”
“求殿下饶了我父亲一命啊,殿下——”
南殊亲眼瞧见赵良媛被拖走,心中竟是不悲也不喜。
赵良媛与她本也无大仇,说不上大仇已报,更说不上此后便能无忧无虑。
只是这一局,赵良媛输了,她赢了而已。
可在宫中生存,今日这样的局还有太多太多。
赵良媛被拖下许久还能听见她不甘心的嚎叫,南殊则是转头看着身后。
今日这局又是谁做成的?这结果她可又满意?
南殊垂下目光,若她是那人,想必是不满的。
赵良媛一走,闹剧也就散了。太子妃揉着眉心,满是肃然地走了上前。
太子妃的眼里淡淡微微担心:“大晚上的赵良媛持刀而来,殊承徽应当吓坏了。”
“多谢娘娘关心,奴才们护着南殊无碍。”南殊屈膝行了个礼,太子妃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披风上,淡淡的又挪开了。
“无事就好。”太子妃收回目光,又宽慰了孟昭训两句。
满宫的嫔妃都来得差不多了,南殊站在中间门,目光一一看了过去。
人人脸上都带着面具,光是她看竟是觉得这一群人都是关心自己的好姐妹。
被她看过的人面上镇定自若,再有几个甚至于还满是担忧。
唯独瞧见袁昭训时,对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低笑了一声,垂下头。
联和今日上午请安的事,这袁昭训倒是有最大的嫌疑。但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身侧太子走了上前,目光落在太子妃脸上:“禁军今日是谁当值?”
满宫的侍卫却任由赵良媛从冷宫跑了出来,这又何尝不是太子妃管理不当。
“是嫔妾的错。”太子妃立即跪了下来:“嫔妾立即测查。”
太子妃一跪,众人也只得跟着跪下。南殊下意识弯下膝盖,却是被殿下握住了手腕拉了起来。
“退下吧。”
众人瞧见这一幕,心中皆不知滋味。南殊被殿下握着,抬起头往荣侧妃那儿看了眼。
她刚可是瞧见,殿下是与荣侧妃一块来的。只是对方面上却是半分异色都无,扶了扶头上的玉簪就随着奴才出了门。
她心中松了口气,荣侧妃这人深不可测,她是半点儿都不愿与她对上。
但好在,对方也应当没将她放在眼里。
“怎么了?”抬头却见殿下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南殊挪开目光,摇了摇头,将被握住的手挡了挡:“殿下。”
殿下能光明正大地握她的手,但她可不敢得意忘形。宋怀宴瞧见她那心虚的模样,眸中溢出一声轻笑。
妃嫔们一走,院子很快就空了下来。受伤的奴才们也被扶着下去医治,太子牵着她的手正要往屋子里赶。
这时,身后却是传来一声轻响:“殊姐姐。”
孟昭训依旧是那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只是那目光往殿下那儿瞥了一眼,又满脸通红的道:“殊姐姐,明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给太子妃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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