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三竿,紧闭的屋门外立着一个身形,不知道是在那里杵了多久。黎宴轻轻的推开了们。

    回来的这一路上,他都异常的平静。

    她睡着了,但是她给他留了门。

    黎宴走到她平日里看账本的桌前,桌前放了一本《云湘记》,是她写的那个话本子。她曾经想要拿给他看过,他嫌弃说是女孩家情情爱爱的,太粘腻他不感兴趣,就没看。

    书桌后面的壁橱上,放了一把七弦琴,那是她的心爱之物。她的双手无数次的抚过琴弦,他记得她的眼神,她看着一根根琴弦,将它们视若珍宝。黎宴缓缓揭开琴面上的纱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暗纹雕花,上面的桃花栩栩如生。

    他上一次看到这个图案是什么时候?是那一年的子衿得意洋洋的抱着这把琴要送给他心仪之人。他记不起子衿当时说过的话,他却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是那么鲜活明亮。

    记忆中的那些蛛丝马迹一点点的凑在一起,让他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们两人有一段过往,不是平淡无奇的,也不是偶然兴起的,而是刻骨铭心的相恋。

    为什么会是刻骨铭心,因为子衿在听到那首将军令的时候会痛彻心扉的流下眼泪。

    而她呢,没有出嫁前她就三番五次的躲着议亲,他那时还只当她是清高。而成婚后,她对他的热情一直是趋之若鹜。他还天真的以为她是性格使然,天性如此,寡情淡薄了一些,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去打动她。殊不知凡是都有个先来后到。

    他想起来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个人的心就那么点大,有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她的心里容不下他。

    他原本还想在今夜与她好好的聊一聊,想问问她心里那个不为人知的苦衷到底是什么,而今已经不必再问了,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会为子衿做到如此程度,就算是不爱,既然嫁了,也应该要想到以后,难道她一辈子都不打算要孩子了?

    除非她根本就没有想和他有以后…

    一早王锦元在睡梦中醒来,身侧空荡荡的,起身,穿衣,洗漱,平静的做完这一切。一个人用早膳,无所事事的在房间里打转。

    她太需要找个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了。

    “去一趟一鉴开。”

    “是,少夫人。”

    路过西殿,见书房的门开着,知道里面没有人。王锦元拐了进去,屋内的摆设一如往常的清雅单调,书桌上摆着一本半开的书,拿起来一看,竟是自己写的话本子。

    “少爷昨夜去卧房了吗?”这个书昨日是她的桌台上的,他昨天来了?

    “女婢不知。”爱莲在王锦元休息了以后也回了自己房间,故而也不知道黎宴是几时回来的。

    “罢了,走吧。”

    兴许他昨日回来的太晚了,不想吵醒自己呢。。

    坐上马车刚走了一段路程,就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家丁拦住了去路。

    “怎么停了?”王锦元撩开帘子。

    只见那家丁拱手弯腰行礼:“叨扰夫人,不知夫人可否方便,我家公子想邀您一叙?”

    公子?

    “你家公子是何人?”

    “我家公子是楚弘毅楚将军。”

    王锦元心头一惊:“他还活着!”

    “是。”

    “不见。”王锦元放下帘子,他这时候要见她是为何?他定然已经知道自己已嫁为人妇了,还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拦住她的去路,他想做什么?

    赶车的小厮不耐烦的哄人:“老伯,快让开吧,我们要赶路了。”

    那老伯只能侧身让开,待马车走远了,才走到巷子里。

    “将军,她说不见。”

    王锦元觉得她的态度很明显了,可没曾想在一鉴开看了会账目,那人居然又跟了过来,等在一鉴开的门口,也没进来。

    她只能无奈的让人把他叫进来,屏退了身旁的人问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将军给夫人写了封信,请夫人无比过目。”说着就将那信递了过来。

    她没有接,而且淡漠的说道:“信你收回去吧,带句话给他,往事不可追,何必执着于过去。”

    说完她便叫上爱莲先回去了。她后悔今日出门了,当年和楚弘毅,是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么多年他没有来过一封信,她便知道要么他是伤了死了,要么就是他压根对她没有想象中那么深的情感,早就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他活着回来了,这个时候又要来见自己是何意呢?一切都太迟了,如果是道歉,大可不必,当年她也不曾付出过太多的情感。若是有其他的想法,就更不应该了,到时又让她置于何地。

    马车到黎府门前,正碰到同样回府的黎宴。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愣住了。

    “去哪了?”

    “一鉴开。”

    “嗯。”

    …

    “你昨日回来了?”

    “嗯。”

    “我睡着了,没听见动静。”

    “无妨。”

    …

    “明日圣上在宫中设宴,你准备一下。”

    “嗯。”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竟生疏到如今这般模样,冷漠的让人窒息。她一句话也不想再开口了,进去内院,一个人去了书房,另一人去了主殿,再无交谈。

    宫里特设宫宴犒赏一众将领,作为主帅的黎路一家自然都是坐上宾,黎路和黎宴父子两人骑马在前,建宁公主和王锦元乘车在后。黎老夫人年迈,不便出行就留在了家里。

    “你近日气色有点差,可寻个大夫瞧瞧了?”建宁公主见她眼下有些青色,皱着眉头问道。

    “多谢婆婆关心,可能是近日没睡好。”

    “你最近与宴儿是怎么回事?”后院里的事,建宁公主会不时的叫翠生过来问两句,故而也知道一些。

    王锦元低着头也不回应,

    “做妻子的要多多体贴自己的夫君,不要整日的冷冰冰的,让他烦忧。”建宁公主忍不住训斥道。

    “婆婆教训的是。”

    “嘴上应的好好的……”建宁公主看她这幅样子就来气,说了两句也不想搭理她了。

    宫宴上,王锦元乖乖的坐在黎宴的身旁,给他布菜斟酒,甚是妥帖。席面武将众多,虽有女眷,却也不便东张西望,她只低着头做她该做的事。

    不知何时,大殿中间多了一群舞姬,翩翩起舞。

    “听说这个领舞的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妩媚动人啊!”旁边有个官员小声的跟同僚嘀咕一句。

    她抬头看了看黎宴,他木着一张脸,凝视着大殿的中央,仿佛是看呆了。

    她苦笑着看向那群舞者,个个都是婀娜多姿,由其是其中领舞的那个,柔软无骨的腰肢,勾人射魄的眉眼,就她一个女人看了都不免愣神片刻。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喃喃自语一句想掩饰自己心中那股涩意,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似乎一杯不够,她又倒了一杯。等她想倒第三杯的时候,发现酒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他的那侧。今夜毕竟是宫宴,他在提醒她,不要失了分寸。

    她低着头继续做着该做的事,隐忍着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从刚入席面那一刻开始,黎宴就注意到,仿佛是安排好的一般,楚弘毅坐在了两人的对面。他的眼神时不时的往这边看,而她像是特意回避似的,始终没有抬头。

    若是别人似乎会觉得楚弘毅是在看他,只有他知道,那热烈又隐忍的眼神是投向他身边的某人。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就如此钟爱到丝毫不在意两人的兄弟情谊了吗?

    恍惚间他听到王锦元念了一句诗,他侧脸看她,透过重重的舞者,她直勾勾的看着什么,又像是受到无端的刺激般,苦涩的想要借酒浇愁。

    他仿佛才是故事中那个碍眼的多余的人。

    宫宴的下半场,圣上开始论功行赏,黎路封了威武大将军,继续任总督之位。其次是楚弘毅。

    提到楚弘毅的名字,王锦元身子一僵。楚弘毅起身跪下领赏,她才注意到,他就坐在对面。

    或许是为了感念已故的楚老将军,圣上竟直接问楚弘毅想要什么恩裳。楚弘毅语气坚决的说想去总督署任职。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年初黎宴就去了总督署任职,楚弘毅也要去,王锦元猛地攥紧了手心,心惊不已,他到底要做什么……

    圣上听了很高兴,当年楚老将军和黎将军轮番接管总督署,如今他们的儿子也如他们当年一般,真是让人欣慰不已。圣上当下便准了他的请求。

    她不知道楚弘毅去了总督署会不会做出无法预料的事情,这个想法让她坐立不安。

    宫宴结束,正当两人往宫外走去,楚弘毅急声追了上来:“宴哥!”

    黎宴皱了皱眉头,转而看了一眼身侧的王锦元。

    她见是楚弘毅,故作镇定的说了句:“夫君,我先上马车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楚弘毅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下神。

    “子衿?”这会要不是人多,自己父母亲也走在不远处,黎宴真想抽死他解气。

    “宴哥。”楚弘毅回过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明日去黎府找你可好,这次回来还没好好跟你叙叙旧呢。”

    偏偏这人还长了个猪脑子,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那点子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好。”

    “那晏哥,明日见!”

    “嗯。”

    一路上,王锦元心里都在打鼓,他们居然还认识,看起来很熟的样子,她要不要提醒他留心楚弘毅。可若他问起缘由,她又该如何说起。

    心里藏着事,连下马车都没留意的踉跄了一下。黎宴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待她站稳,正欲收回的手却被她猛地抓在手心:“我头有些晕,夫君扶着我吧。”

    “以后少喝酒。”

    她不答,只亦步亦趋的被他牵着跟在身后,

    他忽然想起她上次在喝酒后的肆意妄为的模样又补了一句:“最好不要喝酒。”

    她还是不理,黎宴忍不住回头看她,她那一双湿热的眉眼楚楚动人,像是包含千言万语般凝望着他,一点朱唇微微张开,缓缓地开口道:“夫君觉得今日宫宴上那位天下第一美人长得如何?”

    她的话里似乎有些委屈。

    “没注意看。”

    “夫君真是暴殄天物,这样的艳丽佳人,倾城绝色不多看两眼,你都吃亏!”

    “那真是可惜了。”她还有心思看美人?

    心还真宽。

    到了院门口,他想松开她的手去书房,她死死拽住。他一用力她就掉眼泪。

    不知道谁才是臭酒鬼。

    他只能无奈的先将她带到卧房,免得被下人看了笑话。

    可是刚关上门,她的眼泪就像泄了闸的洪水般,怎么也止不住。她很想问他,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不想像一个怨妇一样,去挣去抢一个男人的怜爱,她只是太委屈了才会忍不住说出那句:“问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除了不停地给她擦眼泪,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哭累了就睡着了。

    他抱着她像是无声的控诉般贴在她耳边问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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