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目光倏地看了过来,注视着沅柔。
灯火映在窗镛上,他不自觉想到叶沧海收集的那些关于宋沅柔的消息。
宫中人对她的处事待人之道赞不绝口,她不骄矜也不卑微,为人为善,从不拜高踩低,也不借着乾清宫的势力折辱别人,始终都是谨慎恭顺,极守规矩懂事不逾矩,熟练地掌管着乾清宫的庶务,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若不是顾珩知道她的胆大妄为,也会认为她是一汪淡薄平静的湖水,清澈透净,无波无澜。
“宋沅柔,你说的对,畜生不通人情。”
顾珩站起身来,边说话边走到她的身边,目光落在刚出生的幼猫身上,“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人,既通人情,就该知道一句道谢不足以还恩情。所以,你好好记着这份恩情。”
沅柔怔住,“皇上是要奴婢如何报答。”
“你能给朕什么。”
顾珩嗤笑一声,垂着眼睑端详着猫窝里的动静。
黄猫怀里的两只小猫正为了谁吃奶的问题,在猫窝里大打出手,手脚并用地蹬着对方的身子,想要把对方从窝里踹出去。
顾珩沉默注视许久,突然发出嘲笑。
“连刚出生的畜生,都会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这话里暗藏机锋,心思细腻的沅柔听了出来。
恍惚间,她想到前世后来发生的事。
顾珩的登基并没有为削藩这件事画上句号,他登台之后,为了皇权稳固继续实行削藩,手段比之景文帝更加狠辣。尤其是在他“奉天靖难”两年中,曾给予十万兵马鼎力相助的宁王顾沣,在这场政治争夺中被废为庶人。
宁王被废后的余下两年,除去不问朝政的定王顾准,仅剩的三位藩王都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无人能与顾珩抗衡,全部镇守藩地,悲凉度日。
可就是这样几乎没有敌手的情况下,又是哪位藩王,将长剑刺入顾珩的胸口。
沅柔猜测不到。
而重生后的三年,顾珩又会拥有何样的结局。
对于他,前世她是满心的怨恨,诏狱不分昼夜的黑暗中,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每晚都在咬牙切齿地诅咒他不得好死。不成想,他胆战心惊地做了三年的皇帝,最后真的不得好死了。
当亲眼看到他身死的那一刻。
她毋庸置疑地感受到了酣畅淋漓的快意。
可过往的恩怨,真的能一笔勾销吗?她的至亲与好友前世的死状她真的能忘怀吗?
不,她无法忘怀。
她可以体谅,甚至理解顾珩身为君王的所作所为,但是她绝不宽恕。
顾珩见她一副眸光肃然,心不在焉的模样,眉头又蹙在一起。
“你在想什么。”
沅柔回过神来,上前默不作声地将两只奶猫分开,分别放置在黄猫腹间一前一后的位置,各占黄猫的一个乳头,两只猫立刻停止了大打出手的动作,乖顺地躺在黄猫的怀里吃奶。
她佯装随口地说道:“奴婢认为这样不就好了,各有各的吃食,怎会争执。”
“放——”肆字没有说出口。
宋沅柔说的只是夺食的猫,又有什么好斥责的。
可是这句话中到底有没有其他的深意,宋沅柔不会说。
而顾珩,听者有心。
他深深地看了沅柔一眼。
灯下,他的眸光晦涩难明,在烛火下的照耀如冰凌的光泽。
顾珩默了良久。
半晌,他撤回目光,烛火将他的身型勾勒出细绒的边,似乎踱着一层温热的光,可他的语气却森然至极,“宋沅柔,朕最厌恶的就是你这张自称奴婢,却能说出大不敬之话的嘴。若是让朕再听到一次,定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沅柔沉默地低头。
许是他话里的寒意太深,她手心向后,靠近炭火烧得正旺的炉子,银霜炭发出窸窣声,热浪一阵阵地向她手心袭去。
汲取足够的温热,她将手缩回袖中,屈身行礼,“奴婢实不该打扰皇上,请您允准奴婢告退。”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去。
顾珩握住她的手腕,短促一握,却又倏地放开她,侧过头不去看她。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突然提高说话声。
“宋沅柔!朕看你是皮又痒了!朕说让你走了吗!在这待着,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走!”
沅柔不解地看向顾珩,柳眉蹙起唇轻轻抿上,“你要奴婢待在这里,却又厌恶奴婢这张嘴。难道奴婢要装成闷葫芦在这站着,您才开心?”
顾珩快速地回首,怒睁双眸迎上沅柔疑惑的目光。
“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话都敢驳!”
“左不过只剩几日可活,奴婢没什么不敢的。”
“你倒是想得清楚!”
顾珩死死地瞪着她,脸上一片阴沉,“宋沅柔,想死容易,可朕能让你生不如死!”
“那奴婢,也会谢皇上赏赐。”
气氛一瞬间冷肃到极致,只有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声音缓解着耳房里的冷凝和肃穆,这是一个奴婢该有的态度吗?这样胆大妄为的奴婢!顾珩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眸里的光一时亮一时沉,僵持了好半晌,他胸膛的起伏才逐渐平静下来。
顾珩低头去看沅柔,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沅柔也抬头看向顾珩,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中间隔着炉子升起地热浪,氤氲着彼此的目光。
抵不住顾珩黑沉沉的瞳仁,沅柔率先低下头,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襁褓里的幼猫。
黄猫舔舐幼猫时会蹭过她的手指,舌苔上的倒刺滑过手指,泛起一股奇异之感。
她又将手指收了回来。
她的小动作都被顾珩收在眼底。
白皙柔嫩的手指如玉一般。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宋沅柔是个好看的女人,她再也不是诏狱里人憎鬼厌的模样,而是美好的,通透的,就像是冬季里的风雪。
在前世,他为了问出景文的下落,这个女人被叶沧海折磨得破损不堪,鲜血裹挟着伤痕和泥泞,摧毁了她身上所有的美好。
焚琴煮鹤,大抵就是如此。
他胸膛之中有悸动,大抵是怜惜之情。
因为他想到,叶沧海曾经提起过宋沅柔年少时在外的名声。
女君子。
顾珩那时想起,她是宋徽的孙女,而宋徽是大晋文坛的风云人物。
普天之下,只有宋府教出来的女儿能被称为女君子。
叶沧海说此女琴棋书画,诗书礼乐皆可以信手拈来,是以孙氏将她放在景文帝身边伺候,原本是要玉成一桩姻缘。
至于宋沅柔为何一直只为御侍,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珩也想不明白,在他的眼中,宋沅柔为了景文,连身家性命和宋府满门都能够豁出去,鬼才信这只是简单的主仆之情。
顾珩有些不快,手不自觉又握成拳头,“宋沅柔,你再敢还嘴,朕立马再让宫正司的人打你三十板子!”
这句话还是有威慑力的。
这位爷打杀奴婢向来随心所欲,沅柔将才是因为想到前世的事,所以对着他说话放肆了些。她随即屈膝跪于地上。
“奴婢该死,请皇上赎罪。”
这才是一个奴婢该有的恭敬态度。
可是看她低头请罪,顾珩却并不开怀,眉头不自觉又蹙在一起。
“有罪当罚。”
沅柔怔住。
罚,要怎么罚,继续打板子吗?又或是其他的刑法。
她低着头闭上眼睛,等待着顾珩的降罪。
半晌,顾珩带着寒意的声音自上方徐徐传来。
“今晚,你伺候朕。”
沅柔愕然。
……
至乾清宫,混堂司的人正候着准备伺候顾珩沐浴。
沅柔正欲退下,他却开口道:“听不懂朕将才的话?今晚,你伺候朕。”
沅柔怔住,低声道:“皇上要奴婢如何伺候。”
顾珩眉眼清冷,“你原是乾清宫的御侍,这种事难道要问朕?”
她抿唇道:“那奴婢去传水伺候皇上沐浴。”
顾珩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沅柔垂首却行退出梢间,先去吩咐混堂司的太监们送水进去,后去找了两身崭新的亵衣和常服,折返回水房,下头的太监已经将热水备好。
顾珩仍穿着身上重重的氅衣,毫不客气地等着她来替他褪衣。
沅柔脚步顿了顿,端着红木盘走到屏风后头,试了下水温,低声开了口:“皇上,您可以进来了。”
身后传来响声,顾珩踏了进来,沅柔走上前为他宽衣。
顾珩抬手配合着她宽衣的动作。
氅衣脱起来有些费劲,不过沅柔的手巧,很快就将顾珩身上的氅衣脱掉,里头是一件圆领直缀氅袍,她伸手去解最上端的盘扣。
在他的脖颈间,冰凉的手指会在不经意间碰到他脖颈间的皮肤。
再往里,就是洁白的亵衣。
顾珩没有开口,沅柔动作稍显凝滞,但依旧继续脱了下去。
顾珩年少时就在沙场上混迹,他的每一根骨头都透露着杀伐决断的强硬,上半身有不少伤疤,最骇人的一道莫过于胸口的戟伤,深度将近两寸。
这道伤当初几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此刻淋漓地展现在沅柔的面前,她的手拂过的时候都不敢用劲。
像是察觉到她的动作,顾珩短促地笑了一声。
“旧伤了。”
伤疤纹路仍清晰可见。
沅柔发怔,下意识地回道:“奴婢瞧着不像。”
顾珩的眸光向下一扫,鸦翅般的睫羽遮住他沉肃的眸子,“两年前的伤。”
沅柔没再说话,俯身跪在地上,伸手去解他腰间的汗巾。
而顾珩,却有些受不住这样近乎轻佻的亲近,心猿意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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