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起雪了。

    高中生们考完了期末考,年终于到了。

    裴景深丧着脑袋,一只手插在冷冰冰的冬衣口袋里,另一只手裸露在外面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他刚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各种食物,他徐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受着冬的温度。

    雪已经很厚了,他每落下一步,雪便攀着他的鞋附在他的鞋面上。

    冬天太冷了,一切都被冰封住了,就连他的感官也变得迟钝起来,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竟感觉不到冷。

    往年这时候,他都是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玩着手机,不时被他妈拎出来认认亲戚,收收红包。

    对了,他都二十岁了竟然还能收到红包。

    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他曾经也有过那样一段安稳且闲适的生活。

    他就这么一边回忆着,一边走向了家。

    他的脚步慢吞吞的,因为他对这里的家一点也不期待。

    逢春小区没有供暖,一到冬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便各回各自的老家。

    老家多好啊,有宽敞的房子,有暖烘烘的炕,有每天都在吵架的猫猫狗狗和怎么也看不完的热闹。

    可惜裴景深这倒霉催的,连亲娘都没见过几回,哪儿来的老家呢?

    逢春小区只有彻骨的寒冷和窄小又闭仄的小屋。

    杨付在的时候他还有个能相互取暖的伴儿,哪怕这个伴一心想要引他入歧途、将他推入深渊,可是这个人至少有温度,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有个家。

    裴景深咳嗽了几声,吸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感冒,但他不甚在意,在逢春小区过冬感冒不是问题,不感冒才是问题,他正要抬脚上楼,突然发现楼上浓烟滚滚。

    他脚步一怔,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小炸弹”,正准备叫消防和救护车,突然发现着火的就是他家。

    什么情况?他十几块钱买的破电热毯自燃了?

    正在这时,窗户被人骤然打开了。

    裴景深觉得自己应该把刚输入的“119”换成“110”,但仔细想想,他这种“觉得”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小偷去他家偷什么?他跛着一条腿的小木桌还是“一太碗”泡面?

    那这烟是看他没东西可偷,愤怒之下一把火把他的房子烧了吗?

    那他坏得也太有职业道德了!

    一个脑袋突然从窗户里伸出来,在浓烟中哭爹喊娘道:“救命啊!我要被呛死了!”

    裴景深定睛一看,那鬼哭狼嚎的二货不是宋安宁吗?!

    宋安宁在浓烟中挥着手,试图以手驱赶快要将她吞进去的烟,她眯着眼睛,隐隐绰绰看到了一个疑似裴景深的生物,连忙大喊:“裴景深!你先别上来!稍微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等一会儿什么?等着亲眼看他的小房子被烧掉吗?

    裴景深嘴角挑了挑,吐槽归吐槽,他到底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原地,估摸着宋安宁这二百五心里应该有数,不至于真的把他的小房子烧掉的。

    宋安宁话音刚落,另一只脑袋也从屋里探了出来,趴在宋安宁的脑袋上,以同样眯着眼睛的姿态大喊:“裴哥!你这屋风水不好啊!”

    此人正是马俊。

    其他的不知道,但风水不好可能是真的,不然也招不来他们。

    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当你在家里发现了一只蟑螂的时候,你家里可能已经存在了成千上万只蟑螂”,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裴景深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并且极其适用于他家里的现状,当他在家里发现了一只宋安宁和一只马俊的时候,那么他家里可能还有姚嵩、于然、林桃、韩生等不明生物。

    正在此时,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姚嵩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先迈出哪一只脚,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落在哪里才显得从容。

    他的脑子里都是诸如此类,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的问题。

    裴景深其实也有些尴尬,距离他和姚嵩吵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他的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也想明白了,姚嵩这人只是不太会说话而已。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跟自己完全契合的朋友,大家不都是在互相迁就互相原谅吗?

    风吹的稍微慢了,裴景深家里的烟便慢慢消散了,只剩下了几缕不散的气味萦绕在空气中,也慢慢变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连雪也温柔了,轻轻地落在人的身上,天地间一片澄澈。

    姚嵩脚有些麻了,他动了动,迈开脚步,一点一点地向裴景深移动,直到站在裴景深面前。

    他因为真诚而变得一点也不游刃有余,甚至是有些木讷。

    可他依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飘了很多年的游魂,直至此刻,才落入人间,被呛了一口人间烟火。

    “冷不冷?我们从房东那里借来了炉子,生了火,但被风吹成了倒烟,现在应该没问题了”,他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大段话,顿了一下后,才又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过年?”

    裴景深有些啼笑皆非。

    姚嵩这人也太别扭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大概是五年级时的一次期末考试,一般情况下,他的数学成绩距离满分只会差两三分,但你那次成绩单出来后竟然只考了五十几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他就是正常发挥,对答案时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父母大发雷霆,命令他去写检讨,还关了他禁闭,冷暴力他,那几天他在家里小心翼翼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不小心又犯了错,惹父母生气。

    后来某一天他正在做数学题,他父亲突然推门而入,撂下一句“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你奶奶”就走了。

    这句话是他家人自从成绩出来三天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来,他如蒙大赦。

    直到后来很多很多年,他回母校看望老师时,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时用的都是纸制成绩单,老师不小心看错了,把前一个人的成绩填到了他的成绩单上,老师发现后立马告诉了裴景深父母。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那句“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你奶奶”是他父母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现在他听到姚嵩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和他父母的话是同一个性质。

    有些人有一种喜欢戳穿别人的恶趣味,如果站在姚嵩面前的是这种人,可能会故意说些“你不会跟别人道歉吗?”、“这不会就是你的‘对不起’吧”这种话,来让姚嵩难堪。

    可裴景深却不是这样的人——当然,如果裴景深只这样的人,姚嵩也就额不会站在这里跟裴景深说这些话了。

    大概让姚嵩敞开心扉的前提是对方是裴景深吧。

    裴景深往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到了零,手一松,袋子掉在了柔软的雪层上,他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缓缓低下头,将头埋进了姚嵩的颈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姚嵩身上。

    姚嵩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迟疑了一下后,才抬起手将手搭在裴景深的后背上,将人搂在怀里,像哄小孩子似的,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裴景深的背。

    他说:“累了就休息会儿吧,放心,有我在,我会处理好所有事。”

    裴景深心里一动,有些难过,小时候,他无数次告诉他的父母以及他所有信任的人他很累,他想要休息一下,得到的回答只会是“所有人都很累,你要加油,你要努力,你要自己站起来,累一点没关系的”。

    姚嵩是第一个这样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告诉他“累了就休息,我会处理好所有事”的人。

    裴景深点点头,闷闷地说:“谢谢。”

    同样地,姚嵩听过无数声“谢谢”,他从无数声“谢谢”里听到过数不尽的敷衍,可他知道,裴景深的“谢谢”里不掺杂任何敷衍,裴景深的“谢谢”是绝对的真诚与百分之一百的感动。

    “kiss!kiss!getrried!”

    趴在窗户上的几个脑袋去而复返,他们一个个把脖子伸成了长颈鹿,恨不得在直接把脑袋插在姚嵩和裴景深之间,好近距离看热闹。

    宋安宁看热闹不嫌事大,看着楼下酷似表白的两个人,灵机一动,学着学校里那些看见两个异性就要起哄的人,冲着裴景深和姚嵩一边鼓着掌一边叫唤了起来:“哦哦哦!kiss!kiss!getrried!”

    马俊皱皱眉,看似责怪地在宋安宁头上敲了一下:“说什么呢?!这叫复婚你懂不懂!”

    姚嵩:“”

    裴景深顺水推船,娇滴滴地往姚嵩身上一靠,以手掩面作哭泣状,捏着嗓子说道:“是啊,你不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有多苦,我离婚带三娃,日子不好过啊嘤嘤嘤!”

    楼上还探着脑袋的三娃:“”

    平常这种话都是姚嵩微微笑着毒舌他们的,没想到这回是裴景深,裴景深除了话甚至还有表演,还挺绘声绘色的,嘲讽力也更胜一筹了。

    宋安宁默默感叹:“这日子真是不能过了,裴哥都被姚嵩给带坏了!我那么多大一个温温柔柔脏字一个不说的小裴哥呢?!”

    姚嵩回了神,提了提嘴角,先一步从地上拎起沉重的袋子,另一只手牵住裴景深的衣角,往单元门里走去,还不忘说道:“挺好的,今天我真是喜当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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