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熊廷弼攻陷抚顺,大军直逼萨尔浒城。

    七月初七,孙传庭统兵攻破蒲河所。

    七月初八、秦邦屏攻陷赫图阿拉,二万二千多建虏老弱被枭首,明军夺下了被建虏称为“兴京”的此城。

    七月初八、萨尔浒被明军攻破,南边的马儿敦寨、古勒寨接连被攻破,洪承畴、熊廷弼两部兵马会师,围攻界凡城。

    七月初十、孙传庭与满桂合兵攻克平卢(虏)堡,静远堡,距离铁岭不足百里……

    “赫图阿拉、平虏堡已经拿下,铁岭和开原、界凡城等地如果再拿下,便光复辽东全境了。”

    七月十二、辽阳城巡抚府内,朱由检端着一杯贡茶,细细的品着,另一只手则是拿着秦邦屏让人送来的文册,而他面前则是坐着一个有些拘束的官员。

    看着手中文册,当得知建虏被枭首两万多老弱的时候,尽管知道这些人对后金来说用处不大,但朱由检还是露出了笑意。

    这两万多老弱的被杀,将会是对努尔哈赤权威最大的一个打击。

    眼下赫图阿拉被屠戮一空,倒也是需要一个人驻守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忽的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官员道:

    “卢象升、要是调你去赫图阿拉,你愿不愿意?”

    初出茅庐的卢象升面对朱由检的这个问题,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继续道:

    “建虏虽然遭受重创,老弱妇孺也被屠戮,但他们带走了工匠和百姓,还焚毁了赫图阿拉的稻田。”

    “如果殿下要调下官前往赫图阿拉,下官愿意去,但需要请殿下迁移足够的百姓,并在赫图阿拉驻扎大军。”

    卢象升很有胆气,在这种情况下,以一个辽阳知府的身份,对身为齐王的朱由检提出要求,而朱由检并未恼怒,而是一改口风道:

    “你是江南出身,靠近京城太近,总有些不好,孤知道你不愿意和诸党为伍,所以才调你前往赫图阿拉。”

    “以赫图阿拉当地老奴开垦的十余万田亩,养活五万百姓,一万兵马不成问题。”

    “孤迁移五万百姓,调三营辽兵,再上疏将赫图阿拉设为建州县,驻兵建州三营,由你担任辽东按察副使如何?”

    辽东按察副使,这是正四品的官职,而卢象升担任辽阳知府不足一年就连跳两级,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卢象升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明白,只要朱由检想,他便可以升官。

    说到底、复辽之战的经过怎么写,军功怎么分,这些都是朱由检说了算。

    朱由检说他在这一战立功,便是立功了。

    想到这里、卢象升沉默数秒后开口道:

    “若是兵备此地,下官必不负殿下!”

    “那你准备准备吧,另外鲁钦我就不见了,告诉他、此战功过相抵。”朱由检随即起身,没有要停留辽阳的意思。

    至于卢象升见朱由检起身,也跟着起身准备送他出城。

    两人走出衙门,当即便见到了站在衙门门口的鲁钦和其余人。

    “殿下、末将罪该万死……”

    鲁钦见到朱由检当即带着头包着白布的王宠单膝下跪,而朱由检却平淡道:

    “威宁营堡一事,你虽然守备有问题,但洪承畴击破威宁营堡后调查了,你本部的兵马杀死建虏和辽商、北虏不在少数,就当功过相抵了。”

    “复辽战事结束后,你的兵马由王宠调遣,跟随卢象升前往赫图阿拉,准许你告假三个月,三个月后赶赴山西大同府,节制大同府内八营兵马,抵御土默特部。”

    “末将……惭愧……”鲁钦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叹气惭愧。

    调大同府节制八营兵马,说的是功过相抵,实际上还是分了一些功劳给鲁钦。

    如果按以往六部和内阁的态度,鲁钦估计要被一撸到底了。

    “王宠、你为建州总兵,统辖建州三营兵马,日后归卢按察副使节制。”

    朱由检看着脸上绑着厚厚纱布的王宠,语气柔和了一些。

    “末将遵命。”王宠当即应下,不过语气有些惊诧,应该是没想到自己升官了。

    朱由检也没有多说什么,对二人颔首后,便带着在门口等候已久的陆文昭等人,向着沈阳开拔而去。

    卢象升一行人出城送了十里,随后才在马背上作揖表示尊重,随后打马回城。

    至于朱由检则是一边策马向着沈阳赶去,一边脑中不停的想着这一战的得失。

    这一战明军死伤三万,而金军损失近四万,真虏战死数量到目前为止已经超过三万了,而明军的战死人数也达到了两万二。

    这么看来、明军和真虏的战损接近1比1.4,明军还略胜一筹。

    这自然不是说、眼下的明军已经能轻易的吊打金军了,而是说明了火炮和骑铳、步铳的重要性。

    如果这一战没有骑铳,没有四千多门五斤炮和十斤炮,明军的死伤绝对会比金军多,并且是要多得多。

    两方这样的死伤,朱由检已经十分满意,他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留下努尔哈赤和黄台吉。

    由于努尔哈赤遭受炮击、黄台吉中弹时天色太黑,所以明军上下根本都不知道,努尔哈赤和黄台吉被某个不知名的炮手,一炮给直接打断了腿,打伤了人。

    不过就眼下后金的折损来看,即便黄台吉个人能力再出众,对于大明来说也不过是皮藓之患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而他却不知道金军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

    辉发城、这个曾经海西女真辉发部的都城,眼下成为了金国的临时都城。

    一些重伤的兵马聚集在城内修养,一场大战下来,金军的死伤远比明军估算的要多。

    四万马步兵入辽,成功突围的只有不到一万三,剩余上千人都失踪了,估计是死在了某处不知名的地方。

    但如果突围一万三,金军只能说是伤筋动骨,还达不到断一臂的程度。

    问题就是在抵达辉发城的路上,因为伤痛而死的真虏多达一千多名,而伤残者还有两千多人。

    也就是说、入辽一战金军实际上折损了三万兵马,并且是清一色的青壮年。

    这些人的战死和伤残,对于金国的打击极大,而比起这个,打击更大的是努尔哈赤本人。

    “大汗这是伤了腿部,没有个一年怕是下不了地了,即便下了地,日后恐怕也……”

    辉发城内、努尔哈赤的临时皇宫中,一名辽人医匠满头大汗的当着莽古尔泰、德格类,扈尔汉、以及匆忙从铁岭赶来的代善等人开口。

    病榻上的努尔哈赤比起当初突围时好了不少,虽然不能走动,也不能坐起来,但最少能正常的思考和下发指令。

    “你退下吧。”

    看着医匠说完,努尔哈赤皱眉让他退下,明白了自己下半辈子恐怕要杵拐杖度日了,而即便是他躺在床上,也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医匠退了下去,而在他退走后,努尔哈赤才开口道:

    “说说情况吧……”

    “汗阿玛,明军在猛攻界凡城、以及铁岭门户的懿路所,二哥正在催促铁岭、开原两地的壮丁收割粮食。”

    莽古尔泰献着殷勤,生怕因为自己领兵去支援赫图阿拉的事情被论罪。

    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努尔哈赤也看得出来,并没有戳破,只是微微颌首便是知道了。

    他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代善的身上,面部有些微微的不喜。

    原因很简单、他想要的监国,实际上还是黄台吉,而不是代善。

    只是黄台吉一战受创,到目前为止只能躺在床上,因此他才让代善监国。

    至于代善见到了自家汗阿玛的眼神后,也当即上前道:

    “明军打下了赫图阿拉,但他们没有继续进军,臣估计这次明军只想打下赫图阿拉和界凡城,随后夺走长城以内的铁岭和开原就足够了。”

    “不过即便这样,从开原到兀也吾卫也不过六百余里,而且失了赫图阿拉,也就没有太大的铁矿供我们开采锻炼兵器了。”

    “臣建议将刺鲁卫恢复,建为新京,刺鲁卫东侧有铁矿,地势也平缓,当地还有万余亩耕地。”

    “最重要的是,刺鲁卫距离明廷足够远,八百里路程,明军在辽东的人口不足以发动大规模的远征!”

    “另外、拿下了刺鲁卫,便临近科尔沁部,这次我们与明军交手的同时,察哈尔部的虎兔墩出兵袭击了科尔沁部,如果我们不作出表态,科尔沁部或许会倒向虎兔墩。”

    “另外、刺鲁卫和兀也吾卫连成一线,进可以走兀也吾卫袭击辽东,退可以退往草原、或者撒力卫,对我们都有好处。”

    林丹汗袭击了科尔沁,这件事情殿内大部分人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们目前还不知道,林丹汗是因为收到了朱由检提供的讯息和利诱才出兵,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估计也做不出什么回应。

    不过不得不说、代善的想法很有建设性,首先就是眼下的金军遭受重创,明军又屯兵三十万在辽东,正面根本就打不过,只有等明军撤兵才有袭扰辽东的可能。

    当然、更重要的是,明军的火炮……

    “明军的火炮比起之前厉害太多,数量也太多,我们必须重视起火炮,甚至是仿制。”

    代善着重说了这句话,然而火炮的仿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如果火炮仿制容易,那么金军也就不至于一直被明军的火炮压制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手中最精锐的火炮,还是从明军手里缴获的几十门弗朗机炮,而这已经是明军即将淘汰的货色了。

    他们连仿制弗朗机都做不到,更别说没有样板的燕山大将军炮了。

    就他们自己铸造的普通铁炮,射程不过半里,拿这样的火炮,怎么对付明军?

    “火炮不是那么容易铸造的。”努尔哈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隐隐感觉自己的腿在发痛。

    “臣会想办法的!”代善低头回应,他知道如果不发展火炮,金军即便野战再强,也强不过明军的火炮,而即便在野战能消灭明军,也打不下城池。

    “必须要学会火炮!”代善在心中想着。

    “行了、退下吧,我累了。”

    努尔哈赤似乎不想再多说,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而诸将见状,也纷纷退出了这临时的行宫。

    不过在退出后,扈尔汉等人却没有和代善多聊什么,而是一股脑的向着黄台吉修养的地方赶去。

    这一幕被代善看在眼里,不过他并不显露喜怒,而是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行宫。

    同时、扈尔汉等人也来到了黄台吉修养的地方,只不过此刻的黄台吉有些狼狈。

    被火炮散弹击中的手臂和腿部虽然没有落下残疾,但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痛。

    腰部的重创,更是让他下不了床,只能躺在床上接见扈尔汉他们。

    扈尔汉、岳托、济尔哈朗等三人坐在椅子上,随后说了刚才代善作为监国的安排,并询问道:

    “贝勒爷、您觉得迁往刺鲁卫如何?”

    显然、扈尔汉等人都认为代善说的很对,或许是他们在这一战被明军打压的太过,他们现在只想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如果真的按照代善说的那样,明军在打下界凡城后便不再动兵,那么这个时候就是迁移的好时候。

    眼下已经是七月了,再过两个月就大雪封山,辉发城这里的二十多万人都需要时刻面对来自界凡城明军的威胁。

    辉发城虽然有数万亩耕地,但距离界凡城只有四百里不到,尽管沿途还有十余石堡,但明军火炮的威力众人都见识过了,那些石堡根本就挡不住明军的火炮。

    也就是明军没有远征的意图,不然辉发城也被明军攻下。

    对于众将的担忧,黄台吉也十分理解,因此他开口道:

    “将刺鲁卫的刺鲁城、还有通往兀也吾卫乌拉城的尚京城都探查一遍,这些地方之前盘踞的海西女真人数不少,耕地都可以直接开垦耕种。”

    “是!”扈尔汉应下,而黄台吉看向了旁边的济尔哈朗道:

    “济尔哈朗,你和二哥说说我的看法,如果二哥同意,那你申请先带城中的老弱前往乌拉城,我等伤愈再动身。”

    “是……”济尔哈朗应下,而黄台吉也继续开口道:

    “这一战,两白旗只逃回来了三个牛录,两黄旗也只逃回来了二十一个牛录,两红旗只逃回了十五个牛录。”

    “加上两蓝旗牛录只剩下了四十六个,还有没有出动的两黄旗十个牛录,两红旗十个牛录,两白旗五个牛录,我大金眼下只有一百一十四个牛录,兵马数量三万二千余人。”

    “汉卒还有七千余人,蒙古人还有两万,总的兵马数只有六万二三了。”

    黄台吉的一席话,把后金薄弱的家底暴露了出来。

    原本十二万满汉蒙战兵,现在只剩下了六万多,对后金来说是断骨的打击。

    “要不然把十三岁以上的孩子都充入牛录之中,我算了算,应该有一万左右。”

    扈尔汉开口,但黄台吉摇了摇头道:

    “十三岁的孩子,穿不动甲搏杀,最少也要十五岁以上。”

    “先开垦兀也吾卫和刺鲁卫吧。”

    说罢、黄台吉就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而诸将见状也纷纷散去。

    等他们走后、黄台吉咬紧了牙关,十分难受。

    显然、石弹带来的伤痛难以忍受。

    “主子、范将军求见。”

    这时、门外有人开口,而黄台吉闻言当即开口道:“请范先生进来……”

    话音落下,门被打开,而范文程也走进了屋内,并再三作辑后,才开口道:

    “贝勒爷的两白旗受损,何不向草原一展身手……”

    “嗯?”听到范文程的话,黄台吉转头看向他,而范文程也谏言道:

    “大金此次受挫,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而明军大军云集辽东,我们无法从辽东获取什么。”

    “加上贝勒爷您的两白旗受损,而两红旗和两黄旗也受损,因此在接下来,大汗应该会和监国一起,将十五岁以上的少年人充入两黄旗和两红旗。”

    “贝勒爷您没有必要和他们争夺,倒是虎兔墩那厮袭击科尔沁,贝勒爷可以在伤愈后出兵向草原,吞并科尔沁和外喀尔喀,再打击林丹汗,驱逐他。”

    “一旦我大金拿下了科尔沁,便可多出三万男丁,三万男丁便是三万兵马。”

    “昔年铁木真依靠蒙古人打下了偌大疆域,忽必烈也是重用外族将领和兵马来打下来的南宋。”

    “只是之后子孙无能,除了一个达延汗短暂统一草原外,其他人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

    “若是殿下征服了草原,控弦之士便足有十万,可以任意走明廷北部万里长城任意一城进攻,何乐而不为?”

    不得不说、范文程的眼光确实狠辣,他在这一战见识到了明军犀利的火炮后,便知道了正面战争是无法击败明军的。

    倒不如趁着眼下明军没有远征实力的机会,怂恿黄台吉打下草原。

    届时偌大的漠北,明军每发动一次远征,便是对国力的损耗。

    只要明廷的国力损耗到一定程度,内部的矛盾就会凸显,届时……

    想到这里、范文程乘热打铁道:

    “殿下、对明廷,必须内外共用,耗费其心力,届时只要内部动荡,大金便有了机会……”

    “……”范文程的话,十分附和黄台吉一直以来的政治观点。

    他从不认为大金可以单打独斗的打赢明朝,甚至连入关长期占据一块土地都做不到。

    在他看来、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要整合了资源,打大金不过是摧枯拉朽罢了。

    例如这次复辽之战,便是大明稍微整合了资源后,所表现出来的恐怖实力。

    行政能力的低下,实际上才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在后期无法节制地方的原因,其他的天灾人祸都不足为惧。

    想到这里、黄台吉想了想朱由检和朱由校两兄弟的所作所为,显然一旦他们变法成功,别说大金,恐怕就是整个草原都要重回永乐年间那种“见明则拜”的局势。

    如果大金不在这短暂的时间做点什么,那最后只会被明廷大军出动,一举消灭……

    “范先生的话,我放在心上了,最近好好休息吧。”

    黄台吉对范文程挤出了一个笑脸,一句“先生”更是让范文程知道,自己在黄台吉心中的地位又提高了。

    他不再说别的东西,而是乖乖的退下。

    因为他知道,事情说到这种程度,黄台吉这种人不可能不明白眼下的他该做什么。

    至于他想的也没有错,在他离开后,黄台吉便皱紧了眉头看向了床顶的围帐。

    只是他脑中想的并不是征服草原这件事,而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这次他受伤,可不仅仅限于无法发力,需要杵拐杖这点。

    “殿下肾水受创,虽然能正常房事,但恐怕日后在子嗣上……”

    “……”回想起前几天医匠对自己说的话,黄台吉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

    “我已经有三子一女,即便日后诞不出子嗣也无碍,明廷的朱棣不也只有三子么……”

    黄台吉平复了心情,深呼吸后再想起了范文程的话。

    蒙古人好不好用这点,黄台吉可以感受出来。

    蒙古人的骁勇并不比金军差,他们差的是因为被明廷制裁的铁器,导致了没有办法大批量装备铁甲。

    一旦给足了他们甲胄和豆料,蒙古人展现出来的实力会比金军还要恐怖。

    明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建立八旗制度时,金军内部已编有蒙古牛录就有整整七十六个,两万余人,并将部分蒙古人编入女真牛录。

    这些蒙古牛录也是可以募兵的,如果黄台吉运作得当,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要是真的能收服科尔沁,或许我可以以八旗的制度,再请汗阿玛设立一个蒙古八旗……”

    想到这里、黄台吉眯了眯眼睛,随后准备好好谋算这件事情。

    至于金国内部的权力问题,眼下只有八个牛录的他,根本就掺和不进去,况且现在他的身体也是一个问题。

    现在的他,只希望莽古尔泰和代善的权力斗争,不会再带给大金第二次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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