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二月,这本该是一个平常的月份,却因为一封封奏疏而被引爆。

    二月二十五,不结党的内阁阁臣何宗彦卒于任上,朱由校赠太傅,谥“文毅”。

    二月二十六,内阁阁臣朱国祚、沈潅相继上辞疏,亓诗教、官应震一同上辞疏。

    至二月二十八,四人三日内联合上疏十九封,朱由校只能批复同意。

    他们四人这一退,齐楚浙三党群龙无首,让东林魁首赵南星眼前一亮。

    只是不等赵南星出手,齐楚浙宣昆五党官员,纷纷向着崔呈秀依附而去,阉党的势力瞬间膨胀,在朝局之上甚至压倒了东林和齐王党。

    伴随着手下官员的变多,担惊受怕的魏忠贤连忙去寻朱由校,朱由校疑惑之余,客氏却在他耳旁吹起了耳边风,因此放过了魏忠贤。

    见到自己被开罪,魏忠贤也识趣,当即便建议朱由校将顾秉谦推入内阁之中,为齐王党牟利。

    朱由校为了平衡朝中的局面,只能先升任顾秉谦为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并且在同一时间,派刚刚返回皇宫的曹化淳再次前往了燕山大营。

    时间来到二月三十的时候,当燕山大营的朱由检看完了自家哥哥的手书,眉头也在一瞬间皱了起来。

    “这朱国祚在耍手段……”

    朱国祚的手段,朱由检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这手段不就是他当初用过的吗?

    泰昌元年,朱由检为什么没有被诸党官员注意?第一是因为御马监本来就属于皇帝,诸党官员管不到,第二是朱由检出力帮了一把东林,导致东林势力变大。

    正好这个时候淮北大饥爆发,势大的东林党和诸党文臣的目光都放到了淮北大饥上。

    就是这短短的几个月,给了朱由检发展的时间。

    等诸党文臣解决了淮北大饥的事情后,朱由检已经在燕山大营拉起了数万兵马,皇权有了刀……

    那么依照这个脉络来看,朱国祚为什么主动辞疏,随后齐楚浙宣昆五党为什么投靠阉党,事情也就很好解释了。

    朱国祚可以看出、皇权眼下是不能对着干的,和皇权对着干,五党必然活不了。

    既然干不了,那就干脆加入比朱由检更忠于皇帝的阉党。

    和朱由检不同,朱由检的实力来源于兵权和御马监,也就是说、兵权和御马监首要先忠于朱由检,而朱由检再忠于朱由校。

    这就导致了,哪怕有一天朱由校不信任朱由检,他想要动朱由检,也需要再三的衡量,因为四处都需要顾忌。

    但是阉党呢?

    魏忠贤不过是朱由校麾下的家奴,朱由校完全可以把魏忠贤赐死,再让王体乾、刘若愚等亲近太监继续执政阉党。

    也就是说、加入了阉党的五党文臣,变相成为了皇帝的家奴。

    一个是可以随意打杀的家奴,一个是还需要顾忌的亲王,再怎么看、只要他们不主动跳出来挑拨朱由校和朱由检的关系,他们都会得到保全。

    皇帝不可能把自己好不容易拉拢稳固的阉党给打杀,因此五党加入阉党后,皇权在朝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对手。

    东林……

    想到这里、骑在马背上,正准备去朵甘营视察的朱由检合上了手书,对旁边着急赶回来的曹化淳道:

    “内阁现在空悬几个位置?”

    “回殿下。”曹化淳开口道:“目前只有叶阁老、孙承宗、顾秉谦三位了。”

    “只有三个了?”朱由检眉头一紧,脑中也过了一遍可以入阁平衡的人选。

    平心而论,他是希望袁可立、毕自严、李长庚这些人入阁的,但眼下的局面,袁可立东林党的身份入内阁不是一件好事,而江南离不开李长庚。

    自李长庚担任南京户部尚书以来,每年都没有再发生南方诸省钱粮拖延北上的事情,所以在朱由检找到一个可以接替他的人之前,他不能动。

    只举荐一个毕自严的话,又有些不太妙,剩下的几个席位很可能会被魏忠贤和客氏吹耳旁风,从而让阉党的人数过多。

    这么一来的话……

    “毕自严、朱燮元……”

    “嗡嗡嗡……”

    忽的、正在说话的朱由检有些耳鸣,远处燕山之中也飞出了大片飞鸟,而他胯下的战马也不安的蹶起了蹄子,甚至四处走动。

    朱由检抖动马缰,口中呼着“吁”,却无法让他停下。

    整个军营内部的战马都开始唏律律的嘶鸣了起来,不等所有人有任何举动,忽的朱由检和众人便觉得四周开始摇晃了起来。

    “地震!”

    朱由检翻身下马,而他一下马,战马如脱弦之箭奔走,曹化淳也扶住了朱由检:

    “殿下、地龙翻身了!”

    “轰轰轰……”

    曹化淳刚刚说完,远处便传来了轰鸣声,四周的阳光甚至在一瞬间黯淡了不少,随后朱由检便蹲在了地上。

    他只觉得自己如骑马般上下颠簸,几秒钟后又感到左右摇晃。

    远处传来“轰隆”的倒塌声和一些其他异响,四周的锦衣卫纷纷围在了朱由检的旁边,直到一盏茶后晃动过去,所有人才心有余悸的站了起来。

    “地龙翻身,命人去京城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

    朱由检起身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想自家皇兄的安危,而曹化淳也连忙应下,随后安排快马向燕山大营四周奔去。

    原本要说的内阁阁臣名单话题也中断了,朱由检命人将桌椅搬到露天的广场上,自己坐在华盖下休息。

    这期间,曹文诏、孙守法等人相继跑来,在见到朱由检无碍后,汇报了一下军营无碍,然后继续拱卫着他。

    中间又发生了几次地震,这让第一次经历地震的朱由检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在担心朱由校,但派出的缇骑一直没有返回,直到天色稍微变暗的时候,外派的缇骑才陆续回来。

    “回禀殿下京师滦州一带发生地龙翻身,蓟州、永平、山海关等地同样爆发,地龙震坏城郭、庐舍无算,京城无碍,万岁无碍。”

    当缇骑回禀的消息说出,朱由检才稍微松动了一口气,紧接着对孙守法和曹文诏下令道:

    “地龙翻身之后还会有后续,这几日命令大军警惕,一旦地龙再次出现,所有人前往校场避难。”

    “是!”孙守法、曹文诏作揖应下,而朱由检也被地震吓得不轻。

    他命人在空地上搭建帐篷,短时间内是不准备返回屋内睡觉了,毕竟他不知道这次的地震会不会在燕山这边再度爆发一次余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天,直到三月初三的时候,燕山这边才没有再感受到余震,但滦州一带依旧持续地震。

    对此,朱由检只能在局势稍微安全些后,才派出上直兵马前往灾区救灾,而此次地震的消息也在锦衣卫的搜罗下,送到了朱由检的手中。

    【二月三十滦州大震,坏庐舍无数,地裂涌水异物。乐亭旧铺庄,地裂涌黑水,高尺余。迁安声如巨雷,塌坏城垣民舍无数。卢龙震倒官民房舍甚多。】

    【二月三十午时、京城内宫殿动摇有声,铜缸之水腾波震荡。】

    【至三月初二,京师又震三次。大城地累震,屋瓦动摇,夜不敢寝,多有露宿者。昌黎、新安、真定府、蓟州、遵化、玉田、河间府、保定府、天津三卫,以东山东临邑、德平、海丰、武定州等二十余州县皆震,死伤百姓近千……】

    “……”看着手中的文书,朱由检脸色有些难看。

    就这地震的威力和规模来说,最少也是六级以上,这样的地震在京城爆发,难免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不过这只是政治方面的,朱由检更在意的是,频繁的地震是不是代表小冰河大旱的提前到来。

    他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在天启七年迎接小冰河大旱,如果大旱提前到来,以大明眼下的体量虽然可以撑过去,但饥荒足以带走上千万的百姓。

    因此、在地震彻底结束后,他命南北镇抚司都开始搜集天下各地的干旱事宜,对于所谓的内阁名单,他也只给出了朱燮元和毕自严两人的名字。

    当曹化淳带着朱由检给出的名字返回京城的时候,朱由校当即就升任这二人为内阁阁臣,同时也提拔了阉党的魏广微、冯铨为内阁阁臣。

    这么一来、天启四年的内阁人员就形成了叶向高、顾秉谦、孙承宗、毕自严、朱燮元、魏广徽、冯铨等七位分属几个不同阵营的局面。

    这其中,顾秉谦自然是牢牢抱紧朱由检大腿的,而由他举荐的毕自严和朱燮元,虽然说也有党派,但在实际上和无党一样。

    朱由检并不在意内阁的席位是谁,只要能干事情,别拖他后腿就足够了。

    尤其是眼下……

    阁臣的更换,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尤其是魏广微和冯铨的上位。

    东林官员都以为这次上位的会是韩爌,却不想让这两人摸了一个好处,因此诸多东林文臣开始继续对阉党官员施压。

    三月二十四、在京城一片乱局的时候,朱由检接收到了由六部五寺和内帑押解而来的五百万两银子和八百万石粮秣。

    只是这些钱粮虽然看着很多,但对于五军都督府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拿到钱粮的朱由检都没有时间去看它们,便得到了满桂前往草原募兵归来的消息。

    他带人出燕山大营,在选锋楼迎接满桂。

    午时刚过,远处便出现了拖家带口的两三万人马,朱由检拿起千里眼观看,其中大部分是老弱妇孺。

    “殿下、看样子满都督这次去草原也没有募得多少兵马。”

    曹文诏放下千里眼对旁边的朱由检开口,而朱由检闻言也微微颔首:“应该能有个两营。”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人马中奔走出三千骑兵,向着选锋楼奔走而来的同时,满桂则是一马当先的在队伍前方。

    一盏茶的时间后,满桂策马抵达,并翻身下马作揖行礼:

    “殿下、此次入草原,末将从喀喇沁和土蛮各自募了一营铁骑,这伯晕歹和炒花不是很情愿,不然按照我们的军饷,能募更多。”

    满桂话里充满了对伯晕歹和炒花的不满,而朱由检闻言也微微颔首道:

    “不满是正常的,他们虽然没有甲胄装备这些男丁,但部落里有男丁总比没有好。”

    “强行募兵只会然他们不满。”

    “他们敢!”孙守法瞪眼道:“若是不听殿下军令,便派兵马荡平他们。”

    孙守法的一席话,也是四周将领的心声,毕竟复辽之战打完后,明军之间的配合飙升。

    辽东还可以说人口太少,维持不了大军出塞,但北直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只要给银子和粮食,大量男丁都会主动报名为明军运粮。

    明军骑兵打家门口的喀喇沁和土蛮可是轻轻松松。

    “行了、现在没有时间收拾他们,先解决河套的事情再说。”

    朱由检一开口,众将纷纷闭上了嘴,而见到众将闭嘴,他也对满桂道:

    “两营六千多兵马已经不错了,有了他们的加入,这次复套会轻松不少。”

    “刚好今早钱粮也运抵了,你休整三日,三日后带大宁三卫和这两营兵马前往陕西,至于这两营兵马的家眷,可以暂时派往大同休整,等复辽结束后给他们发牧场。”

    “末将领命!”满桂高兴的应下,而朱由检也在示意他们跟上后,便驱马返回御马监。

    满桂见状翻身上马,带着诸多将领跟上,而孙守法和曹文诏也是一样。

    一行十余人前往御马监,在一刻钟后抵达,纷纷翻身下马进入衙门内部。

    来到会厅后,朱由检命人将沙盘抬上来,并示意众人坐下。

    他自己坐在了主位,然后才开口说道:

    “复套一事,眼下既然有了朝廷的钱粮拨发,看来不用等到明年秋收后了,只等明年开春就可以进行。”

    “不过要复套,首要还是先好好准备,尤其是把陕西军屯田、群牧所给厘清。”

    “太仆寺在群牧所的一千六百万亩田地,必须在秋收前从豪强手中收回,敢有阻拦者……皆斩!”

    “此外、也不用隐藏消息,最好是让河套和宁夏两部都知道我大明铁骑即将扫套。”

    “大军要扫套,民夫是必须的,这次扫套的兵马怎么出套,从哪里出套,需要多少民夫,这点我已经在这些日子准备好了。”

    在朱由检说着这些的时候,长宽一丈的沙盘被人抬进了会厅,而朱由检站了起来。

    见他站起,所有将领纷纷跟着站了起来,而朱由检从曹文诏手中接过自己的梨花木,便对沙盘边指边说道:

    “大军有五个出塞口,第一是走山西太原的偏头关堡,步卒两万左右,沿黄河出塞,扫荡黄河南岸的河套部北虏。”

    “第二个出塞口是走陕西延绥镇出兵,骑兵万余出塞疾行,步卒万余掩护民夫跟上,大军直插红盐池,断了河套部的盐。”

    “第三个出塞口是宁夏的镇远关,不过兵马分为两支,一支跨过黄河,沿着都思图河南北扫荡北虏,骑兵万余,步卒万余掩护民夫。”

    “第二支则是按兵不动,等待消息,观察土默川土默特部的行踪,一旦土默特的素囊带兵南下支援,立马把后套给我打下来,马步兵万余即可。”

    “至于第四个出塞口,走镇番卫出塞,两支兵马各骑兵万余,分别奇袭居延海和白亭海。”

    “最后的第五个出塞口,大军马步兵万余,顺着张掖河北上扫北。”

    说到这里、朱由检顿了顿,却又继续道:

    “除此之外,我大军还需要屯兵一部在大同杀虎口,一旦素囊一动,三万大军直插板升城,收复前套。”

    “总之这一战打完,孤要大明的铁骑驻兵阴山,让北虏游离于阴山北!”

    朱由检的出兵计划很宏大,仅骑兵便要调动四万,马步兵两万,步卒四万,合计大军十三万。

    十三万大军扫北,可以说给足了宁夏、河套两部的面子,毕竟两部的男丁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十万。

    不过就是这样的给面子,才足以说明,朱由检收复河套的决心有多大。

    他在表明决心,而表明之后便是对收复河套的治理计划了。

    用梨花木指着前套和后套,还有白亭海、居延海等地的朱由检继续说道:

    “大军收复河套后,所有兵马便带着民夫在这几个地方筑城,并且沿着各条河流筑城。”

    “孤会命陕西布政使徐光启迁移陕北百姓前往前套和后套,将陇右百姓迁往居延海和白亭海。”

    “陇右和陕北的户籍人数,黄册上所记载的是六十余万人,但实际上数量应该达到百万人。”

    “因此、战事一旦开打,各省粮食便会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

    “能留下多少粮秣,取决于战事的时间。”

    “孤准备调拨一千八百万石粮秣,而十三万大军需要最少四十万民夫。”

    “这战事每打一个月,所消耗的粮秣便是百万石,因此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民夫的招募,可提前半年便发出告示,愿意参军为民夫的,月俸一两银子,并且打下河套后,可举家搬迁河套,三年期间开垦粮秣皆由朝廷负担。”

    朱由检下了很大的本钱,各种条件加起来,代表了打下河套和之后三年的粮秣支出,不会低于五千万石。

    这等于说、用大明一年的田赋来换取陕北百姓的迁移。

    这样的举动,让朱由校和其他人知道,恐怕都会皱眉,但只有朱由检知道,用五千万石粮秣平息陕北叛乱有多么划算。

    “殿下、若是要如此出兵,那骑兵必须一人三马才行,可……”

    满桂欲言又止,那就是西北的骑兵根本达不到一人三马的富裕程度,一人两马都在少数。

    明军骑兵如果能一人两马,那也不至于每次都追不上入寇的河套部了。

    对此、朱由检也微微颌首,随后道:

    “御马监从即日起,从土蛮、喀喇沁互市的战马都会送往西北,所以这点不用担心。”

    “开战之前即便无法一人三马,但一人双马是可以保证的。”

    “至于主攻,届时我会亲领四骑卫追剿,你们只需派大军接管各地即可。”

    行了、听到朱由检的话,满桂知道,这次复套一战与其说是十三万大军扫套,倒不如说是朱由检带两万人扫套,其余十一万人只管接收河套便是。

    或许、只有征讨宁夏部的那几万兵马能让人体验到扫北的乐趣了。

    不过众人也不敢对朱由检说什么,毕竟这位齐王殿下制定了多场大战。

    “行了、你们退下吧。”

    朱由检一摆手,示意诸将退下,而诸将闻言也纷纷作揖退场。

    等所有人走了之后,朱由检才对门口的锦衣卫千户询问道:

    “西南的事情如何?安南还有进犯吗?”

    “回殿下、木增还在等待殿下的回信,洪总督已经将贵州全境改土归流,并留兵四营驻守贵州后,带着五营兵马抵达了昆明。”

    “眼下云南境内,加上马总兵这段时间的募兵,一共有我五军都督府十二营兵马……”

    “至于安南、这段时间不曾再进犯。”千户老实回答,而朱由检也在听到了对方的话后,仔细想了想后还是对对方说道:

    “派人传信洪承畴,让他制定好平西南土司的行军图。”

    “另外再派人告知马祥麟,准备去接受丽江木氏的兵马,让他亲自转告木增,未来的朵甘承宣布政司的布政使是他的了。”

    朱由检已经看过木增信和要求了,说到底,木增的要求并不难满足。

    朵甘地区的金银矿开采难度极大,木增又愿意交出两成作为贡赋,这对于朱由检没有坏处。

    许一个朵甘承宣布政使的职位,便能得到木氏三万多兵马,这笔买卖并不亏。

    倒是在木增交出兵马后,恐怕一直在强撑的沐昌祚和沐启元会直接认怂。

    只要沐氏服软,一些兵力不多的小土司只能接受大明的改土归流,至于剩下还想着负隅顽抗的大土司……

    这些人、洪承畴会替朱由检好好收拾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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