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

    “斩!”

    天启二十二年五月初一,伴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以王克俭等人为首的一百七十六名燕山主要官员被拉上菜市口斩首。

    除去这一百七十六名官员,还有三千六百多名官员在各地被斩首,剩下三万多名官员及其二十三万家属发配岭北。

    被斩首的这近三千八百名官员里,其罪名有:

    一、多年来私吞辖内等府、县、镇的赋税,降低朝廷税收,以官商勾结的方式从各项工程侵吞官银不少于六百万两。

    二、多年来与各地士绅勾结,隐没的田赋,吞没秋粮,自天启十三年到二十一年,多次假传江南旱情而少缴田赋粮,经三司会查,合计少交的田赋粮不下于四千万石。

    三、征收赋税时,巧立名目,征收多种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的赋税,盘剥百姓,中饱私囊。

    四、大旱之下,各级官员对赈灾款项中饱私囊,地方官员监粮有名无实。

    在地方官僚谎报灾情、冒领赈粮,查实在案中侵吞白银一百两以下者三万四千六百余人,一百两至一万两以下者三千二百余人,一万两至二万两以下者十九人,两万两至十万两以下者十二人,十万两以上者七人,各省官吏无不染指。

    五……

    六……

    七……

    一件件案子加起来,李德茂、张懋才这一派燕山官员的把柄和底细简直被翻了个底朝天。

    案子历经两个多月,牵连全国两京十七个布政使司,牵涉安西布政使李德茂、北庭布政使张懋才、礼部侍郎王克俭、刑部侍郎张孝存、兵部侍郎王植等三万多名官员。

    此案,地方贪官污吏总共贪污九千多万石粮食,金银铜钱五千六百余万两,贪墨银两粮食价值一亿余六百七十余万两。

    各级官员利用这些贪墨而来的银两置办田产,宅院,以至于当锦衣卫和三司合作查抄之后,得出来的结果并不能让朱由检满意。

    “唱……”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样的五月初一,同样的时间,当菜市口在处斩官员的时候,紫禁城皇极殿上却传来了山呼万岁的声音。

    内外三千多名京官集合,只为完成那正旦节没有举行的大朝会。

    当然,大朝会并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是这次大朝会朝拜的人。

    “平身……”

    皇极殿内,已经三十八岁的朱由校一开口,殿上以朱由检、朱慈燃为首的群臣纷纷起身,而这时他们才看到了阔别数年的皇帝模样。

    朱由校的胡子并不密集,有些稀疏,而他虽然忙于木工,却鲜少晒太阳,以至于他的皮肤十分白皙。

    白皙的皮肤,稀疏的胡须,加上那略微肥胖的身体,说其是放大版的万历皇帝也不为过。

    “李长庚……”

    “陛下,臣在……”

    朝会开始,身着冕服的朱由校便喊出了李长庚,并询问道:“张李案如何了?”

    “回陛下,牵扯的三万九千余名官员中,斩首的有三千八百零二人,剩余全部流放。”李长庚开口解释着:

    “此外,牵扯此案的地方士绅豪强被抓捕者合计五万四千六百余人,尽数查抄家产。”

    “此案牵扯人数不下四十万,除去罪大恶极,需要斩首的,剩余的罪犯已经流放岭北了。”

    李长庚先说结果,再说成果:

    “案子结果,朝廷一共查抄出黄金七十六万四千三百余两,白银四百余万两,各类通宝二千三百余万两。”

    “此外,还有宅邸别墅六万四千余处,田亩二千七百余万亩,奇珍异宝九百二十七箱,门市店铺七万三千余处,粮食豆料二百余万石。”

    “以上诸多田亩宅院、金银珍宝,合计两亿六千四百余万两银子。”

    李长庚报出了答案,但这答案却让人瞠目结舌。

    合计不到九万官员士绅,其家产居然能达到两亿六千四百余万两银子,几乎是大明朝三年的赋税。

    换做万历年间,这就是大明朝八年的赋税。

    这群人做官可还没超过二十年时间,结果每个人都积攒了不下五千两银子的家产,连地方的士绅地主家产都没他们多。

    一时间,众人不免唏嘘,便是连周延儒、温体仁等守旧派官员都觉得,眼下的燕山比起当年的东林还不如。

    最少东林和他们的吃相不会那么难看,两亿多两银子,这得吃多少年……

    “田地分发给当地百姓,门市店铺、府邸别墅交给皇店变卖,奇珍异宝送入内帑,粮食豆料交给大同、太原作为赈灾粮食。”

    “黄金存入金融司,白银和各类钱币通宝交给户部。”

    朱由校没有等朱由检开口,便坐在龙椅上将自己的想法公布于众。

    对于他突然有了自己的主见,朱由检并不觉得奇怪,而是十分淡定。

    倒是作为户部尚书的李长庚有些迟疑,看了一眼朱由检后才作揖应下:“臣领命……”

    “国债发放如何?”朱由校看到了李长庚的动作,却并没有呈现什么不舒服的表情,而是询问他国债的情况。

    “至眼下,国债已经发行了一个月的时间,齐国率先购入二百万两国债,国朝百姓购入三百六十余万两国债,官员购入一百六十二万两国债。”

    “截止昨日,国债已经售出七百二十七万余两。”

    李长庚的话说完,许多人都不由看向了朱由检。

    他们没想到朱由检居然会那么大手笔来支持大明的国债,毕竟齐国每年都要支付几百万两给大明来购买机器,额外拿出二百万两确实让人吃惊。

    “国债是国朝的国债,内帑也出银一百万两购买国债吧。”

    内帑和国库互不干扰,这是朱由检定下的规矩,不过国债出现后,皇室也能出银子来变相资助朝廷了。

    只是朱由校这一开口,大臣们就坐不住了。

    “父皇,儿臣愿意出银十万两购买国债。”

    朱慈燃站出来作揖开口,这让其它官员面色窘迫,只能纷纷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愿意出银一万两购买国债。”

    “陛下,臣愿意出银两万两购买国债。”

    “陛下,臣愿意出银五千两购买国债……”

    “陛下……”

    皇帝和齐王、太子纷纷出银,百官再不出银就显得有些不为臣子了。

    毕竟能站在这皇极殿上的官员,哪个不是年俸超过千两银子的大员?

    平时拿俸禄拿的那么高兴,眼下朝廷出国债却不支持,那不是打朝廷的脸面么……

    于是乎,短短几分钟时间,殿上群臣便纷纷开口要买国债。

    由于人数过多,朱由校只能让李长庚在朝会之后统计。

    “陛下,臣对张李案有疑问!”

    在国债一事讨论过后,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

    站出来的人是曾经燕山一期的学子刘狩,他曾经被燕山之中的张李派排挤到了秦国担任秦国长史,这次回来想要他不复仇是不可能的。

    与他一样的,还有庙堂之上为数众多的官员。

    “成德作为张李案的主谋之一,为何不判死刑?”

    刘狩质问着皇帝,而闻言的朱由校却是看向了刑部尚书周延儒。

    对此,感受到皇帝目光的周延儒站出来对刘狩回答道:

    “成德身无余财,锦衣卫自上到下查找其家,也不过是在其家乡找到八百亩稻田,一处六分别院,以及他为官时的五千余两余财罢了。”

    五千两银子,八百亩稻田,六分别院……

    这听上去似乎成德是个贪官,不过成德之前的官职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年俸二千两银子。

    这点家产对于他这个官职的官员来说,并不算太多。

    同为正二品的官员,基本上大多官员都家有万两余财。

    因此这些东西注意证明成德没有贪污,而殿上群臣一听,虽然都觉得不可置信,但还是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虽然成德没有贪污,但他作为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天下贪官污吏那么多他居然没有察觉,这包庇之罪便逃不了。”

    站出来的官员也是曾经被燕山派迫害的官员之一,眼下墙推众人倒,谁都想要把曾经的屈辱还回来。

    “包庇之罪,理应削职,刑部已经削去成德职位。”

    周延儒知道齐王要保成德,因此将成德的罪刑判处分别说出。

    “御下不严,这难道不是罪吗?”又站出一人质问周延儒。

    “御下不严,已经削去成德正三品资治尹的散阶。”周延儒侃侃而谈,但很快又有一人站出质问道:

    “迫害忠臣良将,这难道不是罪吗?”

    “成德并未迫害忠臣良将。”周延儒对站出来的人反驳,并对朱由校作揖道:

    “陛下,三司会查,成德对张李王张四人许多迫害官员的奏疏都是留中不发,因此成德并未迫害忠臣良将,而是四人擅自迫害。”

    “即便如此,那成德也算坐视不理!”又站出一名官员,这让周延儒觉得有些棘手。

    他不由看向了朱由检,但朱由检却无动于衷。

    倒是朱慈燃,听着耳边人一直说成德的坏话,他忍不住站出来作揖道:

    “父皇,儿臣以为成德有罪,但罪不至死,可以查抄其家产,削去其散阶、官职,以示警戒。”

    朱慈燃出来站队了,这就让许多想要弹劾成德的人投鼠忌器了。

    毕竟朱慈燃是储君,如果储君和齐王都不想成德死,那他们再怎么弹劾也是浪费口舌。

    因此,在朱慈燃站出来后,殿上便也没有人再对成德进行弹劾了。

    见状,朱由校便也下了决断:“既然如此,便按照太子的话办吧。”

    “不过,成德御下不严是事实,着其在狱中面壁思过两年,不得有误。”

    “臣,领旨……”

    周延儒闻言,当即作揖,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可算把成德这个烫手山芋的问题给解决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朱由校开口询问百官,百官却面面相觑,显然除了成德的这一事件外,其它人并没有其它事情要上奏。

    见状,鸿胪寺卿连忙击钟,唱礼:“散朝……”

    “万岁万岁万万岁……”

    击钟散朝的声音一出现,百官们纷纷山呼万岁,朱由校也起身走向了皇极殿的后门。

    朱慈燃见状跟了上去,朱由检则是不紧不慢的走向后门。

    至于群臣,他们则是依次散去,对于这次处置燕山的结果十分满意。

    尽管眼下燕山还是一股很大的势力,但许多朝臣对金铉和颜胤绍还是比较相信的。

    只要燕山不主动压迫诸党,那庙堂之上的太平还是可以保障的。

    因此,散了朝后,许多官员都高兴的畅聊而去,倒是作为眼下燕山魁首的金铉和颜胤绍觉得压力山大。

    “这次是家宴,都放松些。”

    一刻钟后,当朱由校的声音响起,此刻的他正抱着一个不满一岁的婴幼儿,笑呵呵的看着眼前众人。

    此处是乾清宫,而在宫内坐下的,分别是朱由校、朱由检、朱慈燃、张嫣、朱淑娥、朱淑嫫、范贵妃和太子妃周氏。

    除了他们,这殿中最重要的人便是皇长孙朱和垠了。

    大明朝的皇子皇孙除了第一代以外,其它都是有自己的字辈的。

    朱元璋不仅为儿子命名,还制定了后世子孙取名的规则,每一支拟定了二十字辈分。

    朱棣一支的字辈为“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慈字辈的后面是和字辈,而对于字辈后的起名规则也是朱元璋定下的。

    明代皇子的起名第一准则就是尊奉“五行相生说”,即父子之间的五行属性必须是“相生”关系。

    比如:朱棣与朱高炽父子是木生火,朱高炽与朱瞻基父子是火生土,朱瞻基与朱祁镇父子是土生金,朱祁镇与朱见深父子是金生水,朱见深与朱祐樘父子是水生木。完美契合,绝无偏差。

    因此,到了朱慈燃和其子这一辈,名字自然是要火生土,因此取名为朱和垠。

    说起来,朱慈燃成婚后,朱由检不仅没见过自己的侄媳妇,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侄孙子。

    今日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他倒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弟弟要抱抱垠哥儿吗?”

    朱由校看着朱由检一直在瞧朱和垠,不免开口询问。

    不过朱由检却摇头笑道:“爷爷还没抱够,哪有叔爷抱的道理。”

    朱由检说这话的时候,刘若愚已经命人传膳上桌了。

    那一道道菜品,整整十三道菜,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皇家的身份来说,若是以前,那肯定要准备二十八道的,不过眼下旱情虽然减退,但毕竟没过去,所以一切从简。

    朱由校看着饭菜上桌,便将朱和垠交给了自己的儿媳妇周氏,以自己动筷为家宴开始。

    “忠贤和王安没有回来吗?”

    朱由检看了看四周,不曾看到魏忠贤和王安,因此有些疑惑。

    不过对此朱由校却顿了顿,然后犹豫再三才说道:

    “忠贤和王安在三月致仕回家,颐养天年去了。”

    朱由校的话一说出来,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了一下。

    朱由检没想到这种事情自己居然没有收到消息,看来是自家哥哥有意隐瞒。

    他害怕什么?害怕自己收拾魏忠贤?

    确实,如果自己知道,那魏忠贤或许要被放到这次张李案中一起了结,毕竟这厮贪墨的银两不在少数。

    眼下自己哥哥既然有心包庇,那自己也就不用强求了。

    反正魏忠贤毕竟是一个太监,死后的家产容易搁置,到时候让朱慈燃找个借口收回就行了。

    不过,既然他要安享晚年,那总得付出些代价。

    “国债是个赚钱的好门生,可以让忠贤买一些。”

    朱由检开口说话,这让朱由校松了一口气。

    听他话里的意思,魏忠贤的性命是保住了,钱财最少在身前也能保住。

    只是自家弟弟需要拿奴婢将银两拿出,为大明渡过一次难关罢了。

    “这件事情,我会让人告诉忠贤的。”

    朱由校见可以保下魏忠贤,便主动担下了这个责任,而朱由检闻言也和朱由校说起了他在南京的趣事。

    这期间,朱由校不免说到了江南百姓的日子。

    “江南百姓,虽然生活在繁华之中,可这繁华却没有一丝属于他们,他们也不过是打工度日,最后带着一身疲惫回家罢了。”

    “我见过许多百姓,来南京城打工一年半载,最后回家时却连路费都难以凑齐。”

    朱由校感叹着开口,顺带说到了这次的田亩:

    “这次收获两千余万亩耕地,想来许多百姓要受到惠利了。”

    “只是相比迁移,这些土地算不了什么。”

    “弟弟齐国发田的国策已经传遍江南了,许多百姓都争先恐后的前往齐国。”

    “单我这次回京路上所见所闻的百姓数量,恐怕就不下三十万。”

    朱由校开口,朱慈燃闻言也插话道:

    “迁移司给出的消息好像是六十七万,不过这些百姓大多都是遭了灾的百姓。”

    “留他们在大明,朝廷得拿出几百万石米麦才能等到他们恢复生产。”

    “迁移去齐国,对齐国和朝廷都有好处。”

    朱慈燃是以民为本的治国理念,在他看来迁移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所谓的“齐国威胁论”,他大多也是一笑。

    以齐国的体量,想要跨越万里海疆威胁到大明的统治,那恐怕是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更别提齐国国土广袤,想要整合内部也不是那么容易得。

    在朱慈燃看来,没有二百年苦功,齐国很难对大明造成致命的威胁。

    只要大明停止对齐国移民,齐国的那几百万百姓很快就会被当地土人所同化,都不用大明出手,当地的民族矛盾就足够齐国喝一壶。

    “对了叔父!”朱慈燃突然开口对朱由检询问道;

    “听闻弗朗机人已经让出了南北亚墨利加,那齐国眼下在南北亚墨利加岂不是没有对手了?”

    朱慈燃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包括站在门口的王体乾和刘若愚。

    对此,朱由检喝了一杯酒,带着抹笑意说道:

    “不能说没有对手,最少在中亚墨利加和南亚墨利加还有数量不少于一千万的土人。”

    “想要同化他们,最少需要两三代人的苦功。”

    “当年周王室分封齐国来作为屏藩,齐国收拾东夷都花了百年苦功。”

    “以前的齐国如此,以后的齐国恐怕也会如此。”

    朱由检这话略有深意,他是在告诉朱由校和朱慈燃,齐国的目标主要还是在内。

    最少在他们俩人在世的时候,齐国不可能解决好内部的人口问题,哪怕大明一直坚持移民。

    “弟弟这次出银二百万购买国债,齐国那边会不会受到影响?”

    朱由校有些担心齐国的问题,他不希望齐国太强,也不希望齐国太弱。

    齐国太强,他担心齐国对大明有威胁,齐国太弱,他害怕自己弟弟过得不好。

    他很矛盾,但面对他的矛盾,朱由检却安抚他道:

    “二百万两自然有影响,不过眼下夏允彝和杨炳文已经开始带兵将弗朗机留下的地方尽数接管。”

    “等新一年的机器送到齐国,想来凭借齐国的金银铜矿,其每年能出产的金银便不下千万两。”

    朱由检这话实际上说的是有些保守了,以齐国的实力,如果不断的移民,然后同化当地人种,利用机器开发美洲银矿的话,每年开采价值两千万两的金银铜矿根本不是问题。

    不过,在人口稀少的情况下开采那么多金银铜矿并不是什么好事,那只会加速银本位的瓦解,让大明和齐国陷入通货膨胀。

    每年产出千万两,这已经是朱由检认为齐国和大明能消化的白银数量了。

    毕竟大明自己每年都出产九百多万两黄金白银,两者加在一起就是两千万两。

    这样庞大的金银开采量,还必须依靠小西洋、利未亚等地的诸藩一起帮忙消化才行。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担心了……”

    听到朱由检说到齐国的岁入可以达到千万两,朱由校松了一口气。

    他一直觉得自己愧对朱由检,如果齐国可以强大,还能不对大明产生威胁,那眼下的局面,可以让朱由校好受一些。

    想到此处,朱由校拿起筷子,夹了肉菜放在朱由检的碗中:

    “弟弟消瘦,多吃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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