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的教学很成功, 成功到第二天差点没能爬起来上朝。
好你个姜王后,看着浓眉大眼的,体力怎么那么好?
“姜王后”对此笑而不语。
说好了从那天起每天住在中宫, 苏黎就只能真的每天都去中宫。
主要是她年纪轻轻, 暂时还不想因为违背誓言而遭雷劈。
不, 等到年纪大了也不会想。
她在中宫打三天地铺,睡一天床, 拒绝王后的热情邀请, 坚定的和床下的地面相亲相爱。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这样对命比较好。
皇帝这职业吧,真是个费心又费脑的体力活, 那些能收百十来个妃嫔的全都是狠人, 但凡是这么干的, 甭管身体其他部分怎么样,肾肯定好极了。
苏黎觉得自己输了。
她认输。
没过两天, 她还能稳住, 有些胆小的大臣先坐不住了,直接在奏章里明示她别忘了给狐子定封号。
她经过一番复杂的思索, 其实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的功夫, 大笔一挥,定下了封号。
宸妃。
本来想叫玉妃, 但恕她直言, 晶莹剔透的玉石跟玉宸半点不搭, 如果真定了“玉妃”, 她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谐音梗。
玉音同“欲”。
又过月余, 工匠那边传来消息, 说炼铁技术有了进展, 上次从铁矿带回来的铁石,被锻造成了犁铧,风力或者水力鼓风设备没有任何进展,倒是阴差阳错的发明出了灌溉农田的筒车。
此时此刻,木工正跟她热情洋溢的介绍这个新发明的筒车,一开始还能克制住,记得恭敬,越说越兴奋,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身旁同来的商容要出声提醒,被苏黎挥手阻止。
“……水轮直立于河边水中,轮周斜装若干竹木制小筒,达到四十二个管。利用水流推动主轮,轮周小筒次序入水舀满,到顶倾出,以木槽相接,再导入渠田。这样比人力挑水要省事许多。”
苏黎维持脸上的表情,恍然大悟状。
很好,虽然有“亿”点点差距了,但能根据她胡诌八扯的几句话发明出有用的东西,也是很厉害。
商容看她听的认真,还时不时的点头附和,也不好意思表现出听不明白的样子,便也绷着脸,从头听到了尾。
木匠分毫不知自己面前这俩是滥竽充数的差生,见大王和丞相听的认真,就越说越多,还说了不少没有落实的设想。
等他讲的七七八八,苏黎绞尽脑汁,也尽量抛出了些有用的东西:“现在所用的犁都是直犁,将中间的杆改成曲状是否会省力许多?”
她对曲辕犁的全部记忆就只是它叫曲辕犁,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大概可能也许是曲的,对吧?
木匠若有所思。
“孤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用不用的上,又能用在哪。”
她详细的介绍了一遍杠杆原理,商容清清嗓子及时提醒,否则她可能撸袖子亲自去上去演示。
要不是最后的理智还在,木匠看起来恨不得把苏黎和商容两人赶出去,立刻动手研究。
匠人大多无名,苏黎想了想:“即日起你便以木为姓,因在农桑上做出的贡献,便取名为农。”
新鲜出炉的木农愣愣地看着大王,直到被身边的人捅了捅才回神,刹那间便红了眼眶。
身为匠籍,世代如此,名字这种东西,便是良籍百姓也不是人人都有,更遑论一届匠人。
此前他从来不敢奢望能有自己的名字,更何况还是以农为名。
他不敢逾矩,但心中激动实在难以发泄,好大一个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大声道:“木农多谢大王!”
他的情绪极具感染力,周围的不少匠人也跟着红了眼眶,一个个期盼着自己成为第二个被赐名的人,像被打了鸡血。
别说996、007,苏黎看着他们的状态,还真是怕他们不眠不休。
“研究院一事孤也会尽快落实,但你们务必记住,万不能因为急于求成而不眠不休,否则身体垮了,得不偿失,反而会失去更多的研究时间。”
匠人们的齐刷刷的称是,众人的声音汇聚到一起,竟是比军中的士卒更有气势,负责负责炼铁的匠人被木工抢了先,本就不甘心,木工总算是说完了,他们赶紧把人挤下去,开始说炼铁的进展。
“目前炼铁的炉子是从炼铜的炉子的基础上改造,奴们发现铁矿石需要的温度比铜高了不少,就想办法给炉子加温,大王上次所提的想法确实可行。”
“奴们和木匠配合,用皮革制作的风囊和木架做出了橐,橐有入风口和排风口,把几个橐连在一起,以人力来拉动,炉中温度便会上升,直至铁石融化。”
“在炼铁的过程中不断锻打,出炉的铁器比没经过锻打的更加坚硬。”
“经过试用,由铁所制的农具确实比铜要耐用不少,不易断,犁起地也因此快了不少。”
商容已经被挤到外围去了,他看着被工匠们包围在中央的大王,敏锐的意识到这天怕是要变了。
若不是被大王带着到了这里,亲眼看到这些匠人,眼前这种场景,他连想都不敢想,此刻怕是会如其他人一般,觉得大王异想天开。
新的农具、新的铁器一旦被推行下去,必定将有一番大变革。
走出匠人们聚集的院子,商容与苏黎一路,许久都没有说出什么话。
苏黎今日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与商容走在一起,身后还跟了一些随行侍从,长相来看还是有些惹眼,但他二人皆是一身贵气,身后的侍从更是各个身强体壮。
莫说街边的地痞无赖惯会看人下菜碟,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知道这样的人惹不起,没人敢凑过来。
她主动开口:“丞相见过这些匠人,觉得如何?”
商容落后她一步:“大王所为,利国利民,今日之前,臣确实也未曾想到匠人竟有如此能力,臣为大王高兴,但并不是人人都如臣一般,还请大王早做准备。”
苏黎脚下微顿,着实是有几分惊讶于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忠臣里面,闻仲比起对她,更忠于截教。比干身为皇叔,皇室是最大的贵族,天然的就站在贵族的立场。黄飞虎等人是武将,唯有商容,既靠着贵族的边,又游离在他们之外,比起祖荫,靠的更多的是能力。
……
第二日的朝堂,极其精彩。
苏黎一如既往的听着下面的废话,等着有用没用的都说完了话,睁开眼睛突兀的来了一句:“孤要在朝歌城内建一处专门供工匠使用的地方,名为研究院。凡是被选入研究院的工匠,脱离匠籍,后代子女亦然。”
商容心头一跳。
来了。
大臣们都懵了,年轻的贵族们还在愣神,老贵族们反应极快,正欲说话,又听大王道:“另外孤答应那些做出贡献的匠人,让他们的子女读书,万不能言而无信,你们说对吗?”
这是一套组合拳。
更多的贵族反应过来,暂且顾不上计较匠籍的事,因为读书这件事明显比区区匠籍严重的多。
“不可啊大王,这这这…哪有让一群匠人子女读书的呢?”
“是啊是啊,这不合规矩。”
年轻气盛的贵族心中只有直白的不满。
让一群匠人的孩子读书?呸!他们也配?
老成持重的贵族转转眼珠,不满虽不满,却也更狡猾,既然事实不能改变,那就主动揽下教那群低贱的东西读书的任务,到时候教出来的,也是忠于他们家族的狗。
见又有人站出来欲说话,苏黎全当看不见,平铺直叙的语气没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那孤出尔反尔就合规矩了吗?”
贵族们酝酿好表情,正要再“据理力争一番,然后退让一步,请陛下把那些工匠的子女送到自己家中教学,就听大王又道:“所以孤决定建一个学堂。”
学堂?顾名思义,教人读书的地方。
绝对不行!
苏黎:“暂且从孤的后宫的男侍中选出几位学识过关的,充当教书先生。”
贵族们表情快要迸裂了。
大王您可真是有才,让工匠的子女读书也就罢了,还让男侍教书!
这教出来的是什么?预备役男侍和宫女吗?
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吞了回去,谁也不想把一群不明不白的东西弄回家,表面上一副大王英明神武的模样,实则都在心里唾骂她荤素不忌,色心无穷。
从还是王女那会知道豢养男侍,妖国来使的时候磨磨叽叽不肯松口,让他们费尽办法左请又劝的才同意去见狐子,结果就装了三天,封号还没定就跟那九尾狐一连厮混了十几日!
这回倒好,谁知道教出一群什么玩意儿?
老贵族们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果然,大王还是那个大王——登基一年多,他们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大王。
想来也只是一时兴起,不就是那么几个工匠子女吗?成不了什么气候。
就算读书了又能怎么样?一群被男侍教出来的东西难道还能出将入相不成?
学的怕是怎么伺候人吧?
商容怜悯的看着诸位同僚的表情,基本把他们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抬头与上首的大王目光短暂交接,他知道自己该站出来了。
“大王说那些工匠做出了贡献,敢问是何贡献?”
苏黎皱眉,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商容要不是提前拿到了剧本,此时怕是要真的以为大王因这个问题心情不好。
商丞相他心情复杂,从前这配合捧哏的事儿都是费仲那个溜须拍马的小人干,真是没想到,他也有配合大王演戏的一天。
黄飞虎等一众武将精神一震。
苏黎:“孤上次所说的,比青铜更好用的东西找到了。”
武将们兴奋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大王。
嗯,看起来有点像一群哈士奇。
苏黎还有心情分个神。
“可惜盔甲武器锻造的进度缓慢,倒是先造出了一些新农具,没有青铜料易碎,能将耕田的效率提高不少。”
武将们失望,贵族们却有些心动。
他们手下的田地向来是由奴隶来耕作,但那群废物就算不眠不休,能耕作的速度也还是有限。
每到了需要耕作的季节,奴隶们就全都被拉到田上,有时府内的运转会因为缺人而出岔子,有其他事也分不出人手,要是改良了农具,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纷纷出言称赞:“大王英明。”
不就是几个匠人的匠籍吗?脱离就脱离,他们可得想办法拿到新农具。
苏黎自然知道他们的肚子里的小九九,不过也没打算阻止。
她真正想要推行的是还在研究的曲辕犁,现在做出来的顶多叫半成品,但是贵族们不知道,他们为了拿到这些半成品怕是会争破脑袋,贿赂工匠、贿赂负责农桑的官员,无所不用其极。
她只需要做一件事——跟工匠们说好了,让他们接受贿赂并坐地起价,然后上交八成。
这可是安全无后顾之忧的合法受贿,且以那群工匠现在的忠诚度,她要是不打招呼,怕是几乎没人会收贵族们的贿赂。
……
朝歌近日的动作有点大。
又是研究院,又是学堂,净是些古古怪怪的东西。
姬昌收到情报的时候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又专程召来最信任的谋士子思,将朝歌的动向摆在他面前。
“炼铁?”子思的目光牢牢钉在这个消息上,喃喃,“还真被大王给炼成了,朝歌的军备怕是很快就会更换一批。”
“闻仲闻太师早前出发去打东夷部落,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但以太师的能力,估计不成问题。”
“这已经是最后一片未归顺的大部落,再往外只有零散不成气候的小部落,再外面那就不是人族能踏足的地方,大王这个时候更换武器,真是想不通能有什么用。”
姬昌是自己心里有鬼,把大王当敌人,自然不管她做什么都觉得是在针对自己,心头当即就是重重一跳。
是啊,如今外患已经被清理个七七八八,大王急着研究这炼铁之法,必定是有什么打算。
难道她看出了我有不臣之心?
不,绝不可能,他藏的向来很好,便是身边的人,也都没有发现。
最终他只摇摇头:“大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比起炼铁,我倒是更关注研究院。”
“大王动作虽小,却是在提高匠人地位。古礼向来讲究尊卑有序,此举却是在破坏规则。”
“还有学堂,竟然用来教匠人的子女读书识字,更是用男侍做教书先生,真是……唉”
他叹息一声,面上尽是忧虑,其中确实有三分真诚。
“朝歌礼乐崩坏,尊不尊,卑不卑,长此以往必定一片混乱。再加上先前对神灵不敬,出口失言的举动,若是上天因此降下责罚,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呐。”
帝辛屡屡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最终导致殷商彻底失去天命,等等!
难道这就是他从前卜算时多次显示天命在西岐的原因?
姬昌按耐住浮动的心思,道:“天命难测,以防降下天罚,我还是要给大王上奏,劝大王三思而行。”
……
日落西山,天际线边仅剩一丝余晖。
街上行人渐少,唯有几名身着粗布衣裳的人鬼鬼祟祟,往工匠们所在的小院摸去。
能看出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在伪装普通百姓了,但肤色还是普遍比普通百姓白了一个度,身上也比绝大部份百姓干净,别看是一身粗布衣裳,却是全新的,一个补丁都没有。
他们边走边四处瞅瞅,形迹极为可疑,再一看脸,全是大贵族家的管家和中小贵族家的小辈。
这些平常走路都趾高气昂的人,现在恨不得把脸遮的严严实实。
负责朝歌安防的黄飞虎木然,单是今日,已是第四次收到街上有人鬼鬼祟祟的举报,他挠挠头,觉得大王真是料事如神。
那日朝会后,大王特地把他叫去,交代近几日街上若是有什么可疑之人出没,那都是各位大人府上出来的,若是直奔匠人所在之处,那就全当看不见。
此时此刻,除了对大王的钦佩之外,莫名多了些对殷商未来的担忧。
不是他自卖自夸,说实话,他觉得自己都比街上那些人聪明。
未来官位叫那群人继承了去,殷商还能有好吗?
一堆人从各个方向靠近那座小院,此处人烟更加稀少,因而可以轻而易举的看见从其他方向过来的人,蒙面人对蒙面人,你大包小裹,巧了,我也一样。
只一瞬间全都加快脚步,直至动作最快的一伙人先一步溜进去,其余几波人躲在树丛里,死死盯着门口。
没等多久,进去的人就笑容满面的出来了,来时背着的包袱没了,几人抬着一口被黑布盖住的大箱子,东西似乎挺沉,部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二世祖面巾下呲牙咧嘴,一瘸一拐。
门口躲着的见状,双眼迸发出惊喜之色,又一拨人飞快进了院子,不一会也抬出个箱子。
拿到农具的人洋洋得意,回去都好一番夸耀,说自己是如何口才了得才换来这些农具,把他们抬回来的时候又废了多大的力气,腰杆子都比其他兄弟姐妹挺直了不少。
家里的长辈也都一副大儿大孙出息了的模样,既想跟其他人显摆,又怕贿赂工匠的事被大王知道,于是只能克制住激动,藏着掖着,准备等到播种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贵族们很满意,虽然只是一些农具,重在体验感很好,让他们再度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是特权阶级,自己是连大王的空子都能轻易钻的vvvip。
苏黎也很满意,凭着一堆半成品赚了个盆满钵满能不满意吗?
她看着被罩上黑布,用牛车拉来的赃款。
很好,建研究院和学堂的钱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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