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十二年(1639),余姚人沈国模、管宗圣、史考咸讲学于县中半霖,因建义学,祀同乡先贤王阳明,名姚江书院。
三十多年过去,前朝不在,三位创建书院者也已经离世,姚江书院明亡后停学十载,但自清康熙八年(1669),江南名士韩孔当主院事,严立规约,姚江书院又开始繁荣,弟子七十余人,在江南名声大噪,和刘宗周创建的蕺山学院齐名。
姚江书院重自由讲学之风,弘扬大儒王阳明“致良知”学说,此为“姚江学派”活动中心之一。书院组织严密,规章制度完备,月有会,会有讲。强调“进德修业”,力求言行一致,反对“趋炎附势、把持乡曲”,江南子弟,趋之若鹜。
站在书院门口,王和垚不由自主,连打几个哈欠,迈上了门前的台阶。
他的父母把他送到这么大的“培训机构”来读书,肯定是下了血本。花这么多钱,不让他参加科举,只为了他能找到事做,未免过于奢侈。
他已经暗暗盘算着,只上完这个“学期”,或提前结束这个“学期”。
实在是,太没有必要了!
“王和垚!”
有声音自身后响起,王和垚转过头来,一个肤色白皙,身材圆润的小胖子快步走了上来,亲热地搂住了王和垚的肩膀。
王和垚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一时反应不上来如何称呼对方。
这两和郑宁,还有父母交谈不多,主要是怕言多必失,露出马脚。除了知道这是清康熙十三年,天下初定,他并没有太多周围人的讯息。
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帅叔”父亲曾经和自己谈过,知道自己有位同窗胖友叫黄俊森。
“黄兄,你也早。”
稍稍思量,王和垚回了一句。
不用说,动作如此亲昵,又如此圆柱体型,肯定是黄俊森了。
“王和垚,你家距学堂七八里,我住在城里。你比我还早,我怎么能比得上你!”
看到王和垚安然无恙,黄俊森心里也是舒畅。
这位懦弱善良的好友,体弱多病不说,还胆小懦弱。昨天的一场城中乱战,喋血街头,这位仁兄竟然被吓晕过去,还是他给送回去的。
“兄弟,你没事吧?”
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还有些担心王和垚。
“能吃能喝,我能有什么事情?”
王和垚脑子一转,知道黄俊森是在说自己被吓晕的事情,赶紧解释。
“老黄,醒了以后,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忘了。有人说我被吓晕了,真有这回事吗?”
再一次,他暴露出了自己性格中好面子的劣性。
“和垚,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黄俊森看着王和垚,心里有些难受。
没想到王和垚吓晕之后,竟然伤到了脑子。
“许多事情都忘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和垚脸不红心不跳,为“自己”的懦弱开脱。
“前几天四明山的土匪到了城中,被官府的皂隶发现,双方就在南街火拼,土匪死了七八个,百姓被误杀了两个……”
黄俊森在王和垚耳边低声细语,让王和垚恍然大悟,似乎真不知道这些事情。
“死掉的土匪里面,有郑思明的阿爹郑遵修。有人说他就是土匪,也有人说是误杀。这不,脑袋都在南城门上挂着。”
“老黄,那你说,郑思明他阿爹,是不是误杀?”
王和垚轻声问了回去。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胖子得反应。
“我怎么认为不要紧,关键是官府怎么看。”
黄俊森轻声一笑,上下打量着王和垚。
“老王,你这些事都记不清了?”
王和垚正准备继续说话,身后有声音响起,紧跟着几个人走了上来。
“要是没缓过来,回家多歇息几天,让父母多安慰安慰,吃些好吃的。不过,不要给旁人讲,你是姚江书院的学生,我们可丢不起人!”
说话的人青色绸衣,中等身材,清瘦白皙,人也英俊,只是阴沉许多。
“吓都吓晕了!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传宗接代?真不行就告诉一声,兄弟我义不容辞!”
另外一个粗壮的书生,但人高马大,肥头大耳,也是锦衣华服,但与风流倜傥的江南书生,完全两样。
“姜德笏,李治廷,闭上你们的狗嘴!”
黄俊森满脸通红,指着说话的二人,怒目相向。
“要欺负人,到别的地方去!”
“黄俊森,想打架,老子可不怕你!”
叫李治廷的壮汉上来,看着黄俊森和王和垚,跟一座肉山似的,气势汹汹,挑衅味十足。
王和垚个头中上,却瘦弱不堪,黄俊森圆滚滚,却个头一般,两个人怎么看,也和对方不是一个体量级别。
“王和垚,你还敢来上学?要是又有人杀人放火,你可不能再被吓……傻了!哈哈哈!”
李治廷嚣张异常,哈哈笑了起来。
欺凌弱者,谄媚强者,似乎是人类的劣根之一,几千年来没有断过。
黄俊森怒火中烧,刚要反驳,王和垚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大清早满口喷粪,你家里人没有教过你要有礼貌吗?”
王和垚的讥讽让李治廷二人都是一愣,片刻,李治廷面红耳赤,大声怒骂了起来。
“王和垚,你个窝囊废!老子弄死你,跟踩死只臭虫……”
李治廷话还没有说完,脸色铁青的王和垚疾步上前,伸手抓住李治廷的大臂,一个过肩摔,把李治廷粗壮的身体从自己背后甩出,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尘土飞扬,李治廷躺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黄俊森、姜德笏,包括要进学堂的学生们,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姜德笏才哆哆嗦嗦上前,费力地把李治廷扶了起来。
“记住了,不要随意侮辱别人,不然,下一次摔断你的脊梁骨,让你一辈子躺在床上!”
王和垚眼神狰狞,连黄俊森都是心里一颤。
这小子,好大的杀气!
刚才那一招,他是怎么使出来的?
姜德笏哆哆嗦嗦,躲在了李治廷身后。
李治廷想说些狠话,最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吭声。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不上课吗?”
一个长袍的白面老者走到了学院门口,背起了双手,不怒自威。
“先生好!”
学生们赶紧答应,一个个快步跑进了学院。王和垚和黄俊森,也是跟在匆匆离开的李治廷和姜德笏身后,一起进了学堂的大门。
“兄弟,那一招不错。什么时候再露两手?”
黄俊森满脸笑容,低声细语。
“侥幸而已。”
王和垚眉头微微一皱。
他确实没有使劲全力,不然李治廷得在床上躺个把月。
不过,谁要是敢侮辱他,他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李治廷,以前常欺负我吗?他怎么这么横?”
看到黄俊森的眼里的惊诧,王和垚赶紧开口。
“老黄,我真的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李治廷以前经常捉弄你,至于特别过分的事情,倒是没有。他老子是县主簿,有些势力,县太爷都要让上三分,你说横不横?”
黄俊森轻轻点了点头,很有些不以为然。
“那你怎么不怕他?”
王和垚有些好奇。
“我们黄家是诗书传家,李治廷是胥吏世家,井水不犯河水。”
黄俊森得意地一笑,表情有些傲娇和欠揍。
王和垚明白了几分。
读书人的清高和优越,黄俊森身上是一览无余。
“老黄,你这绫罗绸缎的,看样子家底不错啊!”
王和垚这才注意到,二人一个布衣,一个缎衣,完全不同。
“和垚,咱们读书人,堂堂的秀才,难道要和平头百姓一样?”
黄俊森炫耀了起来,王和垚一脸的惊诧。
“你小子是秀才?”
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胖子,竟然是秀才。
百姓粗布葛衣,读书人才是绫罗绸缎,想不到真是等级分明。
不过,贫苦百姓衣能蔽体就好,哪有什么款式和纹样的讲究,自然更没有绫罗绸缎的份了。
“我当然是秀才!姚江书院里有十几个都是秀才,三十多个童生。比如那个邵廷采,他就是童生,学识渊博,才华满腹,远远在我之上,可就是过不了秀才一关。还有那个戴有祺,松江府有名的神童,但性格孤僻,也是个童生。”
黄俊森看王和垚不吭气,还以为他不高兴,赶紧解释了起来。
“和垚,要说到读书上,你可是比我强多了。要不是你阿爹不让你科考,你早就是秀才了!”
黄俊森的解释,让王和垚哈哈一笑,忽然开口。
“老黄,那个李治廷和姜德笏,他们也是秀才或童生吗?”
这二人也是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又是姚江书院出品,想来不会质量太差。
“姜德笏是童生,李治廷屁都不是!”
提到这二人,黄俊森爆了粗口。
“姜德笏是士绅之家,祖上都是读书人。李治廷虽然也算读书人,但此人仗着他父亲的权势,骄纵跋扈,狐假虎威,不是个好东西。我被人算计过几次,估计就是这小子干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黄俊森看到李治廷就火大。
童生、秀才!
王和垚摇了摇头。想不到这姚江书院竟然有十几个秀才,也想不到黄俊森这小胖子也是其中之一,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黄秀才,多谢相告!”
王和垚拍了拍黄俊森结实的肩膀,大步进了学堂。
“老王,你等我一下!”
黄俊森扭动着水桶腰,卖力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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