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和垚的心态安稳下来,谈话也变的和风细雨,不像刚开始那样咄咄逼人。
他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拉仇恨的。中二脾气,终归不是王道。
“先生,你是天下名士,救了郑思明,也能为华夏多留一份元气!”
“为华夏多留一份元气!”
黄宗羲心中一颤,看着王和垚,恍然若失。
遍地腥膻,神州陆沉,汉人精英损失殆尽。华夏,还有元气吗?
“有心救国,无力回天。你要是到了老夫这个年纪,设身处地,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心酸和无奈。”
黄宗羲幽幽说道,眼神寂寞。
“以前我是纵马执剑而行,现在不行,改轿子了。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老了,没有曹孟德的机缘,也没有他的豪情壮志。”
“看来世易时移,岁月凋零,先生的壮志豪情,都已经随风而逝了。”
王和垚徐徐说道,盯着黄宗羲的眼睛,侃侃道来。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先生或许豪情不再,学生却愿意一试,借势而起,看能不能把满清的天捅个窟窿!”
王和垚看了看屋外,转过头来,目光阴冷,压低了声音。
“吴三桂已经起事,耿精忠也已经蠢蠢欲动,再加上广东的尚之信,台湾的郑锦。这是华夏最后的机会。文明不能中断,文化不能被阉割,汉人的尚武之气,一定要拿回来,汉人的江山,更是要汉人自己来坐。这大好时机,学生绝不会错过!”
“贤侄,满清势大,你要量力而为啊!”
黄宗羲忧心忡忡,为王和垚的决绝和前路担心。
“先生,八旗已经腐烂,是汉人打败了汉人。多救一个郑思明,就多一份反清力量。先生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王和垚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黄宗羲,还是忠义之士。只不过,热血已经凉了。
“贤侄,说实话,老夫都有些后悔让你进来了。你弄的老夫”
黄宗羲看着王和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许多感慨,许多担忧。
“满清已经坐稳了江山,你就老老实实,不要再折腾了。”
“折腾?先生就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头上顶着金钱鼠尾,抬不起头做人?”
黄宗羲的话,让王和垚心里一阵失望。
读书人,无论年纪如何,已经是身在名利场,或胆气尽失,或事关本身利益,难以指望了。
“先生,郑思明之事,还望先生伸把手。”
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让黄宗羲难堪和生气,毕竟他的内心还是排斥异族。王和垚也知道自己来的目的,他是来求人救人的。
如果黄宗羲不出手,他或许只能铤而走险了。
“贤侄,你是后生可畏呀!”
黄宗羲并没有生气,他摇头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盏。
王和垚这样的热血青年,他不知遇到过多少,比这更直接,脾气更冲的大有人在。
茶盏递到嘴边,黄宗羲却没有喝茶,思索片刻,茶盏又放了下来。
“贤侄,我倒是和陆县丞有些交往。我试着约一下高县令,此人刚上任不久,为人古板,……”
黄宗羲眉头紧缩,似乎有些发愁。
王和垚恍然大悟。原来这高县令刚刚上任,怪不得黄宗羲这样的大儒也攀不到交情。
“先生,这高县令,有什么喜好吗?”
王和垚见黄宗羲为难,轻声问道。
无论什么官员,总是凡夫俗子,总有爱好,投其所好就是。
尤其是这大清的官员,读书人的脊梁已断,没有什么报复,捞钱做官当然最重要了。
“贤侄,要是银子能解决,老夫就不用发愁了。”
黄宗羲摇头苦笑,随即眉头一皱,嘴里喃喃自语。
“什么喜好…….。听闻此人精通天文历算之学,造诣甚高,还著书立说,有几何和勾股之篇,和城中的洛佩斯神父交好。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什么……”
几何和勾股?洛佩斯神父?
王和垚心头一跳,他毕竟是正规军校毕业,长期担任军中教官,数学几何还有些基础。
洛佩斯神父,北城的那座小教堂……
“先生,学生对数学也有些喜好和心得。到时候去,请先生带上学生!”
王和垚郑重其事,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黄宗羲惊讶地看了看王和垚,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样?”
看到王和垚出来,黄俊森急不可耐问道。
“先生答应了,咱们赶紧去县城,我要找一下洛佩斯神父!”
“去县城?洛佩斯神父?”
“新县令和洛佩斯神父交好,我去探探究竟!”
既然新县令和洛佩斯神父有交情,对症下药,探知此人的爱好,总比把希望寄托在黄宗羲一个人身上强。
傍晚时分,斜阳草树,余晖脉脉,李行中押着药材回来,经过村西头,看到破庙后闪出的赵国豪和王和垚,不由得一愣。
“发……生什么事了?”
李行中脸色煞白,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行中,四明出事了!”
赵国豪急急说了出来。
“那怎……么办?得赶……紧把思明救出来呀!”
李行中紧张之下,说话更是结巴。
“行中,你别紧张。我们已经找了梨州先生,不过银子不够,筹了20两,还差80两,所以找你想想办法。”
王和垚平静地说道。
“80两!”
李行中吓了一跳,他看了看等他的家人,眉头一皱。
“你们先回去,我去办点事!”
李行中让其他人先行,看看周围没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塞给了王和垚。
“还有,这里面还有20几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李行中放松了一些。不过众人都是有些担心,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又紧张起来。
王和垚打开钱袋,两个十锭的银子,还有一些碎银。
“行中,这不会是你家买药材的钱吧?”
赵国豪在一旁,惊讶地问了起来。
“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李行中想了一下,招招手,拔腿就走。
“走,跟着我,或许有办法!”
王和垚和赵国豪对望一眼,只有紧紧跟上。
“行中,咱们这是去哪里啊?”
赵国豪好奇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行中带着赵国豪两个人,从村南绕过去,过了一座流水潺潺的石桥,走了大约三五里地,迎面一所村庄,炊烟袅袅。
“这是溪口村,李行中的老丈人家,就在这是!”
赵国豪低声说道。
王和垚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看来,这个李行中,还是个热情豪爽的大男孩。
李行中走到村西一家大门前停了下来,朱门大户,白灰粉刷的围墙,墙内的修竹碧绿掩映,伸出墙来,两个石刻的猛兽威风凛凛,一看就是富裕人家。
李行中敲了敲门,一个女孩开了门,看到是李行中,满脸笑容,亲切地挽住了李行中的胳膊。
“这是李行中的未来老丈人家吧?”
“不错。这个刘秀云,就是李行中的未婚妻,也是他的表妹。”
赵国豪轻声说道。
“表妹,亲舅舅?”
王和垚一阵错愕。这可是近亲,不能结为连理。
欧洲大名鼎鼎的哈布斯堡王室,就是被近亲繁殖玩坏的。
“远房表舅!”
赵国豪轻声加了一句。
李行中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女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和垚和赵国豪,脸上有了难色。
李行中脸色一板,拔腿就走,女孩赶紧拉住李行中,撒娇道歉,对着李行中的耳朵说了几句,然后跑了进去。
“兄弟们,等一会!”
李行中过来,把王和垚二人拉到旁边的隐蔽处。
“你老丈人家,你都不进去?”
王和垚诧异地问道。
不用问,李行中是要曲线救国了。
“不想见!还没有成亲,不算老丈人!”
李行中秀气地说了一句。
王和垚和赵国豪面面相觑,都是做了个鬼脸。
让自己的未婚妻去弄钱,还不知道老丈人、丈母娘知道,这个李行中,够狠。
“表哥!”
女孩很快出来,手里一个绸绢钱袋,鼓鼓囊囊。
“这是我自己存的,50两银子,全在这了,你拿去用!”
女孩长相一般,个头也矮,除了白些,实在太过普通。
“表妹,你这不会是……偷的吧?”
李行中心虚地看向了女孩。
“这你就不要管了。快走,我自有办法应付!”
女孩看着李行中的眼神炽热。
王和垚暗暗叹息一声。他是过来人,看得出来,这表妹对表哥是一往情深,卖了还帮着数钱的那种。
几人离开,表妹还在挥手,依依不舍。
“行中,你可不能负了你表妹啊!”
赵国豪轻声笑道。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你三番五次闹腾着要和别人退婚,你为什么又要负了人家?”
李行中轻声怼道,赵国豪哑口无言,讪讪一笑。
“和垚,还差七八两银子,要不我再回家一趟?”
李行中把银子递给王和垚,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不用了。我回去想想办法,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救急的话,父亲那里,应该能套出一些私房钱。
“我也再凑一些,多多益善吗!”
赵国豪赶紧加了一句。
几人改道而回,抄的是近路,径直南行。走到村外,一户茅草房搭在斜坡上,和溪口村分离,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正在茅屋前玩耍。
“停下!”
李行中突然低声喊道,把懵懵懂懂的王和垚和赵国豪拉住,躲向一旁的毛竹林后。
“李行中,你在搞什么?”
赵国豪一头雾水,李行中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指了指茅屋的方向。
赵国豪和迷迷糊糊的王和垚一起,向着前面的茅草屋看去。
王和垚暗暗发笑。这个李行中,还有这些“癖好”,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半天没有动静,天已经昏暗了下来,赵国豪和王和垚正等的不耐烦,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茅屋走了出来。
人影左顾右盼,见周围没有动静,这才矮下身子,在小女孩头上亲昵地拍了拍,然后匆匆离去。
看他的方向,伊然就是郑家庄的方向。
男人离开不久,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屋里出来,身材窈窕,女子带着小女孩进了屋,房门紧紧关上。
“这不是溪口村刘寡妇家吗?跟上去,看看这个奸夫是谁?”
赵国豪神情兴奋,就要跟随。
“还有心思管这事?思明还在牢里关着呢!”
李行中看了一眼王和垚,制止了兴致勃勃的赵国豪。
溪口村刘寡妇!
王和垚错愕地看着远处,这个匆匆离开的背影,不是老王是谁?
这玩笑,真是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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