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县尸窟-16
站在顾栖面前的, 是卫黎。
在他们的这一整趟的行程当中,卫黎都是一个安静的过分的人——甚至未免有些太过于安静了,常常让人会将他的存在下意识的忽略掉, 当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就像是黑暗当中的阴影,悄无声息的将自己隐藏起来,只等到那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的时候才会悍然出手, 露出锋利的爪牙来。
“前协会六级天师, 已经被认定为在华县尸窟事件当中陨落的元黎。”顾栖问, “如今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出现在这里的你, 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成为了鬼物。”
“又或者。”青年轻笑了一声, “你其实也并非是我认识的那个元黎,而是另外的什么披着元黎的皮囊、又给自己捏了卫黎这么一个身份, 混进来天师协会、混进我们这一次的同行者当中的东西呢。”
卫黎面上露出惶然无措的神色。
“您在说什么?”他问,“我是跟着您一起从门里跳下来的……”
顾栖:“你原来有这种爱好吗,那你之前占了卫黎的身体的时候, 何必再回来这尸窟,直接去报个影视学校不好么。”
他甚至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理有据……毕竟这个世界上都可以有热衷于服务客户开密室逃脱的大鬼, 那么有喜欢演戏的大鬼应该也算是情理之中吧。
面对这种毫不留情的点破,卫黎面上的表情一点一点的被抹平。
最后那一张脸上彻底的失去了表情,平滑的像是一摊橡皮泥。
他盯着顾栖,旋即扯了扯嘴角。
“怎么认出来的?”
他明明已经用卫黎的身份活动了好几个月, 但是此之前, 可是从未有任何人发现过他身上不对之处, 甚至当真以为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卫黎”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顾栖不答话, 只是瞟了他头顶一眼。
[元黎/卫黎(寄宿体)]
[lv95, 23946890/23946890]
就……这么大的字, 他想看不见都难。
“一股子臭味。”顾栖说, “怎么会闻不出来。”
卫黎:……你这个狗东西有种再说一遍。
然而他很快的却又盯着顾栖,露出了极其古怪而又得意的笑。
“你说我?”对方嘲弄道,“你不若好好的看看自己——现在的你和我同时站出去,究竟是谁,看着更像是人类,谁又更像是鬼?”
他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因为顾栖如今的形象委实算不得好,虽然大体还维系着人类的模样,但是半面的脸颊已经爬满了黑色的斑纹,并且还有继续朝着另外半边蔓延的趋势。
被侵蚀的那半面显露出来的是一种有别于人类的狰狞可怖,只消看一眼,都会被影响到神智。恍惚觉得有万鬼开道,沉渊环伺,无休止的阴风夹杂着绝望的怒嚎在耳边久久回荡,没有停息的时候。
任是谁见了这个样子的顾栖,怕不是都要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对方是人类的话来。
顾栖对于自己的形象并不意外,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卫黎的话并不能够影响他半分。
“你很聪明。”顾栖感慨着,发出了非常真诚的赞叹,“拿了元黎不知多少的记忆,结合着这些年里天师协会对我为数不多的情报收集,也能把事情猜测的七七八八。”
在他这样说的时候,半张脸上黑色的鬼纹都在缓慢的流动,看起来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一般,将顾栖身上那种“非人”的特质凸显的愈发的明显。
顾栖的法器,双枪流火与霜星早已损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不如说,那一对双枪才是平日里负责限制他、禁锢他的力量的枷锁。
这枷锁之下所封存的力量过于强大,有如随时都有可能会喷发的火山,以至于作为其主人的顾栖都不大愿意在没有枷锁的情况下去轻易的调动和使用。
“但我不得不说。”他轻声道,“你下了一步错棋。”
二十岁的顾栖,与二十六岁的顾栖,谁更危险一些?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但是无所谓。
因为无论那一只疯狗有没有套上缰绳和笼头,从本质上来说并无区别……不是吗?
“事已至此。”江不换和宴潮生寻不到打开那青铜门的办法,眼下只能坐在那青铜门前干等着,不免也就会彼此说说话,“有些事情……可能得和你说说。”
宴潮生朝着江不换投去虽然掺杂了疑问,但仍旧不失谦逊温和的笑:“嗯?”
江不换像是在斟酌着词语:“你对顾栖知道多少?”
宴潮生就想了想:“四级天师能够看到的协会记录当中提到了顾栖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哦。”江不换对此做出了定论,“那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宴潮生:“……”
那你们的这个协会记录真的是挺有问题的啊。
江不换见宴潮生那质疑的眼神,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实在是有些离大谱,就干咳了一声:“主要是吧,这个事情确实不太好对外说,我能知道还是因为……我毕竟是顾栖的同学,他那些学生时期的事情我一点不落的全部都参与过。”
“不然别说你了,连我的职级都是不够接触这些已经被归为[隐秘]的消息的。”
江不换的语气有些叹息和惆怅,但是他很快就不再废话直奔主题:“你别看顾栖那个样子……其实最早的时候,在我们都上学的时候……”
“他是弃子。”
“是被厌恶和排斥的存在。”
宴潮生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听见自己问:“厌恶排斥……?为什么。”
“他对于人类来说,不应该代表着希望和未来吗?就算是年龄再小一些、尚未如同日后的自己那般如日中天的时候,像是他那样的人也应该是天资绝艳,锋芒尽显才是。”
江不换苦笑了一声。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他看起来似乎在想着应该如何解释这件事情:“人类身负阳气,御使灵力;阴鬼自阴气当中滋生,以此为力量的本源。”
“顾栖的体质特殊,诞生于阴年阴月阴时,生而为阴气的容器,有天罚降临。他的父母皆为天师,以命相护,虽然自九天雷霆下给顾栖搏来了一线的生机,却也让顾栖生即克死双亲,为大不详。”
“像是他这样的孩子理应根本长不大,而一旦死去则必然化身最可怕的厉鬼阴魂。协会照料抚育他长大,但也不可避免的会忌惮他的存在。”
“只是厌恶和排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他展露出那般惊人的能力之前,顾栖在协会里度过的童年与少年时期,的确是……”
那些话在江不换的舌尖来回跳跃,他最后吞吞吐吐的道:“的确是,不大愉快。”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时至今日,协会里面也依旧有一些年长之辈对于顾栖的存在畏惧、厌恶而又忌惮。”
“一方面,他们深知顾栖与人类的确相去甚远;另一方面,扪心自问,以往顾栖在人类这边所能够得到的,也委实不是——”
“什么好的待遇。”
这本该是同宴潮生毫无关系的一些事情。
鬼王与人类毫无交集,而顾栖这个人类的第一天师则更是宴潮生诸多计划上非常大的一颗绊脚石。
于情于理,当顾栖倒霉的时候,宴潮生不上去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
可是宴潮生却有些愕然的发现,哪怕江不换讲述的如此简陋还语调平平,他却居然揪起心来。像是在为谁感到愤怒和怜惜。
于是宴潮生终于不得不去好好的、仔细的审视自己了。
为什么?
宴潮生,总不会因为少年顾栖的几句甜言蜜语,几个湿漉漉的眼神,你就……心动了吧。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栖当然不知道自己在这边打怪,上面的江不换是如何把他的老底给揭的连底裤都不剩的。
他只是望着卫黎,觉得有些好笑。
“你为什么觉得……”
“我会在意这些。”
这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了。
卫黎握了握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底牌的、在赌桌上急的红了眼睛的疯狂的赌徒。
“顾栖!你居然敢用自己的力量?!”他的声音又尖又细,隐隐已经并非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另外的某种神秘更高频率的嘶吼与呐喊,“你的体内本就阴气充斥,全赖法器压制转化,才勉强如同寻常的人类天师一般行事。”
“而现在,没有了法器,还妄图在这样阴气密布的环境当中调用力量与我作对的你——”
“会被阴气侵蚀,逐渐的失去属于人类的部分,直到最后彻底堕化为鬼。”
不需要他来说明,顾栖自己就直接顺口将后半句话帮他补全。
“但是,那又如何。”
“我说过,我不在意。”
或许是因为半身化鬼的缘故,青年并不受到全部是水的环境的限制,能够自如的呼吸和在水中行走。
那些黑色的阴气在他的身周张牙舞爪的环绕,看起来危险、阴冷、可怖,有如深海当中爬出来的恶鬼,仿佛踏出的每一步都弥漫着血色。
“的确,在我少年的时候,也曾经有过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够被喜爱,希望可以被接纳。所以会小心的控制自己的力量,会去在意别人的感受,会想要掩盖自己的不同。”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时候的事情了。”
顾栖朝着卫黎的方向平举起手臂,所有在他身边的阴气全部都被聚拢在了指尖上。
他轻轻的一点。
顿时就有黑色的流光自顾栖的指下飞射而出,有如馏射炮那样朝着卫黎直奔而去。
沿途所过之处,流动的水全部都被蒸发干,甚至是连空间也被残暴的撕裂开来,像是打破了一面镜子,在碎裂的镜面下是隐约可见的五彩斑斓的空间乱流。
……不。
这与他原本设想的并不相同。
卫黎想。
不过没关系,虽然计划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差错,让一切与原先预设好的轨道大相径庭,但好在这里终归是他的养鬼地。
是他无可争辩的、绝对的主场。
卫黎拍了两下手。
只见下方的水底猛的裂开,露出了其下深不见底的沉渊。顾栖和卫黎一起朝着沉渊深处降落,以至于那一道攻击也就打了个空。
而沉渊当中,一株巨大的、参天的植株上,猛的睁开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无数的根须拍打翻动,搅的这片水域浑浊,连带着上方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场震感席卷了半个星球的波动跟着一起传递了出去。
“警报!c866安全区发生地震!周围的c57安全区、a943安全区、k80安全区也全部都震感强烈!”
“本次地震确认为里氏震级77级,矩震级72级,震源深度小于20千米,震源中心为……”
“华县尸窟!”
在簌簌掉落的石块当中,那一株植株的最顶端有红色的花苞绽开来,花瓣的内部全都生着又密又细的白色尖牙。
而瞧那花所张开等待的位置——
正正好好,是顾栖的落点之处。
它张开着,盛放着,像是在等一个早就被预定好了的美味珍馐。
“这里是我的养鬼地。”
卫黎大笑起来。
“为了这一天——为了得到你,我筹谋许久,以数十万人类的性命为食为饵,才钓你至此,怎么可能轻易垂败!”
“我且要看看,你拿什么和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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