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抬棺-07
顾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宴家家主看了过去。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集, 于是顾栖得以第一次在现实当红见到这一位宴家的家主。大抵是因为双方之间拥有的那世界上最为亲密的血缘关系,仅以相貌来说的话,他看上去同宴潮生有七分的相似,而剩下的三分不同除了因为年龄而带来的差异之外, 更多的则是气质上的差别。
这位宴家家主一眼看过去, 即便是再温和的笑, 也总会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算计着什么。镜片后面隐藏的那一双眼睛像是锋锐的手术刀,能够将外壳一层一层的扒开, 然后一直看到最内里的、心底的诸多想法。
然而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和宴家家主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顾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用沉重的铁锤照着狠狠的敲了一下,一时之间居然生出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来。
然后他听见了来自对方的命令,让他过去。
顾栖原本应该对此嗤之以鼻, 按照他以往的脾气说不定还会反着赏一发枪子儿回去;可是顾栖却发现, 那来自于宴家家主的话语和命令就像是缠绕在他的四肢上的丝线, 而他则像是被丝线操纵了行动的傀儡, 身体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只能任由那些丝线操纵了他所有的行动。
这样的模式同时勾起了顾栖和宴潮生的一些关于过往的记忆。
“那个时候……”顾栖睚眦欲裂, “三年前操纵我的人, 是你?!”
宴家家主抚掌而笑:“自然是我。”
“原本三年前, 我就应该将你【回收】, 只是有家里不懂事的孩子横插一脚, 才让这个过程被无限的拖后。”宴家家主的笑容当中带了些惋惜的意味, “不过没有关系,多出了三年的沉淀,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顾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他的灵魂被囚困在这一具躯壳里面, 像是被关在瓷偶当中的幽灵, 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外界发生的任何一切,而无法对其产生任何的干涉。
顾栖于是恍然记了起来,当年他踏入了水面下的通道、进入了裂缝之后,看到的便是眼前的男人,朝着他露出来了满含着恶意的笑容。
一切的挣扎与攻击都被证明是徒劳无功的,那就像是水滴回归了大海,他们拥有着如出一辙的本源,顾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宴家家主造成伤害。
但是同样的约束显然并不在宴家家主的身上也成立,对方抬起手来,朝着他的方向遥遥一指,顾栖便发现自己体内的阴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沸腾起来,像是滚滚的冒着泡的开水,而任凭他如何努力的想要去压制也无济于事。
身上的鬼纹因为阴气的大量调用而在体表浮现,像是密密麻麻的将他捆绑束缚起来的绳索。顾栖看到宴家家主走到自己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揉。
“乖孩子。”对方说。
然后他便彻底的沦为了宴家家主手中的人偶,看着自己的身体放开所有的限制,吸纳阴气,朝着“鬼”的方向无限的逼近和堕化,最后成为了被对方握在手心的、最具有杀伤力的兵器,并且同自己的挚爱——刀剑相向。
眼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像是当年的复刻,被控制的自己,心怀叵测的敌人。这些要素加在一起,顾栖的心头顿时被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绝望所淹没。
然后——
有一只手从旁地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顾栖的手腕。这只手掐的很死,力道之大甚至是在顾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红色的痕迹,却也同样有效的阻止了顾栖继续朝着宴家家主的方向前进的步伐。
他被人很紧很紧的抱在了怀里,对方用手臂禁锢了他的行动。随后顾栖听见宴潮生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看似平静温和,实则其下隐藏着骇浪惊涛。
“真遗憾。”宴潮生说,“这是我的七七,才不是你的东西。”
宴家家主像是这才终于将宴潮生的存在看到了眼睛里,面上的笑容也有所收敛。他望着宴潮生的目光沉寂,半晌才轻微的“啧”了一声,像是看到了比之苍蝇和蛆虫还要来的更加不讨喜的事物。
“我倒是忘了,还有你在这里。”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其中带着某种难言的诡谲,像是盘踞在黑暗当中的毒蛇正在“嘶”声的吐着信子,盘算着某些危险又可怕的、无比阴毒的事情。
但是宴潮生却并没有任何的想要同他搭话叙旧的意思,怀里抱着的人还在竭力挣扎,闭着眼睛想也该知道,这必然是宴家家主做的手脚。
还想要像是三年前那样,操纵着七七让他们两个人刀剑相向,而他坐收渔翁之利吗?
宴潮生的面上露出一个冰冷到渗人的笑。
那不得不说,宴家家主的这梦也未免做的太好——而他也自然不可能真的让对方如愿。
毕竟今时不同于往日,宴家家主的存在并非再囿于暗处不为人所知,可以从容布局;而他们也不是过去一无所知的、面对突如其来的算计只能够匆匆应对的自己。
在宴潮生的身边开始浮现出一张张的鬼面,皆为虚幻的阴气所汇聚而成的倒影,却并非是完全无法同现实接轨,而是能够切实的产生影响;恍惚间有阴风飒飒,万千厉鬼的嚎叫声在这一片密闭的空间当中响起。
从青年的胛骨处,有一对流光溢彩的鳞翼舒展,而鳞翼上生着的那些猩红色的眼珠一颗一颗的睁开,朝着宴家家主望去,从其中投射出来了可怕的能量光束的攻击。地面一时间都因为这发生在地底深处的战斗而摇颤,隆隆的巨响透过岩层传出去了很远很远。
宴潮生看着宴家家主,声线诡谲:“或许你的确在很早之前开始,就在七七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并且那些布置直到今天也依旧能够因为你的一念之间而去控制七七的行动。”
“但那没有关系。”
“毕竟,只要将你杀死在这里的话,这样的小伎俩所能够带来的影响,也就全部都被掐灭在最初了吧。”
宴家家主似是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你想要杀我。”
他大笑起来:“这可真是……”
显然,对于宴潮生说的话,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认为对方拥有这样的能力。
宴潮生自然能看出这种轻视和不屑,不过这对于宴潮生来说却是极好的。——这怎么也比对方小心戒备他要更容易成功,不是吗?
“那我可真希望……”宴潮生的舌尖顶了顶自己的上颚,“你之后也依旧能够……是这么想的。”
此后发生的一切已经很难用语言去准确的描述形容,甚至已经到了用第三方的视角已经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出在这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的程度。只能够隐隐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阴气与灵力各自引发的攻击在空中飞快的接触、炸开、随后双双的归于湮灭,散乱的融入到了周围的空气当中。
土层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刺耳的、摇摇欲坠的声响,不断的有大大小小的土块“簌簌”的掉落了下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塌陷。
终于——在某一个时刻,当宴潮生和宴家家主的攻击又一次的撞击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处地下的暗室终于是不堪重负,彻底的坍塌了下去。
那绝不只是一处的小小的异常,而是牵连甚广的、几乎囊括了整个宴家族地的崩塌。若是有谁能够从空中朝着下方俯瞰而去的话,那么就会发现,在原本应该是宴家族地的地方整个的都陷了下去,像是一个贪婪的黑色巨口,也像是开在地面上的长长的罅隙。
甚至,如果注意到了这一点的那个人见识可以再广博一些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发现,这一条罅隙看上去,居然隐隐痛鬼域当中那一道引发来的天灾、导致了世界如今的局面的万鬼之渊有几分相像之处,仿佛是沉渊的缩小版。
宴家家主终于没有办法再维持事不关己的平静了。
他从土坑下跳了出来,避免了自己被活埋的命运,而另一边,宴潮生也抱着顾栖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宴家家主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冷笑起来:“好,很好。”
他说的慢条斯理,但是镜片后的双眼当中却是怒火滔天,大概是少有的破防。他沉下脸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当中染上了灵力,与其将那描述成“说话”,不如说是一种特殊的、通过声音展开的术式与命令。
“够了,0422号,无畏的挣扎到此为止!”
宴潮生心头一跳,忙低头去看顾栖。怀中的青年停止了所有挣扎的动作,但是身上的鬼纹却愈发的繁密和艳丽。阴气在以他为中心涌了过来,宴家家主想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他要引顾栖堕鬼。
三年前在罗城原本是最好的时机,以整个罗城的死亡与怨憎灌溉,宴家家主自认原本可以得到最好的恶之花。然而偏偏又宴乐横插一脚,打乱了宴家家主所有的计划,于是他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甚至要避免同顾栖有可能的相见。
——因为记忆的屏蔽只能做到最表层的糊弄,一旦0422号见到他,就会立刻回想起来自己曾经作为实验体的全部。而那个时候,宴家家主要么操纵他,要么放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选项。
在下一个让顾栖堕化为鬼王的机会来临之前,宴家家主不会轻易浪费这样宝贵的素体。
今天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于突然,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的准备时间;好在这里是宴家的族地,是他经营了数千年的大本营,虽然同万鬼之渊相比定然是要次了一等,但倒也足够满足需求。
于是他决定抓住这一次机会……最主要是,当宴潮生出现,宴家家主就已经隐约觉得事情开始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而他并不愿意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所以他又发布了命令。
“0422号。”他说,“杀了宴潮生,吃了他的本源,继承到他所有的能力,然后——”
有堪称“狂热”的光点燃了宴家家主的眼瞳。或许是因为这一次,距离成功和他最终的夙愿实在是太近太近,以至于他已经不能很好的维持面上温和的表象,脸上的五官都在扭曲,是状似疯癫的模样。
“——然后,成为这个世界上面最恐怖的阴影,让所有存在都为了你而惊惧颤抖的众鬼之王,迎接那个属于你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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